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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若拉(joral)宗母今年已七十四岁。她经历过多姿多彩的青年时代,也度过了激动却偶而带着忧伤的壮年。在接近五十岁的时候,她当上了瓦罗娜教堂的宗母,并在这个职位上工作了二十多年。事实上,连她本人也没预想到会做那么久。培卡塞阿姆并不是个养老的好地方。相比之下,现在的她更愿意呆在更接近大海的锡罗希(sirohi),抑或是海岛城市罗西拉(rohira)。
然而,作为伊姬斯地区祆克蒂斯教派的著名代表之一,吉若拉并没有自由选择退休的权利。除非有人代替,否则她只能在这个职位上干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也不是没有人愿意接替她。但这些人中,一小部分的身份背景值得质疑,很可能是埃芬吉派的渗透者;另一部分则缺乏足够的实力坐稳这个位置。剩下的,要么缺乏经验,要么缺乏决心,都无法为她分忧。所以,她找个舒服的地方彻底休息的计划一次又一次地拖延,直到她再没有力气去幻想那一刻的到来。
今天的访客,就是她曾经寄以厚望,最后却再次令她失望的一个。
美迪娜走进教堂中属于宗母的这个不大的空间时,全然没了刚才旅店中的放纵。她轻手轻脚地走近吉若拉,恭敬地说:“尊上,玛哈拉嘉到了。”
吉若拉转过身,带着微笑向一脸担忧的伊姬斯女子张开双臂。玛哈拉嘉顿时放下心来,投入这位代替了她母亲角色的老人怀中。“我回来了......,却又是给您添麻烦来了。”她的语气中饱含喜悦及内疚交错的情感。
“回来就好。”吉若拉宽慰道。“我的女儿长大成人了,即将成家立业孕育后代,我怎么会觉得麻烦呢。”
玛哈拉嘉说了些离别后的惆怅,同时将自己的所遇和生活的甜酸苦乐向宗母倾诉。吉若拉仔细地听着,时不时露出欣慰的微笑。美迪娜对培卡塞阿姆外的世界也充满好奇,听着不觉已然入神。
玛哈拉嘉最后说到准备中的婚事。吉若拉微微皱眉:“一个北方来的帝国贵族,他真得爱你吗?还是仅仅为了在伊姬斯的方便。”
“杰普莱是第二代移民了。”玛哈拉嘉为未婚夫辩白道。“我相信他是爱我的。”
吉若拉略略颌首。美迪娜忍不住插嘴说:“杰普莱不仅仅是爱玛哈拉嘉,简直是深深为她着迷。玛哈拉嘉说东,他根本不敢向西。就算是要杰普莱脱离帝国,他也会乖乖从命的罢。”
吉若拉瞅了美迪娜一眼,她立刻乖乖闭上了嘴。“他会那么做吗?”吉若拉问玛哈拉嘉。
玛哈拉嘉迟疑了一下。“或许会的罢!不过这并没什么必要,不是吗?”
