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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袁七娘的亲事也终于有着落,与尚坤同一个高祖的族弟,族中排行二十四郎名唤尚培,定下年尾迎娶洛阳袁家的嫡出七娘子。
一个是尚氏嫡枝旁梢的次子,在家中不甚得宠,靠自己的本事占住脚,另一个没落世家的嫡出女郎,乍一看,倒是袁七娘吃亏。好在,尚培晓得自己家父辈兄长的能耐,信誓旦旦保证会善待袁七娘,不会因她半边面庞破相而做出不敬之举。
尚培也禀承了尚氏的好皮相,生得星眉剑目,英气逼人。又因常年习武,十分利落,双目烔烔有神,显是个十分有主见的儿郎。
七娘见过后,点头应下了自己的终生大事。都到这个地步,她已无可挑拣的底气和资本。
原以为家中会拿她去做填房之流,嫁个半死的老头,膝下成家的继子女众多,她只能顶着虚无的夫人名头度过后半身,哪里有机会再寻六娘报仇雪恨。
嫁到尚家,世代与夏氏为仇,她总有机会向六娘讨回前债。
一双未婚男女见过后,也算是初投情意,可算是告慰了安城公主的心,少不得要再三谢过侄女。
尚坤得知后,倒是提出过异议,他很不喜欢袁氏一族,打心底里觉得他们个个没安好心,可瞧着阿娘热心的样子,转念想一个弱女子又是毁过容,先由她去罢。
这等细微小事,只是微微分了一点神,尚坤转身又投入到未成功的机弩战车中。忆君也在碰壁无数次后,慢慢理出头绪,拿最简单易懂的通俗话和工匠们交流,和他们讨论力学、机弩的原理。
每天早上信心满满,为或许会失败的新构思努力。晚间收获失望,她一点点再拾回信心,回屋养足精神,等着第二天重新再来。越挫越勇,她似找到连接两个时空的契合点。
那个一头扎进工匠堆里怪人——府里上下都这么议论她,几个婢女也笑着打趣过好几回,嘲笑她给郎君做的荷包快半年了,才得四五个花瓣,等到做成还不得到猴年马月。
会做针线活的人多得是,忆君再学上十年八年也赶不上别人手巧活细。她确信,满绣的衣衫,即使自己只扎一针,尚坤也能一眼瞧出,一如既往嘴里嫌弃穿到身上出门去得瑟,傲娇得不行,顺理成章觉得凡事经过她的手,就是不同寻常。
一想到那个人,她停下手里的事,靠在象牙薄席上静躺,嘴里噙过尚坤两字,也觉得甜蜜万分。
盛夏六月,聆风院绿盖成冠,院里清凉幽静,来请脉的府医每回来都要赞叹一句此处的清凉最甚,当然如果郎君不在府里更好。
日子长了,府医们也学会偷机取巧,每每觑得尚坤不在府中,过来为忆君请脉。若不然郎君气势咄人,出的问题又是刁钻异常,看向一众府医就像是一帮废物,指责为何一直治不好夫人的身子。
最为年长的老府医叫苦连天,想他也是自年少时从宫中跟着晋阳大公主到尚府,如今胡子一大把,走路都不甚利索,见了大长公主也能得份殊荣,免行跪礼。偏生因为一个忆君受尽尚坤的气,心里不敢生出半分怨怼。
谁叫人家是郎君心尖上的人,捧在手心里拍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再者夫人胎里带来的顽疾,岂能一时半会儿说好就好,所以能躲就躲。
忆君才想偷半日闲,听得府医上门来请脉,忙命快请进来。
老府医也不敢喝茶耽误功夫,照惯例请夫人伸出手腕在桌上,只搭上一条薄锦帕,两个手臂换着诊过来,抚须深思一会儿回复。
“甚好,夫人身子大有起色。前回服的药方又要酌情添减,待老夫回去和几个同僚商议后,再开出方子。还是早晚煎服,连吃七日一停,歇五日,老夫再来为夫人请脉。”
阿宣嘴快,欲言又止想说什么,终是忍住了。她想问夫人何能怀上孩子,两位公主盼星星盼月亮,隔天唤人过去问起居,就等着聆风院里传出喜信。
可郎君不着急,夫人更是慢吞吞没往心里去,阿宣不敢僭越,把话咽到肚子里,送走府医后,转头对着忆君絮叨。
“夫人,你大可问一句到底养得怎么样,府医总说见好见好,你吃的药能填满一个水池子,快有一年了,也不见停下,还要吃,什么时候才是头。”
忆君微笑,她想多活几年,多看尚坤几眼,不吃药怎么能行。
正巧阿苒在那边屋里听见了,过来轻声呵斥阿宣,“你呀,就是管不住自个的一张嘴,说些杂七杂八的闲话就算了。这种事也是随意能问的,即使问了,那老头鬼精鬼精的,肯定不会说实话。听他胡吣一通,还不如不听,耳根子清静一点。”
