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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不是你的名字,而是你的身份代号吧。”车厢顶悬着一盏白纱灯笼的车厢里,无比冷然淡漠的语气,从冷晴那两瓣粉色的唇瓣中慢悠悠地吐出。不是疑问句,不是感叹句,而是,肯定句。
而回应冷晴的,是玄武带着嘲讽笑意的一句:“是又如何!”
淡淡地瞥了满眼嘲弄的玄武一眼,冷晴缓缓勾唇,露出一个同样充满嘲讽意味的笑容,吐出口的声音,依然无比冷然淡漠:“能得朱梓陌看重,并且能用四神兽的名字做身份代号的人,总不可能是无能庸才。”
冷晴轻描淡写地说完这段话后,坐在冷晴对面那面车厢壁下的玄武没有立即接话,而是用恶狠狠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瞪着冷晴,那神态形容,就仿佛是要用眼刀将冷晴身上瞪出几个窟窿来似的……
而苍白的烛光下,冷晴始终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玄武,语气冷然淡漠依旧:“去吧,去杀了那几个人渣败类。”
“……行!算你狠。”最终,两相僵持之下,还是玄武先举旗投降了。
而在恶狠狠地丢下这句话后,玄武动作粗鲁地一撩那面厚重的车帘就出了马车,然后一脸愤恨地冲进了绵绵阴雨织成的雨幕中……
而这厢,在玄武下了马车后,坐在马车里的冷晴慢悠悠地伸手拿起车厢角落里立着的一柄伞面鲜红似火的油纸伞,撩开那面厚重的车帘,缓缓撑伞,然后,下了马车。
“姑娘,外面下着雨呢,您且在马车里等着玄武姑娘罢。”见冷晴撑伞下了马车,一直站在马车旁的车夫当即就走到冷晴面前,委婉地劝冷晴回到马车上去。
但撑伞而立的冷晴却是朝车夫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抬脚迈步,用那双和她手中撑着的油纸伞一样鲜红似火的绣鞋,踏着积着薄薄一层雨水的湿润地面,朝着玄武刚刚钻进去的那条街边巷落漫步走去。
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车夫见冷晴执意前行,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迈步跟了过去。
而等到一身红衣似火,脚踩同样鲜红似火的绣鞋,手撑同样鲜红似火的油纸伞的冷晴终于漫步走到那条巷子前时,阴暗的巷子里,早已归于最初的平静……
只有满地流淌的鲜血,被漫天飘洒的绵绵阴雨冲刷着流淌出巷子,流淌到冷晴脚下,然后……随着雨水流淌向远方……
只有满地流淌的鲜血,无声地昭示着,在冷晴到来的前一刻,那条阴暗的巷子里曾发生了一场如何惊心动魄的厮杀……
今日为冷晴和玄武驾车的那名车夫,他只是一名车夫,只是朱府上很简单很普通也很不起眼的一名车夫。他除了有一手驾车的本事外,身无长物。他没有玄武那样惊人的武力值,也没有冷晴那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魄力,有的,只是在正常人看见满地缓缓流淌的血水时,惊吓之余条件反射地躲开的正常反应……
因此,当紧跟着冷晴而来的车夫在诧然看见一地缓缓流淌的血水时,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脚下亦不受控制地往一旁跳了两步,一副避瘟疫般地避开了那些缓缓流淌的血水时……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等到车夫避开了那些缓缓流淌的血水,再抬眼看冷晴,却发现冷晴似乎丝毫不在意那些血水从她的脚下缓缓流淌而过,因为冷晴始终身姿笔直地站在那条阴暗巷落的巷口前,不偏不倚,不躲不避……
地上,缓缓流淌而过的是殷红色的血水。血水上,站着的女子一身红衣鲜红似火,手中撑着一柄同样鲜红似火的油纸伞,远远看过去,宛如一株从满地血水中盛放的彼岸花,被满地血水衬出了一股妖异的美感……
