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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胜喉间一热,只觉得一口鲜血涌了上来,他却死死的咬住牙关,只让鲜血从嘴角中沁出。号角呜咽之声响动,这次却是在东面响起,关胜呆呆的向东望去,突然瞪大了眼睛,一支大宋军马,人马俱是满身泥尘,沉默的出现在天际线上,红色盔缨,猎猎舞动。
这支军马当先军将,未曾着甲,竭力在马背上直起腰来。手中马槊,毅然前指,天际线上,红色盔缨跳动。这支军马,就向着正在肆虐的胡骑发起了冲击!
那军将身边亲卫捧着旗号,正是神策军的军中牙旗!神策军来援了!
他们在燕地与胡虏死战,在云内与胡虏死战,在宁化军将胡虏死死的挡在大宋门户之外,现在又轻骑来援,来阻挡着为别人所放进来的毁灭狂澜!
关胜放声大笑,这大宋,终还是有人会站出来,挡在这毁灭狂澜之前,直到整个大宋醒来,追随在他们的旗号之下!
坐骑似乎知道自己主人此刻已经疲惫到了万分,鼓起筋肉,跑得又平又稳又快,温热的口沫向后飞溅,直扑到周泰的脸上。
周泰此刻的确是疲倦到了极处,先数百里奔袭芦岭,然后又转向直下楼烦。又是几百里路下来。出发时候韩世忠亲卫都配的一人三马,这个时候倒毙的,掉队的,需要留下将养的,人人只能保证一匹坐骑而已。
战马累垮了那么多,虽然人比战马吃苦耐劳许多,周泰麾下,都是常年打熬筋骨的壮健军汉,这个时候,有的人发起冲锋的时候,甚而是紧紧抱着马脖子,才能坚持在坐骑上不滑落下来!
周泰只觉得浑身关节都要散开,身上汗水拼命的渗出,似乎体内已经存不住水分也似,手中全重十三斤七两的马槊,再不如原来拈着得心应手的感觉,持在手中,沉如山岳。
双眼望去,眼前所有一切似乎都镶上了一层黑边,还变得模糊了起来。
可这样变得模糊的眼前景象,已然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大群大群的百姓,正在道路上惊惶的狂奔,而背后鞑虏胡骑拉出的骑兵散兵线,就如犬羊一般驱赶着这些汉家百姓。
鞑虏胡骑不时突入,挥刀在人群中砍杀,溅起一蓬蓬的血花,百姓们就更加惊惶恐惧,互相推挤,老弱被踩在脚底,男子呼喊着自家妻儿,所有景象,已然凄惨到了极点!
这些百姓纳粮服役,供养起这么庞大的一个帝国,供养起无数诗酒风流的名士,供养起无数自夸武勇的将门,供养起无数锦衣玉食的官吏。
可是这个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不要说百姓们自己为什么不奋起抵抗,这些百姓无人组织,无人鼓舞,他们看到的只是大宋的官吏军士望风而逃,并没有人为他们发一矢挥一刀。
甚而没有人在他们逃亡途中为他们沿途保护,哪怕跟这些百姓一起逃走的那些上位之人,都不见一个!
这个大宋怎么了?为什么就没有人站出来。为什么就没有人为中流砥柱,挡在这些鞑虏胡骑之前?
反而是能战敢战的人。被这个大宋忌惮,被这个大宋提防,被这个大宋恨之欲死,一路行来,步步是血!
既然如此,别人不战,那俺们便战!
跟随晋王一路行来,纵然哪怕晋王麾下儿郎,也不是没有人腹诽晋王行事太过于跋扈,凌迫大宋君王,在汴梁中操弄风云,将汴梁原来大家所熟悉的统治体系弄得摇摇欲坠,对于晋王将来,大家不见得是每个人都会看好。
可是唯有晋王,带着他们在大宋疆域之边,在燕地,在云内,在河东,一路与外敌厮杀,但凡男儿,比之那些大宋诸公,还不如追随这个跋扈飞扬的晋王到底,持刃血战,不管最后结果会是如何!
数百骑战马连同马上骑士,竭尽最后气力如雷一般滚动而至,那些奔逃的百姓,终于看见了这数百朵猎猎舞动的红色盔缨,看到了那数百名披甲持刃,浑身泥尘,面容憔悴冷峻的汉家骑士!