“嗯,确实如此。你们的后代将成为伊姬斯和帝国之间联系的纽带,祆克蒂斯的未来也将寄托在他们的身上。”
“是的,我的第一个后代将侍奉图墨吐斯神。我并没有忘记曾经的许诺。”玛哈拉嘉严肃的答道。离开瓦罗娜教堂前,玛哈拉嘉向吉若拉宗母发誓,她将一生遵守祆克蒂斯派的教条。非但如此,如果她与人结合生下后代,最年长的一个业将和她一样,送入瓦罗娜教堂接受加入图墨吐斯教廷的教育。
吉若拉叹了口气。“我只希望下一代能纠正我们犯的错误,从而延续祆克蒂斯信仰的一脉。”时过境迁,现在的伊姬斯俨然成了帝国和埃芬吉派控制的天下。在城市里,混血儿多半选择敬奉奥迪尼斯神。部分新生的纯伊姬斯人也因父母的决断而选择了奥迪尼斯教的信仰。祆克蒂斯派日渐没落,就连贵为宗母的吉若拉都觉得复兴的希望渺茫。
美迪娜说:“尊上,您也别太过消沉。教廷不是刚派人过来,向我们表达支持之意嘛。”
这是玛哈拉嘉第一次听说图墨吐斯教廷的势力如此公开地出现在培卡塞阿姆。
枢机院接受萨玛什?尼森哈顿的贿赂,放弃了以信仰为纽带团结帕加和伊姬斯,对抗日渐倾向奥迪尼斯教的卡利达德拉贡帝国的既有政策。由此引发帝国对伊姬斯的征服,以及帕加各部族的大规模溃逃,将努尔三世早就为一代中兴之帝。而教廷的声誉却在伊姬斯一落千丈。阿葛赅(agoge)血盟更发展出完全隔离与教廷之外的组织体系。在培卡塞阿姆,祆克蒂斯派和布莱森俄派的祭司们即便不把教廷来的高级教士当作叛徒,本能地也认为他们多少有点不值得信任。埃芬吉派?教廷愿意承认该派在伊姬斯的势力自然最好。就算不承认,埃芬吉派靠着帝国的强硬后台也不打算花钱购买教廷的认同。
过了两百五十多年,教廷总算想到该彻底修补与被遗弃的伊姬斯祭司团体的关系了?
“来的是哪位?”玛哈拉嘉问。
吉若拉皱了皱眉。“一个叫贝兹贵士(bezaguise)的主教,自称是教廷的特使。他带来了一干证明,能力方面确也符合主教的要求。不过,我觉得他不是来向我们示好的,更像是收集信息,为教廷的后续举措做前导的。”
听到这个名字,玛哈拉嘉的心突然一动,隐约想起些什么。不过她的脸上丝毫没有露出异常的表情。既然已经脱离了祆克蒂斯派组织,原则上她就不该关注教廷在培卡塞阿姆的活动。
吉若拉宗母理解玛哈拉嘉处境。她略带抱歉地说:“关于你的信上拜托我的事,我替你打听了一下。至于结果嘛......,有好的也有不怎么好的。”
这算是回到正题罢。玛哈拉嘉其实还想听些关于贝兹贵士主教的事。但既然吉若拉不愿再提起,她也不便询问。
“妮莎神殿可能会为难我吗?”她脸上的担忧倒不是假装的。
“他们依旧按照‘市价’,也就是五十枚金币一次,为女性举行施身仪式。如果需要替身的,五百金币就可以由神殿代为安排一个,为期五年。这些钱,对你来说应该不成问题罢?”
玛哈拉嘉点了点头——这就是所谓好消息的部分。
吉若拉忧虑地说:“我已算是非常小心了。但劳里亚(laauria)不知怎么,知道了是我在询问这方面的事宜。他的举动让我无法放心。”
劳里亚是妮莎神殿的住持。虽然是花了钱才得到主祭的职务,但在培卡塞阿姆,他无疑拥有不逊色于地方主教的影响力。埃芬吉派多半是富庶的奴隶主、商人,愿意将宗教作为主业的毕竟是少数。劳里亚便是其中的异类。就妮莎神殿现有的职能看,他似乎把信仰当作另一类型的生意经营。
“一大笔捐款能让他满意吗?”玛哈拉嘉问。“当然,我会把相同分量的一份送到瓦罗娜教堂。”她对吉若拉宗母道。
“我担心的是,劳里亚的心意根本不在金钱方面。”吉若拉叹息道。“前几天,他派人给我送来一封信。信上的内容极其恭顺,乍看来还以为他是我的某个晚辈似的。他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随后请教了些教义方面的知识。而在信的末尾,他装作偶然得知一位于我亲近的人可能需要妮莎神殿的帮助。劳里亚自责了一番自己的不到之处,比如‘事务繁忙以至疏忽了对宗母阁下的问候’。最后他告诉我,如果有什么需要他效劳的,尽可以直接找他。”
玛哈拉嘉愣了一会儿。“他就说了这些?”