撑着鲜红似火的油纸伞的冷晴沿着满地缓缓流淌的血水看过去,就见那条并不宽阔的巷子里,身穿深紫纱衣,梳着垂挂髻,髻上簪着两朵紫色珠花,年约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一步一步地缓缓穿过重重雨幕,踏着不疾不徐的脚步,缓缓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如闲庭信步,全然不被满地的血水所干扰。
继续朝前看去,就可以看见,在闲庭信步而行的少女身后,是横七竖八地躺在湿淋淋的地上,被漫天细雨所覆盖的尸体,以及尸体身下,融合了雨水的血泊……
“喏……这是他们抢走的玉佩。”踏着一地血水,如闲庭信步般走到冷晴面前后,玄武手一抬,干脆利落地将她刚刚从两具死尸身上扒下来的两块玉佩递到了冷晴面前。
一手撑伞,一手接过玄武递给她的那两块玉佩,垂眸看向手中那两块造型迥异的玉佩,冷晴怔住了……
白皙纤长的手掌中,躺着两块玉佩,一块色白,一块色红。
色白的那一块玉佩,呈半圆形,玉佩正面雕刻的是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反面则雕刻着“此世不弃”四字,均是用的浮雕手法。玉佩的形状虽然简洁,雕刻也没什么出奇的,但玉佩入手温热,却是块难得的暖玉。
在天成大陆上,暖玉和寒玉一样,是个稀罕物,寒玉最适合在夏季佩戴,而暖玉则最适合在春冬这两个季节佩戴。尤其是冬天,若是将暖玉贴着心口佩戴,即便佩戴者只穿一层薄薄的棉衣,也能保人的四肢百骸一整个冬季都温暖不冷。
而色红的那一块玉佩……
色红的那一块玉佩既不是暖玉也不是寒玉,触手只是正常玉佩都会携带的微凉。它虽是血色,可根本算不得血玉,因为它的玉质中含了大量乳白色的瑕疵。它浑身上下除了雕工还算出色入眼外,根本就是一块低劣廉价的玉佩……
色红的那一块玉佩,是一块乳白色与血红色交杂,内部有明显裂纹,正面雕刻着一朵盛开的玉兰,背面雕刻着两条锦鲤,四周镂空雕刻了一圈繁复的花纹,顶端镂空的地方系着一条墨色的编有吉祥结的锦绳的圆形玉佩……
色红的那一块玉佩,是当初林萧阳南下时,冷晴于绉平城的南城门外,亲手赠给林萧阳的那一块红色锦鲤玉佩……
“姑娘……”就在冷晴垂眸看着她手中那块红色锦鲤玉佩怔怔出神的时候,一道柔若无骨的女子声音忽地轻飘飘地飘进了冷晴等人的耳中。
然后,漫天绵绵阴雨下,冷晴和玄武以及站在冷晴身后的车夫,听见那道柔若无骨的女子声音用小心翼翼的语调,如此询问着:“姑娘可否将手中玉佩还与我……”
被这一声声柔若无骨的女子声音唤回神的冷晴终于从她手中那块红色锦鲤玉佩上抬起头,然后,循声看过去……
当先只见一柄残破的土黄色油纸伞被一只莹白如玉的素手撑着,破烂得只能堪堪遮雨的伞下,是一名发髻凌乱、脸色泛白,穿一身颜色灰沉朴素的罗裙,从头发到脸颊、从衣衫到裙鞋尽皆湿透的年轻姑娘。
不……不应该说她是姑娘——
因为衣衫尽湿的缘故,湿漉漉的衣衫从下至下皆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将她那窈窕的身段勾勒得一清二楚。而在那身湿衣下,她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正无声地向在场的冷晴三人昭示着她已为人妇的事实……
虽已为人妇,但她的肌肤却如玉瓷般光洁无瑕,脸型如鹅蛋般圆润,不薄不厚的双唇因为淋雨的关系而微微泛白,琼鼻微挺,眉若烟柳,如黑曜石般的双眸,看起来是那样的纯真无邪……
然,她额间的一点朱砂却好似一朵盛开的曼珠莎华,给她纯真的面容平添了一抹妖艳,让她美得惊心动魄,美得摄人心魄。
她,是寒星,被九国武林中自诩正道的人士所唾弃憎恶的幽冥宫圣女……寒星。
其实连寒星自己都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然会沦落到被街头地痞无赖欺凌;沦落到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沦落到,连她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都护不住的地步……
