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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药使抬手就给接住,孰料虎口一阵剧痛,“噌”的传遍全身。
一条通身翠绿,额头点黄,指肚般粗细的小蛇死死的咬住了他。
剧毒一点黄!
我命休矣!
冯药使浑身抽搐,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嗬嗬”的握住自己的脖子,须臾间嘴唇乌青,头一歪便轰然倒下。
杀人,这在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为何此时,除了心底无望的悲伤,竟没有半分恐惧?
僵在半空的手很长时间才缓缓坠落,玲珑浑身犹如被人抽干了似的。
吵吵嚷嚷的声响越来越近,最先惨叫的是张药使。
屋子瞬间涌入好多人,围着她与冯药使的尸体指指点点。
死人啦,不好啦!
快去通知武客,薛药使杀人了!
多大仇多大怨,你居然藏了条毒蛇在屋里?
都是张药使一个人在说,可他不敢上前。
薛药使手里盘着条拇指粗的“一点黄”,密林里绝对排上头号的毒王。
毒蛇是野物,被玲珑抓在手里肯定不开心,张口就咬她,可她仿佛失去了痛觉,浑不在意。
一股风吹进逼仄的庐舍,汗流浃背的刘掌事冲进来。
扫了眼满地狼藉,以及一言不发的薛药使,他又惊又气,脸色红的发紫。
冯药使就这样死了?
温净扬会放过他吗?
可是薛药使他也不敢动。
早前药监司的大监司就跟他打过招呼:这个孩子,你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点头哈腰:您放心,小的一定会照顾好好的。
大监司摇头:不必如此。贵人的意思是野生放养,可若养死了,你的脑袋……
他面如土色。
自药监司出来的时候便看见有辆不同寻常的马车停在仪门处,或许就是那个贵人的。
他躲在附近窥了半天,只见一个孩子笑嘻嘻跳上马车,这么俊俏灵气的小孩一看就是贵人身边的小厮,排场还真够大的。又是车又是马夫,还有大监司亲自恭送。
后来厚着脸皮在半道上求见,那小孩掀开帘子一脸不耐烦瞪着他,他慌忙自袖中掏出一锭金子,足足六两,就算是皇亲国戚家的近身人也不可能不眨眼。
谁知那孩子接过金子,在手里掂了掂,“什么俗气玩意!”
抬手就给扔草丛里。
他瞠目结舌的望着卷着尘土扬长而去的马车。
刘掌事擦了擦额角的汗,再次冷静下来,那位贵人的身份想必不会低于温净扬,可温氏背后有冷氏这样强悍的姻亲。
“来人,先将薛药使押下去,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咳咳,不得怠慢药使。”他白着脸。
如此说来就是暂不发落。张药使暗暗撇嘴。
玲珑回过神,一瞬不瞬盯着刘掌事,“书院院规第五十六条,施害者无论身残还是陨命皆属咎由自取。冯药使众目睽睽之下破门而入与贼有何分别?更对我施加暴力,我若不反抗,难道等死?”
她浑身是伤,冯药使除了蛇毒毫发无损。
久经历练的刘掌事心里明镜似的,但,有些事不靠事实说话,他避开玲珑晶亮的目光。
“薛药使大可放心,我这就备好卷宗呈上去,若真是冯药使咎由自取,自然会还薛药使清白,还请薛药使不要为难我。”他回。
刘掌事姿态做的很低,实则是要拖延时间请示上面。
而玲珑最不想的便是闹到上面。
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不愿如此落魄的自己被简珩看见。
那些挣扎啊反抗啊,以及流过眼泪的争吵,都将变得没有丝毫的意义。
闹了半天不还得靠他?
多令人无语的讽刺。
她不要那样。
不想被他嘲笑!
