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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婢女再三叩门,得不到屋里的回音,嘴里喊着:“柳家女郎,可否容奴婢们进来。”人已经推开雕花木门,分散到各处搜寻柳嫣然的身影。
见人好端端坐在床边愣神,婢女们大松一口气,围到柳嫣然身边相请,“女郎,让奴婢们替您更衣,时候不早了,裕王府的人已经在前头等了有半天功夫,那边府里定好酉时进门,不敢误了时辰。”
柳嫣然木然看向屋里的侍婢们,没有一个是熟面孔,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全都变了,她稀里糊涂做了裕王的侍妾,柳嬷嬷失去一只耳朵,人也变成了哑巴,从早到晚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发脾气摔东西打小侍女,面目狰狞十分可怕。
还有,祖父他老人家也不想再见她。也不是,是她自己再没有机会走出院子一步,身边所有的侍女和仆妇全都换上生面孔。
她像只木偶任由别人为自己穿衣装扮,听大家齐声称赞女郎生得真美,柳嫣然眼珠子都不动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沾沾自喜去照镜子。
柳嫣然晓得自己生得有多美,凡是见到她的女人都会盯着多看两眼,那些男子更不消说,直勾勾的眼神瞧得心里发渗。
可表哥从来没有把目光投在她身上,他看她的眼神一直以来都是厌恶和不屑,柳嫣然以为等她嫁给他,自然会博得表哥的欢心,更异想天开晋阳大长公也会喜欢她。
她无声冷笑,面罩冰霜,竟比往常楚楚生怜时更要万分动人,躲开侍女为她整理裙带的举动,柳嫣然幽幽问道:“嬷嬷呢,从早起到现在都没见到她人。”
旁边一个婢女不软不硬说话,“今天是女郎的好日子,柳嬷嬷不宜过来,就怕冲撞了屋里的喜气。过会子,女郎先行一步,世子夫子自然会派人送嬷嬷随后就到。”
自从柳嬷嬷被尚坤削去一只耳朵吓得失了言语,柳嫣然身边的人全都用这种法子待她,摆着笑脸话里挑不出一个不敬的字,可那语气神情是实打实的瞧不起她。
她白天哭夜里也哭,想不自己怎么落到这步田地?找不到一个贴心的人倾诉,只是拉着老奴的手低低诉哭,回应她的只有柳嬷嬷扭曲的面孔,枯树皮般老脸上嘴大张开,喉咙里发出可怕的怪声。
柳嫣然的眼泪都快哭干,换不来别人一丁点怜悯,她苦苦哀求见祖父一面,那些婢女们只答老国公生病静养,一概不再人,即使是国公和世子也被他拒之于门外。
说话的婢女眼睛向上,只斜飘一眼,就像在讥讽柳嫣然,她只不过是一个乡野小丫头,住在国公府里,真把自己当成尚家的千金小姐。
柳嫣然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做冷遇,指上丹蔻如血,衬得素手娇嫩似玉做的,无声打量屋里一切,金器玉鼎,霓裳羽衣,统统都不属于她。
尚家金尊玉贵养大她,她不知该是报恩还是记仇,最起码要谢过大长公主手下留情饶过她一条小命,对付她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偏生人家却高抬贵手放过。
如同多少年以前大长公主放祖母一马,容许她出京寻人家另嫁。
除了这点,她不再欠尚家什么。
扶着婢女的手出门,裕王府的女官眼都看得发直,柳嫣然见惯了别人这样的神色,自顾自上车。路上听她们嘀咕碰见过武英侯,又说起大长公主府里新宠,能被风吹倒的一个小美人,一朝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比一般官家夫人女郎要体面云云。
说话的人毫不避讳,当成柳嫣然的面啧啧赞声不绝,最后带着丝幸灾乐祸,“出了那么个狐媚搅事精,尚家早晚安宁不了,小侯爷不好相与,两位公主更不善茬,以后有得乐子瞧了。娘娘可是说了,看好咱们裕王府的人,绝不能出现媚惑王爷的下流胚子。”
这话意有所指,说的是尚坤身边的新宠,却指向车里的柳嫣然,意在敲边鼓告诫。
说是不再流泪,柳嫣然还是消然洒下几滴泪水,转过身背着拭干眼角。等进了裕王府下车,她只茫然跟着女官的脚步,亦步亦趋跟在别人身后。
一路走来,观得此处院落不比自己先前住的那个,小而狭窄,院里随意种着几样花草,普通的芍药蔷薇之流,开得艳丽且俗气。进到屋里,再看陈设,和她在尚家的闺房更是天差地别。
