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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东进,尸首于途相望,押送这些百姓女真鞑子,动辄杀人,每一日侥幸还活着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在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地狱之途中挣扎,我还活着做什么?我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这些女真鞑子一刀砍死自己,好与一家团聚?
每一日,当段玉稍稍清醒的时候,都在反复的问自己这个问题,可总有什么,让这个除了读书考试百无一用的书生文士咬牙继续挣命。
然后他就和于途幸存的百姓,在今日填到了朔州城下的尸山血海之中!
在段玉之前,已经有一队又一队的百姓,在女真人毫不留情的屠杀驱赶中,被填进了战场,在箭雨中哭嚎着一排排倒下,用土囊和自己尸身,填平和壕沟,在城下堆出了血色的土山。
汉儿性命,在这个胡族主导的战场上有如蝼蚁一般低贱。
最后就轮到了段玉这一队填入战场,女真鞑子甚至不亲自动手,他们那些苍头气势汹汹的跟在队尾,什么话也不说就挥刀屠杀队尾之人,站在前面的百姓终于反应过来,惨叫着就负土冲向城下!
不知道有多少人哭喊着:“俺们是大宋百姓!就容俺们投三包土罢!”
烟尘中低矮的朔州城墙之上,只是一轮又一轮的箭雨飞射而出,落在汉家百姓身上,溅出无数血花,在跌跌撞撞冲向城墙之下的时候,脚底下踩着的,全是软绵绵的尸身,每个人倒下的时候,都大睁着眼睛,死不瞑目,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周遭所有一切都变成了血红的颜色,段玉只是喘息着挣扎前行,破烂长衫裹成的土囊,仿佛和山一样沉重压在肩上。【ㄨ】每一次呼吸肺里面都火辣辣的痛。
无数羽箭驽矢在他头顶和身边掠过,但总是阴差阳错的让开了他,段玉身边不住有人惨叫着倒下。
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还不死?我这样苟延残喘,到底在等待着什么?圣人书上的微言大义。到底有哪一句,才能应对这样的地狱?
到底有谁,能撕开这样的血色?
背后有人中箭重重的扑倒在段玉身上,他跌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继续踉踉跄跄的向前,手足并用的越过了壕沟,终于看见了烟尘和血光包裹着的朔州城墙!
城墙之上,垛口处探出了一名名军士和民壮的身影,就从他们手中的弩机和步弓之中,射出了一轮又一轮的箭雨。
可段玉一点都不恨他们,因为在这些城头之人的脸上,段玉清楚的看见泪水早就布满了一张张面孔!每个人都咬着牙齿,每个人仇恨的目光,都投向在百姓身后女真人的军阵!
这一刻段玉只恨自己明白得不够早。河东禁军,天下禁军已经烂得一滩泥,偏偏有的人还压制晋阳军,那么多军寨关隘,那么多城池,为什么就没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如晋阳军之人一般,死死的站在女真鞑子大军面前,与他们死战到底!
突然一声梆子响动。城上箭雨突然在这一刻停歇了,那些军士民壮,全都扯开嗓门大喊:“让开城门!让开城门!”
扑到城墙之下的百姓,这个时候愣住了。呆呆的站定,背上还负着土囊,而就在这个时候,朔州南门,已经沉重的向内打开!
一骑当先而出,披甲挺槊。盔缨血红,铁面狰狞,这名甲士,马蹄溅起已经被血浸透的泥土,马槊前指,直向远处的银术可所在大矗方向!
更多马蹄如雷轰鸣声响起,在所有人的注视当中,城门中涌出了更多的披甲骑士,他们沉默不语,不做一声,每个人手中都执长兵刃,有如当先甲士一般,坚定的指向前方!
在这些甲士面前,更多的百姓正同时被女真鞑子驱赶上阵,而两边夹立的女真鞑子和杂胡阵列,已经在向两边移动,让出通路,从这里到银术可所在之处,正是空虚的时候。
轰鸣的马蹄声中,城墙之上,爆发出一声怒吼:“杀鞑子啊!”
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
浑浑噩噩的段玉,仿佛一下从这个噩梦中惊醒,看着那些甲士从一开始就将马速提到最高,义无反顾的前冲而去!
