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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仍未走出鸡鸣丁夜四更天,但外面的天色,却越发漆黑,没有一丁点儿光亮,勘称伸手不见五指。
占地广袤的赤冰国皇宫在经历了先前那一场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推杯换盏的筵席的洗礼后,此刻也沉寂了下来,几乎宫中的每一处,都漆黑得让人害怕。
惟德宫清心殿内,前殿、右侧殿、后殿三殿同样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但是清心殿的左侧殿内殿,眼下却仍旧亮着一束烛光,堪堪照亮了那一方天地。
内殿中央摆着的那两个银炭火炉里的炭火,此刻终于熄灭了,炉膛内只剩下了满满的灰蒙蒙的灰烬。
规规矩矩地靠墙摆着的金丝楠木床边,三千青丝随意地束于脑后,被一身天青色厚氅罩得严严实实的冷晴正静静地站着。而金丝楠木床上,醉酒的炎子明平躺在那条橘色的缎面棉被下,似有些不舒服地双眉微蹙地睡着。
但见冷晴的目光似落在她身前兀自睡着的炎子明身上,又不似落在炎子明身上,更多的,却像是她在发怔。
“馨儿,真的很难受啊……”安静躺在金丝楠木床上睡着的炎子明,倏然似是无意识地如此呢喃了一句。
炎子明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是在眼下这安静得几乎呼吸可闻的左侧殿中,便显得十分的突兀响亮了。
被炎子明打断了回忆,站在金丝楠木床边显得有些愣怔的冷晴凝眸看向炎子明。恰巧听见炎子明又如此呢喃道:“今夜在宴上被萧直和那个燕国使臣联手灌了许多酒,头疼着呢!只有在你这里才能睡得……”
应当是真的头疼,因为炎子明一边兀自在那里念叨着。一边从那条盖在他身上的橘色缎面棉被里抽出了一只手,胡乱揉了揉他的额头,想要借此让他因醉酒而发疼的脑袋舒适些。
只是,炎子明说到最后,冷晴已经听不清炎子明的声音了。冷晴只能瞧见,炎子明的双唇,似在无意识地张合着。却连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
不等冷晴去猜测炎子明那未吐出声音的话语是什么,须臾,冷晴又听得在那里自己揉着额头的炎子明喃喃地念叨出声。只是炎子明的话语带着浓烈的醉酒意味,有些含糊不清。
虽然炎子明自己说得不清不楚,不过冷晴却神奇地听懂了!
冷晴听见炎子明在念叨:“馨儿……头疼……你帮我揉揉……”
看着如此醉酒姿态,躺在她面前毫无防备地呢喃自语。与往常的恣意截然不同的炎子明。冷晴原本就无奈的心情便更加无奈了:想当初她和炎子明初见的时候,炎子明可是自己一个人抱着一壶酒自斟自饮,喝得欢快啊!怎么今夜去一场宫宴回来,就变成这个熊样了?真是……太丢人了!!她都不忍直视啊!!
虽然冷晴并不打算帮炎子明揉额头,不过,冷晴仍旧上前一步,靠近了那张金丝楠木床。
就见冷晴俯身,伸手轻拍了拍棉被下炎子明的肩膀。如是提醒道:“炎子明,你醒醒……起来将外袍脱了再睡。你本就喝多了酒,要是再穿着衣服睡,明天你就该感冒了。”
其实冷晴也是在见到炎子明抽出棉被的那只手上,还穿着他那身去赴宴时穿的淡黄色窄袖锦袍时,冷晴这才想起她应当提醒提醒炎子明的。冷晴觉得,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她可不能让炎子明生病,毕竟她还指望着炎子明好好保护她呢!
那厢的炎子明闻言,一边揉着他的额头,一边语意不清地问着:“感冒?什么是感冒?要脱外袍吗?”
炎子明口中虽如此无意识地问着,仿佛一个睡迷糊了的三岁孩童,他手下却老实不客气地用他那只揉额头的手,将他身上盖得严实的那条橘色缎面棉被掀开了,并且摊开了手足呈“大”字型地躺着,那意思,明显是要冷晴帮他脱外袍。
看着如此作态的炎子明,冷晴根本不怀疑:炎子明这货!一定是装醉!对!他一定是在装醉!