阿宣笑起来,“阿苒姐姐平时好生稳当一个人,嘴贫起来我都及不上。利嘴巧心,我替你将来的夫君担了一片心,没本事降伏不住娘子可如何是好。”
“谁说降不住”,阿苒说完,意识到失言,轻呸一声扭头带着人寻衣裳料子去了。
屋里头几个婢女笑得前仰后合,哎哟直呼笑得肚子痛。阿苒的心思瞒不过大家雪亮的眼睛,这院里谁不清楚她倾心于尚显,可那尚显是个木头人,从来没做出回应。
短暂放松后,忆君打算重新拾起手里的事,才走到窗前,院门口一个身影现身,迈着强有力的步伐穿过院中,他阴沉着脸,双拳紧握,一看就在生气。
眼尖的婢女一早瞧见郎君的神态,做手势示意同伴们,全都退到下院的角屋里,暗自猜测郎君为何而生气。
忆君端过冰水湃过的瓜果,放到尚坤眼前的小几上,拿起小刀慢慢削桃子皮,剌皮薄皮,桃香味四溢,去掉核,把果肉剔到玉盘里,轻轻推到他面前。
“早起,长公主命人送来的贡品,趁着新鲜,你也吃一口。”
尚坤阖目躺在胡床上轻摇一下头,牙关紧咬,握得拳头嘎嘎生响,脸上的曲线变得硬朗冰冷,就连鼻翼也带着力度一张一合。
真是被气得狠了,不见他回应,忆君伸手解开他领上金扣,取下腰间玉带,衣襟大敞现出结实的胸膛,抓过手边的帕子给他拭汗。
足足小半个时辰,他才慢慢消气,握住她的手亲吻。
“阿圆,这半日你都在做什么?”
“瞎琢磨了一会儿机弩,又有府医来请脉,听着阿苒和阿宣她们斗嘴,可巧你就回来了。”
“嗯”,尚坤的思绪完全不在聆风院,嘴里应承着她,拧眉看向院中,忽地起身直奔东厢书房。
走下正屋台阶,他似是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走到忆君面前,环抱着她轻声解释道,“乖,莫气。我没和你生气,别多想,我这会有事要忙,若是觉得闷带着人到花园里去逛一圈,那边莲花刚开。”
忆君踮起脚亲吻他的嘴唇,触感冰凉,心中疑惑究竟发生什么事能上尚坤如此生气。他不肯说,大概是很紧要的大事。
“我晓得,你别在书房里呆久了,晚饭我让人送进去,可到了临睡时一定要早点回来,我等着你。”
从进门到现在,尚坤头回露出笑意,回吻一记,应下早点回来陪着阿圆,这才去了书房。
如果不是太糟心的事,他怎能舍得在阿圆面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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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尚坤进了书房,忆君也失掉了好心情,回屋拿起一条披帛,带着人出院子闲逛,走走停停,沿着碎石子路走向林子深处。
“夫人,听人说起袁六娘进了裕王府,那府里就没消停过,成天争风吃醋。她仗着是正妃,拿裕王没法子,出手惩治几个得宠的姬妾,下手狠了点,差点闹出人命。”阿宣生就一颗八卦的心,说起别人家的事几天几夜嘴不停。
婢女们出自好心逗她,忆君应景接了一句,“裕王妃性子高傲,肯定不能受别人的气,她闹在情理之中。”
“可总不能残害一个未出世的婴孩,这下有好戏瞧了,成婚只一个多月,就干做这种黑心肠的事,别指望以后有安宁日子。”
孩子?袁六娘处罚了怀孕的姬妾,皇家不讲究头一个孩子必须是嫡出,得宠的姬妾怀孕生子都是常有的事,会是柳氏吗?
“是柳姬?”心里想着,忆君问出声。
“绝不会是柳氏。”阿苒淡然插一句,扶着忆君提醒她注意前面有两处台阶。
忆君不甚关心宫里的诸事,听过全当耳旁风。上回七公主自尽的事成了迷案,众说纷纭,死了许多无辜的人,却听闻独独奶娘的家小逃过劫难,至今不曾找到。
忆君当他们藏在那个不知名的庄子里避风头,尚坤看得透彻,一针见血指出奶娘全家早已没了性命,死人远比活人要靠得住。
当时听得她后背发凉,再是不敢和七公主沾染半分。
再往前走,快走到府里的西墙,指着墙那头一处屋舍,阿苒说道:“国公府里的练武场,如今封着门,恐怕里头长满了蒿草。”
忆君隔着高墙相望,看向尚坤年幼时苦苦挣扎过的地方,像是有魔力吸引她的脚步,走向国公府方向。
“走,我们过去瞅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