奔驰越近,越能看清眼前触目惊心的惨状,周泰只觉得一口血气在胸中滚动,膨胀得越来越大,一瞬间气力似乎就全然回到了身上,在这血气推动之下,周泰情不自禁的怒吼出声!
“大宋百姓让开!让俺们杀鞑子!”
数千汇聚在一起哭喊奔走的百姓,这个时候也停住了哭声,哪怕是筋疲力尽的老弱,也尽力向两边奔走,奔走不及的就扑倒在地,哪怕给自家军马踏死,也好过给鞑虏如犬羊一般的沿途宰杀!
战马喷着鼻息,鼓动筋肉,从人群中让开的无数条通路中冲过。而在大群百姓之后的那些杂胡骑士,也早早反应了过来,在百姓中砍杀的骑士后退,分散的队伍汇拢,纷纷张开马上骑弓,扣箭认弦,准备迎向这些突然杀来的宋军甲骑!
这些先头追杀百姓而来的胡骑,要论疲惫之处,也不比周泰他们这一部人马差似多少,不过是仗着屠杀抢掠毫无抵抗能力的百姓的虚火,才强撑到现在。周泰他们从东突然掩袭而至,而他们有百姓阻挡,无法提起马速。掉头而逃马上财物负重累累,也绝脱不了这些如狼似虎而来汉家骑士的追杀,这个时候,也只有强撑着准备厮杀到底。
不过当这些骑士掩杀到面前,胡骑们才惊惶的发现,这一支铁骑冲杀的勇决凶悍之气,绝不是他们所能抵挡的。
这就是那支在芦岭碰上的南朝强军!
羽箭飞射,周泰身旁健儿,顿时就有十数骑滚落尘埃,但是这数百骑士却没有被稍稍阻滞一下,每个人都从胸腔中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撞入了胡骑大队之中!
人马碰撞之声大作,兵刃入肉之声四下响起。一时间响彻楼烦县前的,就是这些如豺狗一般的杂胡鞑虏的惨叫之声!
无数兵刃挥动,马槊长矛大枪铁骨朵,在杂胡队中挥砍劈砸,在这些大宋装备最精良,战力最剽悍,几年来胜仗打得最多的精锐之师面前,杂胡骑士们毫无抗手能力,或者身上开了碗口大的血窟窿,或者连皮帽带头颅被砸成烂西瓜,纷纷从马上坠落。
周泰冲杀在最前,马槊左盘右旋,每一闪动,就是一名胡骑落马,周泰犹自在不住向前,胯下坐骑剧烈喘息着四蹄翻飞,又将被周泰刺落马下的杂胡骑士践踏入尘埃当中!
每一名神策军甲骑,都拼尽了最后的气力,以他们全部的血勇,全部强军的骄傲,全部但凡与鞑虏战就不死不休的传统,在这连续数百里的奔袭之后,在这一路奔流毫无阻挡的鞑虏狂澜之前,杀了一个痛快淋漓!
道中百姓,傻傻的看着眼前一切,似乎还不敢相信这些一路追杀他们,凶神恶煞的鞑虏,就这样被宋军砍瓜切菜一般纷纷击落马下,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鞑虏,同样在惨叫,同样在哀嚎,同样在哭喊!
一名牙齿掉得不剩几颗的老人,白发在风中飘扬,突然惨笑一声:“来了总比不来好!你们这些鞑子,还俺儿子媳妇的命来,还俺孙子的命来!”
老人颤巍巍的在道旁摸起一块石头,咬牙切齿的扑向了那些被打落马下乱滚乱爬的鞑虏,举起石头就狠狠砸在一名鞑子头上,惨笑声也越来越响。
“你们也须得会死!”
多少百姓,这个时候都发出怒吼,举起木棍,捡起石头,翻身扑上,扑向那些落马的鞑虏。哪怕女子,也尖叫着冲上,哪怕用牙齿咬,也要咬死一个鞑子,汉家百姓的血性终于被神策军的血性所感染,在这一刻彻底的爆发了出来!