可即便如此,冷晴又有何法?炎子明的确喝了许多酒,用鼻子都能闻出来好嘛!她傻了才会去跟一个喝多了的人计较。
是以,冷晴到底还是认命地帮炎子明脱了外袍,末了还十分贴心地帮炎子明重新盖好了棉被,掖好了被角。只是最后帮炎子明掖被子时,冷晴觉得,她真是十足十地像个照顾小孩儿的老妈子……
许是为了安抚她自己那颗想要发狂抽人的心脏,冷晴帮炎子明脱外袍的时候,一直低头小声念叨着“这位是大爷,你要淡定。这位是大爷,你要淡定”,但冷晴也因此而没有瞧见,炎子明唇边,渐渐浮起的那一抹浅浅的笑意。
待冷晴终于做好一切,再抬头去看炎子明时,却见炎子明已经抿着唇角,一脸毫无防备地安然入睡了。
冷晴见状,心中思绪百转千回,终究,她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声:倘若不是太过放心她,这二十多年来,连自己的父皇母后都时刻戒备着的他,又何以在她面前卸下了防备?
最终,冷晴吹熄了床边小几上亮着的那盏烛火后,便独自抹黑去了清心殿的后殿。
虽然炎子明之前对冷晴说了那些表白心迹的话,可冷晴觉得,她既然拒绝了,她就要守好本份!类似那种会让炎子明误会的事情,她能不做,就最好不做,不然到最后,最受伤害的人,还是炎子明!再说了,说到底,这里是炎子明的地盘,她一个似客非客的人,还真没什么资格去跟炎子明争论谁该睡哪里,所以啊,她还是乖乖地去后殿睡炎子明的床吧!
* *
晨光初现之时。
清心殿。后殿。
绕过那扇约有一人多高、三米余长,上绣着波澜壮阔的山河,又搭着数件衣物的屏风,但见冷晴发丝稍显凌乱地坐在那张宽大得不像话的金丝楠木大床上,盖在冷晴身上的那条厚实的棉被,已经滑到了冷晴的腰间,露出了冷晴那穿着洁白里衣的上身。
须臾,就见冷晴默默地抬手擦掉了她额上那细密的冷汗,掀被下床,从屏风上取下她睡前脱下的衣物,又按着顺序,一件一件地穿上。
待将那层层叠叠、颇为麻烦的衣物穿戴齐整,冷晴随便扒拉了下她那有些凌乱的发丝,用搭在屏风上的那条紫色发带堪堪绑住,冷晴就绕过她身前那扇屏风,朝后殿的殿门走去。
冷晴是在今晨的黎明时分,在噩梦中惊醒的。
冷晴记得,她那个短暂的梦中,满是血红色的雪花,血红色的天地,血红色的人影,还有那曾一度成为了她的心病,最严重时,甚至能让她夜不能寐,那一声声挥散不去的哀怨语调……
想起那个竟能让如今的她惊醒的梦,冷晴不由自主地抬头一摸额头,果然!额间又有冷汗渗出了。
从冷晴懂事时开始,这么多年来,冷晴一直在潜意识里告诉她自己,时间久了,再沉重的伤痛,也会成为过去,再深刻的记忆,也会慢慢遗忘。
可是今时今日,冷晴才知道,记忆这个东西,你越是想要封尘遗忘它,一旦当它破尘苏醒,便会比你封尘遗忘前,来得更加凶猛恐怖!如今,冷晴只想问问她自己——
何为过去?何又为……过不去?又或者,过去与过不去,不过是她的一念之间罢了?
“谁酿的酒,那么烈!”一声十分突兀的,带着几分宿醉意味的念叨声,忽然传进了冷晴耳中。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的冷晴,终于在这一声语意不清的念叨声中惊醒。
冷晴抬头看去,却不知她自己何时竟已走到左侧殿中分隔内、外殿的那扇满月型镂空雕花拱门前来了。而昨夜如孩子一般缠着她喃喃自语的炎子明,此刻正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弓着身子坐在内殿墙下摆着的那张金丝楠木床上,蹙眉揉着额头。
见状,冷晴抿唇一笑,一边往内殿走,一边调侃着:“烈?你不是挺能喝的吗?想当初我们初见的时候,你可是把牧文晾一边,自己一个人自斟自饮都行的,怎么不过在筵席上喝点酒儿就醉成那样了?”
突然听见有人说话,炎子明揉着额头的手下意识地一僵,他当即循声抬眼看过去,见是冷晴,炎子明这才放下心来——他还以为是哪个宫女呢……
朝冷晴回以一笑后,炎子明继续揉着他的额头,同时解释道:“大梁的酒那能叫酒?你以为那大梁的酒和我们赤冰的酒能比?那些南地人喝酒,基本只为图个意境,不管什么酒都酿得跟水似的,我就是连喝十几坛也醉不了。可我们北地人喝酒多是为了驱寒,不管什么酒都酿得极烈,随便两坛子下去,放倒一个大汉绰绰有余!”
对于炎子明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辞,已经走到金丝楠木床边的冷晴权当充耳未闻。
只见冷晴居高临下地斜眼睨着坐在床上的炎子明,开口就是一句:“说白了,其实你是不能喝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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