涌出城门的,不过数百近千骑而已,而他们面前,纵然阵列有些崩散混乱的女真鞑子和杂胡军马,又何止数千?
可这些甲士挺出的长矛马槊,始终的指向前方!
这条性命挣扎到如今,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复仇啊,就只是复仇啊……只要有人,能带领俺们复仇!
一句书中读到的话,闪电一般出现在胸中。
九世犹可以复仇夫?
虽百世可也!
段玉惨笑一声,丢下土囊,伸手在地上乱摸,不知道从哪里捡起了一个石头,大声哭嚎着,反身就跟着那疾驰而去的甲士们,跌跌撞撞的向着鞑子的阵列奔去!
一柄铁锏挂着猛恶风声狠狠敲落,持锏之士,是一个面容上有着横七竖八伤痕,小眼鹰钩鼻,望之让人生怖的青年。
这丑陋青年一身晋阳军的衣甲袍服,将缰绳牢牢在左臂上缠着方便马战厮杀时候借力,双脚踩镫站起,身子前探,挥锏砸落之际,将胯下战马都压得有些塘下腰来,四蹄刨出老大土尘,显然这一锏已然用上了生平气力!
挨这一锏的是一名女真骑士,就披着半甲未曾带盔,看甲胄形制,也像是缴获自宋军的札甲,比起女真此前惯常所用的辽人甲胄,这宋军马上所用甲胄防护力差些,但是更轻便些,也是当初宋军中好马不多只能削减甲胄分量而沿用下来的形制。
不过对于要承担远哨硬探任务的女真骑士而言,反而更受欢迎一些,这等札甲再去掉腿甲和铁靴,都不用装在甲包里,直接就可以披在身上远探数十里,而且行动还灵活许多。
这女真骑士已经浑身浴血,厮杀之后疲倦得连手中长刀都来不及扬起。多亏身上只披着宋人半甲,行动灵活,摘左脚蹬向着右侧滑落,居然就让过了这狠狠劈来的一锏。
蓬的一声闷响。然后就是骨头折断之声,最后就是战马的长声惨叫嘶鸣,这一锏落在了马鞍上,不仅将木质马鞍砸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一匹雄骏的辽东马更是筋断骨折,长声嘶鸣着侧身轰然倒地!
那女真甲士跟着坐骑一起倒下,那挥锏宋军甲士拔出佩刀就要摘镫下马补上一记,旁边却有一骑冲出,远远的就探出了马槊。掠过被战马压在地上竭力挣扎的女真甲士之际,槊锋就在他咽喉一带,就是血泉就带着气泡冲天而起,食道和气管都被这一带就割断,神仙也救不活了。
视线从这名丧命的女真甲士身边挪开,方圆数十丈内,上百骑甲士策马狠狠厮杀扭打在一起,不时有人栽落,这百余骑中,披着不同形制甲胄的。服色杂乱的女真人不过二三十骑,兜鍪红缨猎猎舞动的晋阳军甲士占据了绝对优势。可这样的混战当中。双方伤亡,仍然是接近一比一。
除了打交手战的这百余骑之外,还有更多宋军骑士从两翼包抄而上,截断了这些女真骑士的退路。就是打着将其全部剿杀干净的主意!
此时厮杀,已然接近尾声,而持槊补上最后一记的,正是牛皋,他寻空觅隙,一槊飘然而至。仍然显出老骑将的狠辣本事。
那丑脸甲士见牛皋最后来拣了便宜,居然狠狠的瞪了牛皋一眼,嘴里骂骂咧咧的掉头便走,去赶紧寻另外一个女真鞑子来厮杀。狼多肉少,可得抓紧!
一次短程冲刺,牛皋就已经开始重重的喘息起来,这个时候他竭力的抑制着自家粗重的呼吸,将长槊高高举起:“拿活口!”
