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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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到墨离城时已是第三天的深夜。

墨离城高大的城墙上星星点点,值守兵士的兵器敲在叶甲上叮当作响,即使在城下也听得清楚。

五人驻足城前,颜静洛带马上前几步,冲城上喊道:“渊犀侯昉侯爷奉公爷令入城,速开城门!”

城上传来阵阵喧哗。须臾城门洞开,一队军马迎了出来。当先的将军颜静洛倒是认识,领燮国风云骑统领职,叫洪烈,原是梁朝大将军洪庆的侄子。洪庆与上代燮公苏琢自幼相识,康隆六年,洪烈十五岁,便被叔叔送到燮国,在苏琢身边做个青缨卫。第二年,苏琢领兵抗击雷州叛军,洪烈入了风云骑,积功从什长做到了风云骑校尉、佐统领,苏琢曾赞其“有气勇”。建安二年,胤公起兵,洪庆死于乱军之中,洪烈单骑出城,欲入中都,被苏琢半途截回。三年后,诸侯勤王,洪烈领风云骑三百人突入胤军阵中,三进三出,斩敌三倍于己,从者只余一二。梁颂兵败锁河南关,乱军东退,洪烈只带三人追击梁颂,从者皆亡,洪烈于胤公马前二十步外中投枪,重伤坠马。苏琢在乱军中抢回了他,送回墨离城养了半年的伤。风云骑统领程楠也在此役阵亡,洪烈伤愈后便进了风云骑统领。

众军举着火把到了近前,洪烈翻身下了马,走到苏昉马前单膝跪下,说道:“燮公知二公子今日能到,特命末将在此等候。公子远来辛苦。”这一下让颜静洛吃惊不已:洪烈原是极倨傲的性子,除了故燮公苏琢,几乎不向任何人行礼,苏郃本是极随便的人,又知道他的性子,免了他驾前参拜之礼。颜静洛曾听说建安五年苏昉亦随苏琢勤王,却不知和父亲闹了什么别扭,回燮州后便被发配去了滁雷县。以洪烈对苏琢的敬仰之情,颜静洛本以为他会对这个纨绔公子不假颜色,却不想他竟对苏昉行了如此大礼。还对苏昉用了“公子”这个极亲近的称呼。

苏昉赶忙下马,搀起洪烈,说道:“劳洪将军久候,苏昉感激不尽。只是以后这礼就免了,我家兄弟以后免不得让将军辛苦。将军不妨像之前在军中时那般待我。”

洪烈抬起头,盯着苏昉看了良久,方带着笑意说道:“公子有命,洪烈不敢不从。只是这墨离城不比当年锁河关下,城中居民亦不是诸国众军,这开小灶补辎重的事洪烈可万万不敢再做了。”

苏昉大笑,当先向城中走去。

苏昉连夜入宫见燮公苏郃。颜静洛忙前忙后的安排苏叶三人的宿处,却见洪烈与苏叶相谈张欢,苏常和苏凡在旁边听得眉开眼笑,雪儿趴在苏叶脚边,抱着颜静洛寻来的一只羊腿大嚼。颜静洛才知道二人多年前便已相识。那时苏昉还是墨离城中的纨绔少年,性子懒散,最受不了有人伺候,苏叶这个伴当也就当得分外清闲,街上闲逛时便结识了当时的青缨卫洪烈。后来故燮公让苏昉随军勤王,苏叶便引荐了洪烈见苏昉。

苏叶说到勤王时,面色便变得十分古怪,洪烈也是满脸忍不住的笑意。颜静洛原本以为,洪烈欲报叔叔洪庆之仇,锁河山下一击不中,虽然拼到重伤,却到底走脱了胤公梁颂,当引为平生憾事,却不想却是如此放得开。

苏叶看着颜静洛问:“你可知洪将军在城外所言的‘开小灶、补辎重’是何含义?”