“这件事现在就该回禀蔓华苑的掌事官,为什么还要拖延时间?”决不能离开现场,刘掌事好阴险的样子,玲珑但怕这一走很多事情便说不清。
薛药使的态度真令人费解。
犯下这么大的事不找你背后的贵人难道要自己扛下?不过刘掌事对□□不感兴趣,他只头疼该如何谁也不得罪的把事情解决。
这个薛药使却把擎苍书院的一切倒背如流!为免被他坏事,刘掌事急忙对左右使个眼色,立时有人上前捂住玲珑的嘴。
这件事给玲珑很好的上了一课,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真相根本没那么重要,所谓的规矩,也不过用来约束底层的游戏规则。
她与冯药使的性命才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发生什么事,如此喧哗?”宛如莺歌般动听的呵斥。
众人惊愕的循声望去。
距离庐舍一射之外停着辆巡查的马车,车里走下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从她的衣着便可判断,乃擎苍书院闺学的女学生。
更令人移不开眼的是她身边的侍女,说人间绝色也不为过。
刘掌事急忙挥退卑微的药奴,以免惊了佳人,自己上前将事情经过简明扼要的叙述一番。
张药使嘴巴张的几乎能塞下一颗卤蛋,呆呆望着霓羽,孰料美人猛然横眉冷对,扬手扇给他一巴掌。
罗栖淡淡道:“刘掌事,我这侍女从小脾气不太好,你不会介意吧?”
刘掌事汗如雨下:“打的好打的好,这厮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众人慌忙垂下脑袋,再不敢抬头乱看。
玲珑略微惊讶,原以为自己与罗栖是不相干的人,没想到又见面了。
“一目了然,冯药使是咎由自取。连我这个不在场的人看一眼便明白,刘掌事,你还要上报才能定夺,可见脑袋大不如从前明白事理!”罗栖侧着头不屑的打量刘掌事。
刘掌事恨不能晕死过去,今天这叫什么事啊?隐在背后的两个贵人已经叫他焦头烂额,怎么又冒出一个!
“说的好。”有人笑道。
罗栖娥眉微蹙,瞥向那人,暗暗的吃惊。
倒不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而是看上去太眼熟……又打量他年长许多,难道是……
荀殷翘着腿坐在竹椅上,“瞎子都能看出冯药使欺人太甚,瞧这门给人踹的,还不赶紧换扇新的。”
看清说话的人是谁,刘掌事“咯”一口痰堵在胸口,直翻白眼,眼看就要憋死,身后的小管事不得不给他几个大耳瓜子,又狠掐人中,方才弄醒了他。
“秀,秀之先生……”刘掌事哀嚎。
“欸欸,我又没说你什么,快起来起来,愣着干嘛?做你该做的,但凡亲眼看见冯药使殴打薛药使的留下来做笔录,你,你,还有你,动作快点。”荀殷不耐烦的催促。
原来他就是简珩的舅舅,不怪如此。
罗栖表情阴晴不定,直到刘掌事指挥人打扫现场,她才款步上前,屈膝行礼道,“学生泓虚罗氏罗栖,见过先生。”
“罗氏啊,啧啧,连个侍女都这么漂亮!”荀殷挑眉吹个口哨,霓羽顿时面红如血。
什么先生,分明就是个纨绔子弟!
荀殷一拍扶手站起来,霓羽心跳加速,本能的朝后退两步,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出格的事,谁知他竟嗖地窜到薛玲珑身边,哈哈大笑:“你这倒霉孩子,被人揍的我都快认不出了!”
刘掌事称他秀之先生!
玲珑如遭雷击,怔怔盯着满脸促狭的荀殷。
是保养的好还是……就这么年轻?
“霓羽,还不快带阿珑去车里敷药,记得用‘玉髓膏’。”罗栖扭头吩咐。
“是。”霓羽上前,粉腮酡红,对荀殷施了一礼,转而扶着玲珑道,“请随我来。”
荀殷这才正眼打量罗栖。
玉髓膏乃罗氏的独门秘方,千金难求。
这就给倒霉孩子用了?