转瞬之间,在这样的厮杀中,两三百名先头追杀而来的杂胡骑士,就被周泰部和这些百姓们砍杀一空,只有寥寥几名侥幸生还,哭喊着拨马向西面逃去。
当面前再没有胡骑的时候,周泰手中马槊,就突然变得沉重得再也握持不住,软软垂下,为顺着槊柄流淌下来,入手之处都是湿滑黏腻。
多少百姓,望着周泰身边旗号放声大哭:“为何你们才来?”
数百神策军甲骑,喘着粗气,红着眼睛,竭力坐在马背上,迎着这数千百姓的哭喊质问之声。
突然之间,周泰又怒吼一声:“打起精神来,鞑子又来了!”
数百甲骑向西而望,就见西面天际线上,更有胡骑身影涌出,一群群一队队,比起此前规模,更要大上数倍,远远的就持弓操刀,做准备冲击之势!
周泰这支军马,已然战到了大宋其他军队,绝对无法做到的程度。但是这个时候,却仍然纷纷策动马匹,十人成火,五十人成队,一百人成都。列出了标准骑阵对战阵型,一柄柄已经被鞑虏血污涂满的兵刃,向前伸出,坚定的指向了那些从西而来的鞑虏胡骑。
周泰朝着百姓们咧嘴一笑:“有俺们在,你们放心的向东走!晋王大军就要到了,这些鞑子赢不了!”
朝百姓们说完,周泰又一拍马项,让胯下坐骑绕到阵前,拍及马颈,却发现坐骑的汗都不如何出了。
身为老骑军,周泰如何不知道,胯下坐骑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忠实的战马,仍然尽力迈开脚步,驮着周泰慢慢走向阵前,每一步踏下,马腿都在微微颤动,却始终坚持着不倒下。
几百追随着主人转战数年的战马,都是如此,而这几百健儿,又岂能例外?可不论人马,仍然布列成如山一般的阵型,只等着周泰的号令!
周泰终于来到阵前,两名亲卫跟上,再度将神策军赤色认旗张开,指挥认旗做三角状,有白色牙边,在风中泼喇喇的展动。就如一簇跳动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周泰傲然立马阵前,不知道怎么又来的气力,十三斤七两的马槊再度抬起,指向布满西边天际线的杂胡大队。
神策军在此,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总是这支晋王带出来的神策军当在你们的面前。
鞑子,敢再冲过来么?
须鲁奴是杂胡漠南部族中一个贵人。
漠南三十姓鞑靼,这些年日子并不好过。漠北几个部族浸强,不断压迫漠南一团散沙也似的杂胡。本来指望一直压在头上的契丹人崩溃之后,能东进辽人西京道狠狠抢掠一番。漠南诸部都往返遣使,要会盟联合行动。
谁成想又来了一个更凶狠的女真!
漠南三十姓鞑靼有部分部族参加了辽人在西京道组织的抵抗,结果就被女真大军打得鸡飞狗跳,这些草原部族向来是谁强就向谁低头,转投如此强悍的新起女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比起已经喂得差不多饱足的契丹,女真西路军上下,就如一头饿狼一般!
这两年来,漠南部族,出牛羊,出生口,出丁壮,出粮草,一次又一次的被女真西路大军反复搜刮。这次宗翰在冬日强行推动出兵南征,漠南部族几乎就被搜刮一空,转运牲畜粮秣的队伍不绝于途。
这个冬日,不知道饿死了多少漠南部族的老弱。
为了漠南部族能继续生存下去,熬过来年春荒,这次女真征伐辅军轻骑,漠南部族丁壮几乎空群而出,他们的损失,就要从南朝身上弥补出来!
可等三十姓鞑靼凑上四五千人马,加入宗翰在西京大同府召集的大军之后,就发现自家这些轻骑根本不为女真上下当成一回事。
一路南下,干的是最苦的活计,粮秣军资补给只能看能抢到什么。女真军马从上到下,将他们如狗一般驱使,但凡有油水的事情,怎么样也轮不到他们这些杂胡,直到银可术的到来。
这位前女真重将,来统领他们这支杂胡军马的时候神色郁郁,消瘦憔悴,连亲卫女真谋克都未曾带上一个,有传言说银可术是被贬斥而来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