床帐上的鲛纱厚重,雾沉沉的颜色,比不得尚府几个粗使婢女的用度,即使是柳嬷嬷素日用的也比这好上十倍。
别的物件,柳嫣然也无心再看,只说困了,打发裕王府的女官及尚府跟来的婢女们都出去,躺在床间想着事,不知不觉睡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天色已黑,屋里点着一盏烛火,床头坐着一个人影,适中身材,金冠束发,温秀俊雅脉脉盯着她看。
她下意识抓紧衣领,怯怯喊一声裕王殿下。
裕王拍手喊进来婢女,亮起屋内灯火,转过身在灯下细细打量名动京城的美人儿。所谓倾国倾城色,柳嫣然的五官生得极美,眉眼都是灵活像是会说话,这样的人没能打动尚坤的心,他可真是铁石心肠。
裕王脑中泛现另外一张脸,开元寺、青峰岭别院两次相逢,那名罗姬始终落落大方,怯弱的人儿却带着风骨,不拜皇子公主都当成平常事,跟着尚坤也不把其他人当回事。
他走近抬起柳嫣然的下巴,水色潋滟的凤目躲躲闪闪不敢看他,一双玉手紧抓着床上锦被,身子也微微发抖。
如厮美人在前,岂能错过,屋里的婢女们早识趣退下,留下柳嫣然无助任人褪下衣衫,她清楚看到裕王眼中的惊艳,生平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唯一可依仗的资本。
她不是什么都没有,还有自己这张脸。
落雨洒花心,花开始艳被釆撷,柳嫣然闭目承受一切,贝齿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她都不知道自己变成怎样羞耻的模样,落到别人眼中更是楚楚生怜。
“痛吗?”事后裕王环着她问道。
柳嫣然泫然欲滴,轻轻点下头,把羞红的脸埋在被中,耳边传来男人吃吃的笑声,她更是羞愧,恨不得把整个人藏起来。
天明时分,屋里的男人早不知去向,进来两个年老的宫人收拾床铺,拿过白色锦帕上血渍互视一眼,装在一个匣子里自去复命。
头发挽成髻,肩上的半披着的碎发都梳笼到一起,兜上珍珠纱网,柳嫣然才意识她还没有及笄,却早早梳了妇人头。
梦中无数次想过自己及笄时的情景,祖父也允诺给她一个盛况空前的及笄礼,请来京中名门贵女观礼,然后再让她嫁给二表兄。话犹在耳边,转眼她却成了裕王的禁脔,柳嫣然也是识文断字的,晓得这两个字的含义。
祖父的信誓旦旦倒好像嘲讽她如今的不堪,一滴泪珠滚落下脸颊,打湿才施过的脂粉,柳嫣然忙用帕子拭了,草草用过几口早饭,寻到柳嬷嬷的屋子里。
“嬷嬷”,她不顾屋里有婢女,当场哭出声,抽抽答答哭了一会儿,她知道这里不是尚府,处处有人盯着她,使唤屋里一个小婢女打水洗过脸,这才坐在床边看柳嬷嬷用饭。
一个小婢女手底下慢了一步,脸上挨柳嬷嬷一记耳光,撇着小嘴却不敢哭,泪花全憋在眼里。这屋里全是尚府跟来的婢女,柳嫣然自己带了十个人过来,另有两个婢女专门服侍柳嬷嬷。
“嬷嬷”,柳嫣然出声阻止,拉过小丫头到一边,偏头看她脸上五指分明的红印记,瞧着床上怪僻的老奴叹一口气。
“我屋里有伤药,自己过去无论找到那个姐姐,她们都可以拿给你。”柳嫣然温声打发走两个跟她年纪差不大的婢女,定定坐在椅上,把委屈都藏在心底,即使对着柳嬷嬷也不想说。
说了,那个老奴也帮不忙,就是在以前,柳嬷嬷也在欺瞒她。
一主一仆对坐半天,久得裕王过来在正屋找不到人,婢女们急匆匆敲门,她看向柳嬷嬷一眼,收起杂乱的心思,轻提裙摆回到自己屋子。
尚府带来的十个人全候在外头,屋里服侍着的是裕王府的婢女,柳嫣然也不当回事,反正那些人和她也不熟,有和没有也就那样。
“殿下”,见到裕王,柳嫣然总是怯生生微偏头福身,扯到身上痛处轻咝一声,站起来后不知所措,躲着裕王的目光。
裕王却笑了,拉她坐下,闲闲碎碎问她一些日常,柳嫣然都依实答了。
“你说有一个月没见过老国公了?”
柳嫣然点一下头,“祖父他病了,谁也不见。”
她其实也不确定,祖父一直习武,身体健壮很少生病,突然之间病倒又说是风症,心底也曾有一丝疑惑。
正看柳嫣然清澈见底的双眸,裕王暗叹她可真是天真纯良,尚家一家人全是怪人,明明是备做侯夫人的人选,偏偏养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临了还要拿她做饵摆自己一道。
老国公真病假病都不要紧,关键在于尚家把私兵藏在何处,最近派人跟在尚坤身后连扑几处,全都被人绕到不相干的地方。找不到,那就逼出来,逼得尚坤不得不把人带出藏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