又是那丑脸甲士,飞也似的策马赶到一处战团旁边。几名宋军甲士正围着一个女真骑士死斗,那女真骑士似乎还是个带队军将身份,右手长刀左手短矛,纯用双腿就控制着坐骑团团乱转,竭力扫出一个圈子,浑身浴血也拼杀到最后。
那丑脸甲士反而将铁锏都收了起来,策马就撞入战团,那女真骑士一矛横抽,他一把就拽住了,双方争夺一下,气力居然不相上下,谁也强不过谁,旁边几名宋军甲士觑出便宜,纷纷就要围上来擒人,那丑脸甲士怒吼一声,摘镫腰间发力,居然一下就扑倒了那女真鞑子马上,两人厮缠扭打着就滚落尘埃!
周遭厮杀,此刻已经是尾声,被丑脸甲士扑倒的,正是最后一个幸存的女真鞑子,厮杀时候都是竭尽全力,眼看这就是最后一个活口,几名宋军甲士一起高呼:“留活的,小鞑子,留活的!”
那丑脸甲士扼着那女真骑士重重落地,尘土飞扬之中,却是狠狠一拳砸在了那犹自拼命挣扎反抗的女真骑士脸上!
噗的一声闷响,丑脸甲士这戴着铁手套的重重一圈,就将那女真骑士的鼻子都砸进了脸里面,血光迸溅,眼见就不得活了。
牛皋策马赶来,正看到这一幕,顿时就破口大骂:“直娘贼的小鞑子!”
丑脸甲士慢慢起身,翻着眼睛看向牛皋,一声不吭,还是旁边一个一直紧跟着牛皋的骑军指挥使解劝:“前面也擒下过活口,还不就是那些话,俺们从南门杀透了这边的女真军阵,也见不到城池了,现在朔州未下,银术可就压在朔州之前拼命攻城,看来也是使出了吃奶的气力了,不下朔州也不敢大举扑向雁门关,杀向太原,这快二十里地杀下来,撞上的女真鞑子也就这两队而已,不用问也知道朔州打得苦!”
牛皋满面尘灰,狠狠的又怒瞪了那丑脸甲士一眼。这才叹口气:“直娘贼的这就是要围着朔州城打烂仗了,赶紧整理一下队伍,还是俺们这些骑军当先,继续向前,不用等后面慢慢赶来的那些人马了!”
那骑军指挥使也杀得浑身是血,马脖子前还挂着两个首级,迟疑一下:“儿郎们也太疲惫了,银术可有几千军马为先锋,后续援兵说不定也赶到了,俺们是不是等后续大队赶上,然后集中力量列阵和鞑子再打?”
牛皋眼睛一瞪:“哪里有这时间?现在朔州就是风眼,俺们赶紧又去西门厮杀!俺们输不得,丢了朔州,太原怎么办?河东怎么办?要是俺们集兵而进,倒是力量足了,那时候杨志不幸,朔州城上竖着女真鞑子的旗号,俺们的脑袋就得在太原城门荡秋千!”
杨凌是几乎将太原城内外能搜罗到的能野战的军马都发往朔州方向,哪怕是添油打烂仗也好,说什么也要死死将这个口子把住,这才能赢得调整战略部署的时间!
所谓能野战的兵力,到多少发多少,一股脑儿的都堆上去。
牛皋就是城中最先冲出来冲杀的统帅,杨凌将太原城中能搜罗到的骡马尽数补充给他,将几个步军指挥都改成了骑马步人,动作快捷了许多,但是冲在最前面,一边哨探一边开路的,还是那唯一一个骑军指挥。
这场战事,对杨凌又是何等的重要!
杨志和牛皋所统领的晋阳军绝对不会在城上坐以待毙,女真人要裹挟百姓而来,那么他们两人就要分别带领两支精锐兵马,冲城中杀出,将押送汉人俘虏的女真鞑子冲散,如果战事一胶着,就是直接背城冲阵厮杀,现在看来只能是如此与敌一战,毕竟城中兵马多达两万,派遣出去六七千守城也是搓搓有余,人多了,反而城楼拥挤不堪。
牛皋所部最为性急,女真鞑子才刚刚发起来了第一波进攻便是冲杀出城,女真人也没有料到,这支宋军不选择他们一贯的守城之利,猝不及防之下,被牛皋给杀穿了,并且追杀溃兵都是杀出了几十里,这个时候牛皋几乎是丝毫都不停息,就要回身再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