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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动作好快呢。”涵因靠在引枕上。
李湛冷笑:“今天柳相收到了吏部的推荐名单,还压在手里呢,他们该是回来之前就已经通好气的。可笑我这个做三哥的还在为他的事白操心呢。”
“李郎中举荐的?”李郎中就是李宁馨的父亲,他在吏部已经呆了十来年了,在吏部里面资历很老,现在的吏部侍郎年老病休,他便代主官暂时处理事务,很可能在主官退下去之后接任吏部侍郎。
“我们的本家陇西李氏这些年已经当自己是山东大族了,自然五弟更讨他们的喜欢。”李湛坐在榻前,嘴抿着,眼睛里面浮着一层阴霾。
涵因说道:“难道之前也没跟你通个气。”
“如果通气,这事还有的商量,如今是明摆着,已经不顾念什么亲戚了,还别怪什么人家,我自己这个亲弟弟都把我当贼防。”李湛冷笑道。
“八成就是个试探。”涵因说道。
“我看是故意示威吧。他们以为小五是我亲弟弟,想让我投鼠忌器呢。可笑我这个亲弟弟却和着外人一起跟我这个哥哥打擂台。”李湛这一次看样子的确被气的不轻。
涵因笑笑,没有接话,自古政见不同的,莫说亲兄弟,就算是亲父子都能自相残杀,如今他和他弟弟这样,再正常不过了。
涵因伸出手,冲李湛眨眨眼睛:“拿来让我看看。”
“什么啊?”李湛一头雾水。
“举荐名单啊。柳相应该会抄录一份给你吧。”涵因笑道。
李湛转过头来,拍掉她的手:“你可越来越过分了啊,连举荐名单都要看。你能看出什么来。”
涵因白他一眼:“我倒是想干政,也得有人听我的呀。你拿来,我自有我的用处。”
“那你看那个干嘛?”李湛皱着眉头。
“令玉已经十三了,令娴、令绮也十二了。该给她们找人家了。好歹看看谁比较有前途,然后再去细打听家世人品。”涵因笑着说道。
李湛眉头松了松,点了点涵因的额头:“你倒聪明。跟我还来这一套,我还不知道你么,最是有鬼主意的。给你便是。看看我们涵儿会有什么发现。”
说罢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本名册。
快点看,明天我还要去柳相那里商议此事。
涵因便一页页的看了起来,看了两页涵因叫祈月将纸笔拿来,坐到了桌旁。李湛很是奇怪,也坐在她的旁边一起看。见她写写画画,却是花了张表格,上面列着关陇、山东等字样,然后每看一个名字就画一个正字:“这又是干什么?”
涵因却并不答他,只说:“你若是累了,就先去睡吧,我明日便把这个给你。”说罢径自写写画画的。
涵因还在月子中,李湛担心她身体,哪能放任她熬夜:“哪里就那么急着要了。况且这不过是个抄录件,放在你这里也行,就是别被人看见了。传出去,御史就要弹劾柳相结党营私了。”
“放心,一会儿就好。”涵因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速度。
不时停下来想想,又问李湛:“这位崔仲该是清河崔氏四房嫡子吧。”
一会儿又问李湛:“这个杨元表是弘农杨氏越公房的吧……”
李湛也想了想。又跑去书房,拿了一本《氏族志》查了起来,说道:“嗯,没错,看样子你谱牒学得很好么。”
涵因又画了一道。笑道:“郑家的都记得,其他家的只记了嫡支,还有现在在朝中有官职的旁支。不记清楚的话,送礼回礼,还有宴席排位子怎么弄呢。”
李湛见她看的仔细,不禁哑然失笑:“这么认真,看出什么来了。”
涵因画完最后一笔,阖上那簿子,抬起头一笑,说道:“我觉得,皇上不会喜欢李郎中这份推荐人选的。”
“哦?”李湛一挑眉:“怎么说。”
“你看,”涵因拿起自己刚刚画的这张表:“我把吏部举荐的人选统计了一下,这里面考课上上,被推荐到中央做官的,一半出身于山东士族,小半是关陇家族,还有一些是江左家族,这其中六成是各世家门荫的嫡子,三成多是朝中为官的各家庶支的子嗣,还有不到一成是庶支以科举出身的,寒们科举出身的竟然一个也没有。这一次寒门他们最多被评为上中,大部分都是中上、中平,有的推荐留任,有的平调到另外一个县。这不就是因为李明哲被贬出长安,现在没有人为他们说话么。”