而寒星如今这般凄惨可怜的模样,却是要从两个多月前说起……
话说,自当初和林萧阳江南一别后,寒星就在牡丹的陪同下回到了幽冥宫。
寒星原以为她在大梁国江南的所作所为那么隐秘,定然是不会被人发现的,就算是幽冥宫宫主也不可能发现的。但意外,却总是发生得那么令人措手不及……
自打回到幽冥宫后,不,是在更早的时候,早在尚在返回幽冥宫的途中开始,寒星就一直有些食欲不振,基本上吃什么都吃不下去,尤其是那些带腥膻味儿的食物,真是一口都沾不得,清淡些的食物到还能勉强入口。
而除了饮食方面的变化外,寒星还变得格外嗜睡,基本上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寒星都是在睡觉睡觉睡觉……
彼时,寒星和牡丹还以为这是因为寒星身体变弱后,再加上长时间的舟车劳顿引起的不适,二人便也都未曾在意。
彼时,寒星和牡丹皆以为只要回到幽冥宫就好了,可谁曾想,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二人回到幽冥宫了,也未曾有丝毫缓解,反而越发严重起来。
彼时,碍于某些原因,寒星和牡丹始终不敢找幽冥宫里的巫医来给寒星诊治。
于是,寒星只能咬牙熬着……
于是,等到寒星和牡丹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儿的时候,一切皆已成定局——
寒星……怀孕了……
寒星活了二十二年,只和一个人做过那种事,所以即便不去想,寒星都知道她腹中那个孩子是谁的……
原本,即将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这对于绝大多数女人而言,都应该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可当这件事搁在寒星身上时,意义却完全不一样了……
残酷的现实不但无法给予寒星像普通女人那样去感受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与幸福,反而给予了寒星满心的忧虑与彷徨……
彼时,就在寒星尚不知道她是该高兴,还是该绝望的时候,幽冥宫宫主就突然派人将寒星拿下,压到了幽冥宫宫主的面前……
即便已时隔两个多月,但寒星仍清晰地记得,在那个常年暗无天日,只能依靠腥红的火把照明的地宫里,高坐于宫主宝座上,戴着一张色彩斑斓的恶鬼面具的幽冥宫宫主赤红着一双眼睛,像是要喷火一样地死死地盯着跪在冰冷的地上的她……
彼时,明明四周站满了人,却静谧得诡异的地宫里,寒星听见幽冥宫宫主用她那嘶哑的声音朝她咬牙切齿:“寒星啊寒星!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啊!本宫主还活得好好的,你就想要造反了是不是?别以为本宫主不知道芍药是怎么死的,是被谁杀的!本宫主不就是在你身边安排了个眼线吗?你用得着让本宫主连芍药的尸首都找不到吗?”
彼时,面对幽冥宫宫主的声声诘问,跪在冰冷的地上的寒星一脸的淡漠,冷冷地接过话头:“是宫主教导寒星,面对不忠于自己的人时,要狠得了心下得了手,妇人之仁只会害了自己。寒星只是将宫主的谆谆教导学以致用罢了,宫主如今却这般生气,莫非是认为宫主自己曾经教导寒星的东西都是错的吗?”
彼时,因为幽冥宫宫主脸上戴着色彩斑斓的恶鬼面具,所以没人能看清幽冥宫宫主的面部表情,但寒星却想,幽冥宫宫主应该是被气得不轻罢,否则怎么会只咬牙吐出一个“你”字后就哑了声音呢?
但彼时,寒星真正想的却是:还好,还好那个老巫婆没有发现她身体的异样……
但彼时,过了半晌儿后,幽冥宫宫主却又咬牙切齿地如此道:“芍药的事,本宫主可以不追究,反正不过一个下等贱婢罢了,自己不留神露了马脚怪不得别人,死了也就死了,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寒星,你今日必须给本宫主交代清楚,你这身功夫,到底是怎么废的!若是你说不清楚,你就等着宫规伺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