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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新春,北风飒飒,细雪洒新盐,辞旧迎新之际,凉州城内一片喜庆,节度使府内亦是张灯结彩,下人们穿上了新制的衣裳,领完双份的赏钱,干起活来脚底生风。
大长公主派来的信使直到过完元宵节才动身回京,没法子,风雪路难行。他来时拼得一身的气力,好歹赶在年前把京中诸人的问候递到尚坤面前,去时就不用那么着急,等着天色转暖好走得多。
忆君听信使说了京里的好多趣事,譬如说晋阳大长公主自从孙儿走后,日日进宫坐班,不干别的,让夏皇后陪她说话,叫来大大小小的公主们做陪,风雨无阻。
她忍俊不禁笑出声,问那信使,“这样来回跑,大长公主的身子能吃得消?夏皇后又能心甘情愿陪着她老人家闲话,中宫身上也担着许多杂事,没有多少闲功夫,何况还有一班公主们。”
明摆着晋阳大长公主满腔的怒火无处撒,寻到宫中专为滋事。想起出京前大公主的境遇,忆君真为禁宫中的皇妃公主们掬一把泪。
“夫人说的正是,静安长公主劝了好几回,大长公主只说闷在府里一把老骨头散了架,还不如出去活动,说不准能多活两年。”
信使陪着笑意又回道,“甭管夏皇后愿意不愿意,是大家让她陪着大长公主,她也得奉命行事。”
忆君点头,又听信使说起自世子夫人有孕后,国公府请来几个同辈的妯娌帮着料理琐事。才嫁进门的袁七娘格外出众,待人接物没的说,让人挑不出一点剌,在京里风评不错,在尚氏族中博得好名声。
袁家三姝中,惟有袁七娘接触不多,忆君对她的印象很淡,听过也就放下。
又说了几句琐语,见天色转暗,太阳西沉,信使起身告退,忆君拿出她书写的信札,请信使回京后转交到两位公主手里。
郎君的意图,京中的人或多或少能猜得到,信使也来凉州城二十余天,无事的时候在酒肆茶馆打发时间,听见坊间对夫人的风评,一边倒全是夸赞之声。
郎君挑谁做正室夫人,那是尚家的家事,他一个下人首要干好自己份内的事,该提醒的旁敲击通过夫人身边的侍婢们早传到夫人耳中,等他回京后怎么回复大长公主心里另有一笔帐。
信使边走边在心内盘算,不防在月华门前碰见郎君,他忙不迭行礼。
尚坤也顿住脚,“夫人都交待好了?”
“是,夫人命小的捎上信转交给两位公主。”
“去吧,路上多加小心,回去告诉祖母、阿爹、阿娘,我一切都好,让他们勿念。”
该交待的话、该送回京的礼早在之前准备好装上车,想一想再也没什么可说的。扔下叮嘱的话,尚坤大步进到院内,一转眼间人已进了正屋,屋里弥漫着一股油茶的香味,他坐到椅上也喊着要一碗。
忆君忙把自己眼前的茶碗推给尚坤,她正愁着那碗油乎乎带着腥味的茶难以下咽,可巧来了救星。
他拿手指轻轻一划,又拨到忆君面前,带笑语,“不许耍赖,一定要喝完自己的。”
忆君苦着脸,对着眼前的油茶差点落下泪,不过估计即使她哭了,尚坤也要坚持让她喝下去。
满凉州乃至河西府人人尽知节度使夫人身子怯弱,那些求上进的人一门心思搜来好方子或良药,有八成挨不到节度使府的边,剩下两成尚坤也要仔细斟酌后再让忆君试一回。
这不,卢娘子年前登门,说她夫家有一位堂妹也是身子弱天生畏寒,偶然从胡商那里得了个偏方,每年到冬季单用酥油煮茶,早晚各服一大碗,三年过后大有成效。
怕忆君不相信,卢娘子特意带上原本体弱的堂妹,十来岁的少女脸颊红润,生得丰腴,确实不像是身体弱的样子。
尚坤当晚拍板决定,让忆君也照着胡人的土方早晚喝酥油茶,酥油又不是药,他也不怕伤着阿圆的身子。
眨眼睛卖萌撒娇求了无数回,他都不改心意,忆君几乎是每天含着眼泪喝下一碗油乎乎的茶,这比她当初喝鹿血更难以下咽。
这边她刚放下空碗,嘴里被塞进一块梅花雪糖,忆君咬住他的手,小声有嘟囔他心里没有她。
她赌气的话儿惹笑了尚坤,他探头在忆君面前,伸出两指重重夹住她的鼻头,轻哼:“小没良心,一点不如意就喊着我不心疼你,还想让我怎么宠你?想要天上的星星还是月亮,说出一样,我好有个数。”
忆君怕掉他的手,揉着鼻头轻哼哼,“我都不想要,卢家搭台子请来仱人唱戏,卢家阿姐请我去看,你陪我去可好。”
新年的堂会也有讲究,节度使府里从初九开始连唱三天,请来凉州大大小小官员和富商。做为东道主,忆君招待了三天的客人,脸都笑僵了。
官家唱罢,轮到民间,论资排辈也该是卢家承办第一场。于公事尚坤必须要去卢家捧场,于私里他十分不情愿再见卢娘子,那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步步紧迫逼得他人前人后很没面子。
尚家军为卢家及河西的商户护卫商队还不算,卢娘子提出雁塞以西突厥游兵太多,请求官府出兵征剿。
她那口气那里是求情,简单是指派尚坤干活。
尚坤当然不乐意,他手下兵力不足,粮草又欠缺,先把河西府的大门看好,休养生息一两年再谈出兵打仗的事。
河西府又是块贫瘠的地,府里最大的进项来源于丝绸之路,靠着往来上京和西域之间的驼队商户积攒库银,州府对这些商户真是软硬都不好使。
见他黑了脸,靠在迎枕上不说话,忆君凑到跟前软语,“你就去罢,没有卢家还有另外几家,难不成这些人你都要躲着不见。”
“谁说我不去了?”尚坤斜睨着眼,眉梢上挑,“被人成天追在身后要东要西,还不许我心里不痛快。”
忆君搂了他的脖子发笑,“你有不痛快尽管冲我撒气,别闷在心里憋出病。”
“我晚上再冲着你撒气。”尚坤的话意有所指,张嘴噙住忆君的耳垂挑逗,却不防被她溜开,在地上叉腰羞他,偏着头俏皮灵动。
尚坤心有所动,趿脚下地和忆君在屋里玩捉迷藏,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都气喘吁吁出了一身的汗,他一把逮住忆君,边挠她痒痒追问,“还敢嘴硬,说闹不闹了?”