颜静洛摇头。他原以为是苏昉借了自己的身份给洪烈的队伍多补了辎重,但听二人话中的含义好像远不止此。

苏叶说道:“军中普通士卒所食均为营中配发的干粮肉食,乃是专门的军士以大灶做出。但又有小灶,所做的食物比普通军士的要好些,专供重伤兵士和军官所食,是为开小灶。当年在锁河南关,离国内甚远,补给困难,辎重不足,别说给军官开小灶了,就是给濒死的同袍做点儿好吃的也难,故燮公也日日和普通军士同食。但锁河南关在慎国境内,慎军的补给远比他国要好得多。公子就带着我们二人摸到慎国辎重营中,寻些肉食回来,分给众人吃,我们私下里密称作‘补辎重’。结果有一晚在辎重营中碰到一伙军士,洪将军以为被人发现,就慌里慌张的跟人打了一架,打完才发现,竟是卫国山旅的一个百夫长带了四个什长,也来‘补辎重’。于是八人合伙分了半车猪肉。后来不知怎的被煜国人听说了,一传十十传百,半夜到慎军中‘补辎重’的人就多起来。公子说此处不可再来,就带着我们,趁着煜国人到慎营‘补辎重’的机会,偷入煜军辎重营,摸了他们专为重骑兵芒骑准备的食物。结果当夜入慎军‘补辎重’的人被抓了个现行,全让慎军抓了俘虏。寻来寻去俘虏中只见煜国、卫国等诸军的蟊贼,唯独不见燮**士。当年诸军统帅是慎国公梁锋的弟弟,御殿秀将军、青望侯梁彭,梁彭让诸军主将前来领人,当面称赞燮军‘军纪如山’。”

众人听罢哈哈大笑,雪儿也放下啃了一半的羊腿盯着众人看个不停。

苏昉就在此时走了进来。

洪烈站起身,问苏昉:“公子,公爷的意思……”

苏昉摆摆手,说:“家兄的身体不好,让我暂时留在这里代他主持燮州事务。这两年梁颂倒也老实,但事情总有两面,前几日麓国公戚安给胤国密送瀚州铁河马八百匹,被卫国探子发现。卫国公密告家兄,须防梁颂暗地里招兵买马。几个月前,我在燮州草原上碰到了煜国的侦骑,尽管对方换了装束,芒骑的一水白马却是换不了的,只是不知到底是防我们通梁颂,还是侦知胤国国路过燮州,煜国是站在哪边的,现在还不好说。卫公冯千里将此秘辛告知我们,不知安了什么心,也需谨慎。慎公梁锋倒是和梁颂有大仇,只是慎国素来兵强马壮,慎国和中都只隔了锁河南关,将来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要是梁锋变成第二个梁颂,我也不吃惊。倒是淮国的那位安乐公爷,坐拥梁朝富庶之地,过的是富家翁的日子,暂时倒还不用担心。不过说来说去,最让人担心的,却是楚国的狐骑。七年前诸侯勤王,诸军出了锁河南关和胤军厮杀。胤军的烈炎军乃是天下步卒之冠,就是卫国的山旅也不敢与之对阵,只能是像煜国芒骑、我国虎骑这样的重甲骑兵方敢靠着气势压对方一头。近年来,楚国公不是大建重骑军,反而不断扩大狐骑营,这支轻骑兵对烈炎军无用,却能轻装简行跨越凤翔山脉,这里面的道理,却是让人想不通啊。”

颜静洛对着些事情倒是略知一二,也像苏昉这样暗暗分析过。安平二年,麓国大雪,直到次年四月还偶有零星雪花洒下。麓国百姓饥寒交迫,想要向南逃到胤国去,梁颂却令边境守军闭关,不准饥民入关。饥民无奈,只得折向西,出了麓瀚关进了瀚州。也恰在那年,惠帝驾崩,新帝传诏梁颂,命开了麓国边境,又让胤国赈济麓国灾民。梁颂认为这不是年幼的皇帝的主意,坚决不肯开关。第二年,辅政大臣、中枢左太师刘光远上疏,弹劾梁颂不尊王训、佣兵自重等十条重罪。梁颂举兵,大将军洪庆战败,阵亡军中。