李湛抓起涵因画的那张表,看了看,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果然如夫人所说呢。不过这也是历年的惯例,即便李相还在,出身寒门的人选也不会太多,只是今年着实过分了呢。”
“问题是李相虽然被贬了,皇上前些日子却把这前两年科举出身入了翰林院的进士们都一一委派到了各部还有地方上,虽然是低级官吏,培养之意不言自明,况且,还破格提拔了于正杰一批人。李郎中如此,不摆明了和皇上对着干么。”涵因笑道。
“李郎中是不会像你这样想的,世家观念在他脑子里是根深蒂固的。就连我甚至柳相也不会像你这样想。至少我们看这份名单的时候,都觉得很正常。”李湛摸摸涵因的脑袋:“没想到夫人出身世家,却能看到这一点。”
涵因垂下眼睛,又抬起来:“我两个哥哥,一个武举出身,一个文举出身,他们所结交的朋友就不乏寒门之人。所以……”
“说起来,自长公主开始,就不断的将那些科举出身的寒门子弟派出去充任各地的县令、县丞,还有各州府僚佐,如今这些人资历也有了,经验也有了,正是当用之时,你可记得那个荥阳知县孙晟,在地方上的确是有一番作为。”李湛自己也很关注寒门人士的动向。
“不过,我刚才看到这次他的考课不过中中,建议留任再观。”涵因说道。
“哼,若是按本朝之初考课之严格,中中也罢了,当年刚开始实行考课之时,最高也不过中上,连上下都没有,可如今连卢学这种人考课也能混个上下。哦,崔学就是上次出河北流民的真定县的县令,他怠于政务,不去救灾,导致农户弃田出逃。后来免官一年之后,又去庐江县任了县令……还不是因为他出身博陵崔氏,四弟的顶头上司郑侃是荥阳郑氏七房的嫡孙,嫌太仆寺丞是管牛马的,配不上他的身份,每月只在发俸禄的时候露个面,其余时间便找不到人,出了事就往下边人身上推,就这样年年考课都是优等,他的上司也拿他没办法……哦,我不是说荥阳郑氏如何……你别误会……”李湛才想起来,涵因也姓郑。
涵因摇摇头笑道:“哪家没有几个不肖子呢。如今朝中本来就人浮于事,皇上还在扩大朝廷的编制,国库的开支怕是又要见底了。”像郑侃这种人,任个闲职,领份俸禄的实在太多了,就算他不称职,只要不出大事,谁会为这么个闲官得罪荥阳郑氏七房去。各世家大族都有不少这种人,彼此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寒门看世家子弟不顺眼,他们本来势力就弱,盯着的也都是朝中的重要位置,也不会把力量白费在这种闲职上。
“可不是么,等到长公主留给皇上的内库也见了底,看他从哪里找钱来。皇上只一心想用权谋以乾纲独断,却罔顾国家。”李湛在妻子面前毫不掩饰对皇帝的不满:“长公主一死,摊丁入亩停止了推行,豪门大户又开始购买土地,如今各州县能授田的土地越来越少,各户收的租庸调还是一样多,逃走的农民聚在一起成了强盗,劫掠路人。前些年还是个别州县,如今各地都有这种事情上报。还有一些农民为了躲避租调投身那些大户,那些大户也不顾国法,趁机压良为贱,如此种种,国家赋税不知流失了多少。”
涵因笑看着李湛:“没想到你竟然是最了解长公主苦心的人……”刚说完这话,又想起那满屋子的画像,自悔失言,忙咽住不说了。
李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注意到涵因的表情,却跟着她说道:“可我也是最想把她置于死地的人。我虽然明知道她那一套东西于国有益,却不能罔顾家族利益,任其实行。”
涵因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此番夫君想要怎么办?”
“打蛇打七寸,断了李郎中这个七寸,五弟怕是也蹦踧不起来了。更何况,皇上应该是很乐意有人替他出这个手。”李湛收回了自己的情绪,将思路整理清楚。
“怕是五弟要恨你这个做哥哥的了。”涵因笑道,她知道,遇上这种事,李湛向来是不会手软的,更何况这不是一家一户之事,而是朝中的派系之争,再往上延伸,更是皇位继承人之争。支持孝王的山东大族和支持泰王的关陇一派,眼下关系虽然良好,甚至两方骨干之间还互有亲戚关系,但早晚会有撕破脸的一天。
“这样也好,自从桓哥儿娶了皓宁,皇上多少有些不放心,他可不愿意看到山东大族和关陇大族走得太近,如此一来,正好表明清楚立场。”李湛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