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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即是六月初十,凤驾谕令上京城中及大周数家显贵豪门嫡女在太液池赏荷观景,吟花作诗,实则是为皇六子裕王挑选正妃,顺道也为几个眼看着到了婚龄的皇子们选妃和滕妾,当然也要为太子和已成婚的皇子们充盈内帷。
宫中备齐几十艘画舫和同等数量的香车步辇,各家贵女乘坐自家马车在宫门换乘步辇,她们都由母亲或嫂嫂陪同,先行叩拜过夏皇后,静坐在太液池旁的水榭凉亭里,等人齐了再一同登画舫。
太子带着同母弟裕王及其他几个未成婚的庶弟,等待在太液池另一头的蓬莱仙岛上。那头夏皇后和太子妃带着贵女们一登舟,他们这帮皇子也要登上画舫,假借同湖游赏的名头,暗中挑选自己中意的女郎,射下对方画舫上挑挂着的桃木荷花牌,算是单方定下婚约。上岸后呈给夏皇后,求下赐婚旨,婚事才正式定下。
太子今天也要后退一步,不能抢在裕王和几个未成婚的弟弟前头,贸然摘取贵女们的桃花铭牌。东宫已有太子妃、两个良娣、孺人若干,膝下也有嫡出一儿一女。有看得上顺眼的佳人收下,若没有,等着年后采选,各地的采女们全涌到上京,还愁没有绝色佳人。
东边腾升起一盏荷花灯,信号发起,佳人们全都登上画舫朝这边游来,太子却没有要动的意思,皱眉问身边的内侍,“平安奴捣什么鬼,留了一艘画舫在母后那边,他自个躲到南苑避清静。派人再去催,就说孤等着他。”
那内侍正是冯安,苦着脸解释:“殿下,小侯爷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到他的面前,哪有奴才说话的份。他派人送过信叫您别等,奴才不敢跑这趟差事。”
这狗奴才,太子暗骂,合着他的脸面比不上一个臣子,转头挥手笑道:“登船,那边的女郎马上要过来,你们可要把眼睛放亮,别错过了佳人。只一条不许,自家兄弟到时候别争抢打起来,世上美人多的是,兄弟再难有。”
岸上金冠玉带的各位皇子们哄堂大笑,嬉笑不敢,唯裕王鹤立鸡群不去附合说笑,他快到弱冠之年,外貌随了夏皇后略为清秀,银色襕衣,端的是王孙风流,华贵无比。
夏皇后已内定好次媳,挑的是中书舍人萧相的嫡长孙女,萧家满门清贵,祖上可历数到魏晋大世族,在文官中很有影响力。夏皇后能说动萧家女儿进宫备选,也是下了狠功夫。
裕王只须认准萧氏荷花牌,举箭射下,别的一概不用理,至于侧妃、孺人之流也早都内定好,全都是朝中有势力大族嫡女,意在把他们绑在裕王这条船上。
迎风吹来画舫上贵女们的笑声,越来越近,再绕过一个水湾两拔人就要碰头。太子同两位庶兄及弟弟们谈笑风声,心中发愁搅局的人还不来,平安奴莫不是放他鸽子。
“殿下,快看,小侯爷的画舫划出南苑,正朝您这边划来。”冯安急主子所愁,欣喜指道。
太子露出真心笑容,隔着湖水高声喝话,“平安奴,孤等你等得好苦,还不给孤赶紧滚过来。”
冯安缩了缩脖子,殿下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好了伤疤忘了痛,忘了您怎么挨的打,当着这么多的人喊尚府小侯爷的乳名,一会等人少,肯定要吃一拳头。
臣子不能犯上,表弟打表兄却是平常,冯安宽慰自己想通。
接天莲叶分开一条水路,从碧池深处缓缓划出一艘画舫,尚坤黛衣深襕,握觞浅笑,华贵清傲,锋芒毕显。不高的声音传过水面,落到众人耳中,“三郎,不去忙你的正事,一遍遍催我出来,莫非是想到场子里较量两回。”
太子呵呵讪笑,暗骂你个平安奴,从来不唤表哥就算了,当众又下他的面子。他是没招,不等于将来没有高人收服。
其实,太子多想了,随着东边的莲叶划开,整个太液池归寂于无声,大概没人听见尚坤奚落他的话。狠瞪两眼表弟,太子转头看向众兄弟。这是怎么了,大家全装哑巴,不仅装哑巴,还要装呆子,他顺着兄弟们目光望向东面。
几十艘画舫中,除了皇后、太子妃和宫里几位公主的凤头彩舫,其余都是清一色的雕罗缕花香纱窗,亭亭贵女们立在弦首,清芙艳蓉,各有千秋。