建安三年,梁颂带刀入朝,见皇帝不跪,还在天启殿中当着满朝文武和皇帝的面,拔刀杀了刘光远。皇帝惊惧,当堂加了梁颂中枢左太师、辅政大臣、太子太傅、中都威卫使的官职,梁颂就顺理成章的住在了中都城里。

建安四年,中枢右太师吕颜荟密函慎公。慎公出兵两万勤王,结果刚出锁河山口,迎头便碰上了梁颂和两万胤军。刚开始慎军节节胜利,梁颂一直退到了中都城下,一万烈炎军突然出现,慎军大败,慎公被一箭射中右胸。到了秋天就死了,长公子梁锋继承了爵位,却无力起兵,就下令建起了锁河南关,隔在了中都城和慎国之间。

建安五年,七国诸侯起兵勤王,六国尊梁锋之弟、御殿秀将军、青望侯梁彭为帅,梁锋令麓国在梁颂背后出兵攻击胤国都城枫城,趁梁颂调兵遣将回国救援之际,会同各国联军,一举败梁颂于锁河南关,却最终没有机会杀死他,让梁颂带军回了胤国。吕颜荟提议让诸侯带兵直攻胤国,却到处吃闭门羹,勤王之战就此结束。

建安七年秋,瀚州铁骑攻破麓瀚关,横扫麓国,麓公战死。公子戚安逃亡胤国。胤公不仅没有难为戚安,反而用接待公爵的礼数接待了尚是伯爵的戚安。第二年,故燮公苏琢让公子苏郃领兵两万,跨过雁荡山脉攻打瀚州金帐国,尚且驻扎在麓国的瀚州铁骑仓皇西归,苏郃却带着大军在雁荡山里兜圈子,始终不与瀚州铁骑正面交战,最后直接退回了燮州草原。麓国光复后,戚安回了麓国,继公位,对胤公梁颂颇为亲近,倒是对出兵助他复国的燮国不加理睬。燮公苏琢过世,戚安居然都没派个使者,这让燮**民颇为不齿。

说来说去,梁颂原本就有虎狼之心,当年故胤公去世,留下的三个儿子各领了兵将,争夺胤公的位子,一打就是一年,最后还是梁颂得胜,取了两个兄弟的人头,垫平了入朝朝帝的台阶。新帝即位时年纪尚幼,仅有六岁,梁颂就露出了自己的爪牙,公然抗旨,又起兵造反,更是杀了洪烈、刘光远两个辅政大臣,故慎公的死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现在梁朝皇室早已名存实亡。照例说,诸侯国最高只能分封伯爵的爵位,侯爵必须由公爵上表中都,皇帝允后方能加侯爵位,公爵的爵位也不能直接由嫡子继承,必须入朝面圣,才能加封。现在各国早就不把封个侯爵放在心上了,麓公戚安、慎公梁锋加公爵都没有入朝,按理说得是杀头之罪,无奈皇室势弱,早已不敢干预这分封之事了。

苏昉又说:“七年前锁河南关一战,梁颂损失颇大。经过这七年的休整,已逐渐缓过来了,现在虽已过知天命之年,反而更想‘得天命’了,梁朝皇室势弱,满朝文武也没了当年刘光远、吕颜荟、洪烈的赤胆忠心,各个都是墙头草,所凭借的还是诸国的力量。只是如今恐怕没有那个诸侯是一心向着梁氏了。梁颂不过是开了个头,恐怕人人都在盯着中都这块肥肉。大丈夫生天地间,又逢乱世,不若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枉此生!”

颜静洛一惊,听出来苏昉之心恐怕也自不小,但自己对梁朝皇室也确实没有什么感情。说起来,反倒是苏琢这样豪气干云的人、苏郃这样机智仁和的人、苏昉这样随和平易的人更让自己倾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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