简珩与他说过阿珑,他一直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这傻孩子竟是简珩身边颇为得宠的,怎么就搞到这境地?
余光瞥见躲在一旁的刘掌事,荀殷勾勾手指,刘掌事立刻屁颠屁颠走来。
“先生可是要吩咐小的什么?”他一张白胖的脸上写满了谄媚。
殊不知站在荀殷身畔的他恰似蒹葭倚玉树,滑稽的很。个头分明只及荀殷肩膀,脸盘子却比人家大一圈。
有人偷偷捂着嘴笑。
“他什么来头?”荀殷问。
刘掌事抹了把汗,老老实实道,“回禀先生,死者姓冯,是温净扬温学子的亲戚。如今……小的委实难以向温学子交代啊。”
荀殷“嗯”了声,刘掌事的脸色就更白了。
“先生可得救救小的,毕竟出了人命啊,就这样放了薛药使……”刘掌事的汗就没停下。
荀殷没好气道,“不这样放要哪样放?在我忍不住出手前,闭嘴,走你的!”
刘掌事哪里还敢再多说一句,屁滚尿流的滚远了。
罗栖撩开帘子,登上马车。
玲珑却在与霓羽客套,“这些伤没甚大碍,普通膏药涂抹几天便看不出,实在不敢接受玉髓膏这样贵重的……”
“接受吧。”罗栖淡淡道,竟亲自打开盖子,勾起一点为玲珑涂在手背。
玲珑缩回手。
罗栖转目直视她,“一盒不够还有两盒,姐姐还是乖乖的涂了,尤其胳膊、脖子还有脸庞,丁点儿瑕疵都不能留下。”
玲珑微微蹙眉。
“姐姐不愿涂,莫不是要让珩哥哥看见了心疼?”罗栖不软不硬的说。
话音一落,车里顿时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罗栖移开与玲珑对视的目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似不经意的转了转腕子上的物件。
编织精美的红绳间坠着十几枚籽玉,无论大小还是形状竟惊人的相似,更为神奇的是颜色次第分明,这样的东西即便放在世家也足以成为传家之宝。
玲珑认得这东西,简珩收藏了大概有十年,宝贝的很,经常握在手心把玩。
此时罗栖望着她微笑,一切不言而喻。
玲珑觉得罗栖头上插/满胜利的旗帜,真没必要再跟自己示威。
她又不是没有自知之明,早就知晓简珩不喜欢自己,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罗栖为什么还要一副“你瞧珩哥哥多疼爱我”的样子?
我知道你的珩哥哥与你恩爱,行了吧!玲珑淡淡瞄了眼罗栖腕间的籽玉。
走下马车的时候,天气窒闷的一丝儿风都没有,她搓了搓手心和手背,揉了揉脸,笑道:“玉髓膏果然名不虚传。”
“阿珑,为了珩哥哥,不管你遇到什么麻烦,我都会帮你,你懂的,”罗栖撩起湘妃竹帘,笑道,“这是信物,拿着它,随时可以去见我。”
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
有些人忽然对你好,却让人心生凉意,说的就是罗栖这样的人吧。
“无功不受禄,你不必为我费心。”
“那么你能否也不让珩哥哥费心?你夹在我与他之间,我很困扰。”她坦然相告。
这话听起来刺耳,玲珑眉间微蹙,尽管简珩要休自己,但这不还没休么?又怎么轮到你一个外人夹枪带棒的胡说?
她有必要纠正事实:“你错了,夹在中间的人是你,毕竟少爷娶了我。”
罗栖笑容顷刻敛去。
“可他要休的人也是你,有意义吗?”她冷笑。
玲珑愕然。
“是没什么意义。”她喃喃道。
“希望姐姐能一直这般有自知之明。”罗栖道。
玲珑哭笑不得,心角竟隐隐作痛。
罗栖真的很过分!
可是,那又怎样?
简珩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