“不敢了。”忆君笑着求饶,偎在他的怀里嘴里犯潮,忍不住想吐。定是那害人的酥油,她伸手够到一块梅花雪糖塞到嘴里压腥味,面上也泛起了潮红。
尚坤停止捉弄她的手,俯看一眼,“怎么了?让府医过来号回脉,你有日子没让人诊脉了。”
“不用,只要不喝酥油茶,我保准好好的。”忆君轻声哼唧。
她的小心思被尚坤一眼看穿,他愣是不接话,留她在那里一个人唱独角戏,半天过去没人理自己知趣装睡,却一不小睡着了。
听见身边的人呼吸变得平缓,鼻息轻轻,尚坤不由可乐,偏过头瞧一眼,在她的脸蛋上落下他的吻,为忆君盖好被子,抓起一旁的公文邸报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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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家堂会真真是热闹非凡,往来的客人比去节度使府的都要多出三成,有碧眼褐发的胡人,也有中原腹地的商户。卢娘子亲在大门外迎接客人,一如既往明艳似火,海裳红的胡装将她衬得姿容动人,胜过在场的任何一个官家夫人、女郎们,也包括忆君。
忆君是花开幽静并不夺目,不比卢娘子那样如火如荼似石榴花开,论抢人眼目,她自叹不如。
忆君老远掀起帘,望见卢家大门外那抹最亮丽的身影,周围一圈男人的眼神或仰慕或垂涎,更有人把不屑掩在平淡的神情下假装顺服,无论别人怎样,卢娘子笑声朗朗,长袖善舞把来人一一招呼进家。
她细一想,其实卢娘子和子君也是很不搭配,典型的女强男弱,有的事忆君要替兄长问个清楚。
尚坤携忆君下了车,却是卢家老爷子领着举家老小亲自来迎,头发花白,半瘦的老头弓着腰谢过节度使及夫人屈尊到来,请他们一行人进去。
忆君留心看过,卢家确实是富贵,满凉州城土墙土屋,惟他家是一砖到底的青瓦房,院子修得极大,论排场甩出节度使府几条街。
他们今天是来坐客,象征性点了几出戏,吃过茶果点心,上了筵席,和和气气用过饭,尚坤领着她早早告辞算是走完过场。
自始至终,卢娘子都是带着女儿在院中应酬,端杯所到之处,无论年长或年幼全数站起来举杯,看得出来卢家上下很信任她,将掌舵毫无保留交给她。
使得忆君更加为子君担忧,临出门时瞅空留下话,约卢娘子上节度使议事。
忆君才提起话头,卢娘子微笑,“我明白,一定会准时拜访。”
卢家的长孙女小名英娘,也才八岁,一直陪在母亲身边,眉眼轮廓像极了卢娘子,瞪着滚圆的亮眼睛盯着忆君看,又瞅一眼母亲,插话道,“是去见罗家阿叔?我也要去。”
忆君微微有一点惊讶,抬眼扫过去,卢家在场的人全都神色不动,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有两个站在远处的妇人撇了撇嘴,翻白眼表示不满,大概是卢娘子的堂妯娌之流。
“好!”忆君爽快应下,又解下脖上一串琥珀颈琏送给英娘,低头正式邀请她,“我见了英娘很是投缘,烦请阿姐来的时候也把女儿带上,见面次数多了好亲厚。”
“英娘太闹又皮,只要夫人别嫌烦,我倒乐意带着她出门走动。”卢娘子抚了抚女儿的头顶,母女两个相视一笑,亲密无隙,看得别人好不眼热。
跟着尚坤坐在回府的车上,忆君还说起卢娘子和子君的事,他直说让她别担心,还说男子择妻自己决定就是,哪来许多的啰嗦事。
忆君发现他只字不提卢娘子寡妇的身份,大周认同寡妇二嫁,但是许多人心里还是报有微词。
她不由好奇尚坤当初想找个怎么样的妻子,如果没能当年奶娘一家背叛的事,他会不会也变成风流郎君,流连在花丛中。
“平安奴,你就告诉我嘛。”她涎着脸皮猴在他身上追问。
尚坤一本正经看她一眼,沉吟了有片刻。忆君紧张得只听见自己的心跳,盯住他的嘴等待回话。
“我谁都瞧不上,只等着阿圆长大。”他虽是笑着,神色郑重。
忆君自觉快笑成一朵花,用唇在他头脸上留下印记,一直好心情保持到回府。
卢娘子说是过几日就来,可她一直忙着,直到二月初子君从肃北营中返城,约了忆君和卢娘子上罗家小聚。
忆君早上兴冲冲蹦蹦跳跳出门,晌午被人前拥后簇扶着进房,可是吓坏了屋里留守的婢女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