众人眼睛抛舍这些华族少女,独盯中湖中另一艘规格与众不同的画舫,两层漆窗,风吹动轻纱蔓扬,使得坐在前舱的绝色少女露出姿容,艳惊四座。
看她着银霓红细云锦广陵合欢上衣,素若白锦的十二幅湘水裙同绣银红合欢花样,满绣的花儿生生将那裙子变得笼上霞色。青丝挽成髻,插着碧玉玲珑钗,耳上同色滴珠耳坠轻轻晃动。肤胜堆雪,美眸流转已是动人心魄,婉转娥眉,我见犹怜。
太子微愣,旋即拍手笑道:“平安奴舍得把他家宝贝表妹放出来,让我们都开个眼界,柳氏嫣然果真宛若天仙,与他可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背后一道利目,太子打个寒战作忽视,不放过身边同母弟裕王的神情。
裕王本盯着柳嫣然看得出神,听兄长说起,抬目看向对面画舫,檐角挂着尚字黑漆木牌。他往后收起身子,眸色变冷,转瞬已厌恶与尚坤有关系的柳嫣然,收回目光寻找萧家的画舫。
那边动静颇大,隔着竹帘歪在金丝垫里的忆君也强挣扎起来,想看一眼太子、皇子们长什么样。她不仅不会游泳,竟然因体弱也晕船,一踏上画舫头晕目眩,躺也躺不好,坐也难安,干呕几次后,找了块舒适的地儿假寐。
听见后舱里细微的声响,尚坤掀帘看一眼,眉头轻锁问道:“怎么,又想吐。”
“我想看太子和皇后长什么样。”忆君用帕子捂着口鼻,单手撑着身边扶手,伸长脖子张望。画舫划开一处荷叶根茎,轻晃动一下,她打个踉跄,人俯在软垫上,忍不住又想吐,脸皱成一团,干呕不出来,轻捶胸口,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尚坤绝对是故意的,知道她怕水,还要拉来做船,纯粹是来最罪,他好看笑话,忆君恨恨瞪着那人。
尚坤哈哈大笑,半边侧颜落在众人眼中,倾世无双风姿,胜比天上的星辰。
柳嫣然今天出门不能带上老嬷嬷,人跟失了主心骨一般,心中七上八下跟着长公主府的女官和侍婢们,见过皇后,坐在画舫前首,双手紧绞帕子,身上小衣湿透,盼着早点结局赏荷好回国公府。
那女官说什么她都不记得,那边一群皇子们更是没敢去瞧,乍听见表兄的声音,她不禁站起来,由女官扶着走出船屋。表兄在笑,柳嫣然也是嫣笑回应,眼中唯有远处那抹黛色身影。
美人娥眉曼睩,双剪眸眸含情,在场的皇子们恨不得把她眼中的人换成自己。裕王远离的目光不由自己又被吸引过去,凝望出神,没瞧见萧家画舫就在他眼前不足一丈。
和皇后同行的萧夫人已面生不快,凤驾更是横眉含威,湖中局面一时陷入僵持。裕王不第一个开弓射落桃木牌,其他众皇子不敢妄动。满湖的贵女们盯着尚家画舫上的佳人打量,私下里比较,有气量好的一笑转头,心胸狭窄者早已现出忿色。
尚坤在远处挥起广袖,提壶倾酒,长公主府的女官们会意,柔声劝回柳嫣然,放下重重帷帘。虽然挡住众人的目光,也却不住他们向往仰慕的心。
见眼前的佳人消失不可见,裕王收心回过神,左右环顾兄弟们,稳稳拉弓射落萧氏荷花铭牌。萧家嫡女矜持行个万福礼,重新端回高贵不可凌的贵女风范。
头等大事落下帷幕,夏皇后同几个贵夫人温声说笑,心内恨得牙根紧咬。就知道尚家没安好心,藏在家里七|八年的一位寒酸亲戚,今天好端端冒出来,顶着武英侯未婚妻的名头要参加赏荷宴。
怪就怪,夏皇后也清楚老国公和晋阳大长公主之间陈年恩怨,见到那绝色倾城的小美人,头一个念头要给柳氏撑腰,好让威风赫扬的晋阳大长公主灰头土脸。
大长公主有没有失面子,夏皇后猜不出来,她可是丢尽了脸。亏还之前对着萧相信誓旦旦夸嘴六郎胸怀大志,一心只有江山社稷,比她那不成器的长子要强百倍。
当着京里有头脸的贵妇,她的好儿子六郎竟对一个才谋面的女郎依依不舍,差点误了大事。
夏皇后愈想愈来气,借更衣拉着三个女儿回舱说话,谁知她那不长眼的幼女欢呼:“母后,快看二表兄。”
“你二表兄才烧过五七,别说白日见鬼的话。”皇后娘娘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天子娇女七公主撇撇嘴,夏二郎那个死鬼也配称她表兄,她说的是武英侯尚家二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