“就这些。”吉若拉回答道。
美迪娜道:“别听他甜言蜜语的,骨子里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我知道。”玛哈拉嘉喃喃道。“关键是他打算怎么为难我,恐怕除了他本人没有其他人知道。”
吉若拉宗母劝说道:“要不要通知你父亲和未婚夫,让他们先打点一下。埃芬吉派虽然蛮横,但还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刁难具有帝国背景的人。又或者由我联络其他教友,共同向劳里亚发难,要求到妮莎神殿观礼。有所威慑的话,他应该会收敛一些。”
吉若拉其实知道,劳里亚主祭未必会买她的面子。但为了玛哈拉嘉,她还是打算作出必要的牺牲。即使是要她亲自到妮莎神殿向劳里亚低头,她也心甘情愿。
“没那么简单。”玛哈拉嘉理解这位母亲一般的老人的关心。但她最不愿意的就是让年近古稀的吉若拉宗母为她抛头露面,还是与强势的埃芬吉派为敌。“您出面的话妮莎神殿自然有所顾忌,但也有可能背地里做出更阴险的勾当。由他们五十年前的行径即可见其一斑。而我父亲也没几个埃芬吉派的朋友。就算有,至多也只会谈些生意上的事。涉及教派之争,他们逃都来不及,更别提帮手了。把杰普莱搅进来,还是为自己的未婚妻当神娼的事。宣扬出去只会让他本人和杜什家族难堪。唉,我的事情还是让我自己想办法解决罢。”
“我去帮你。”美迪娜主动提出。“还有你带来的那个小男孩。他是帝国贵族罢?应该能帮上忙。”
吉若拉看着玛哈拉嘉,眼神中透着迷惑。男孩?应该不是她的未婚夫罢。
玛哈拉嘉尴尬地替自己辩白道:“只是个普通朋友。他刚到伊姬斯,且是第一回访问培卡塞阿姆,所以比较依赖我为他向导而已。”
吉若拉不想深究,于是问:“他的身份有助你减少在妮莎神殿的麻烦吗?”
玛哈拉嘉摇了摇头:“他自己的麻烦并不比我少,把他牵扯进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她深知图拉克在有关妮莎神殿的事情一定可以带来便利,但恐怕她和他的未来也将因此遗患无穷。
吉若拉猜测美迪娜所说的‘男孩’与玛哈拉嘉有的未婚夫有关,甚至还可能是她的潜在婚约对象之一。布谢尔这样的大家族如果要为女继承人找丈夫,自然会预先找了多名候选人,再暗中加以考察、遴选。除了身份、地位、财富,年龄和个人才能都是影响到最终结果的因素。如果岁数太小的话,今后的婚姻和谐就会是个问题。刚开始的时候,做妻子的可能因为不解风情的丈夫而成为怨妇。而当做丈夫的学会如何享受鱼水之欢,对着黄脸婆又多半提不起劲头了。双方的外遇往往因此而起。
“你有什么打算?”吉若拉问道。
玛哈拉嘉沉吟道:“劳里亚主祭给您的信里并没把话说死。我想先和他当面谈谈,看他到底有什么盘算。万一不行,也还有其他的途径可以选,就是步骤更复杂、时间也更长一些而已。”
祆克蒂斯派是崇尚人性本恶的教派,对chaos和law的对立看得很重。相比之下,埃芬吉派对此就通融得多了。除了施身仪式,信奉埃芬吉的男女如果要和异教徒通婚,还能用改教后再回归等方式达成目标。如此一来,就可以托辞说自己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随后迷途知返当然善莫大焉。由于世俗法律上的婚约依旧成立,所以即使回归正教也不需要遗弃伴侣。而玛哈拉嘉一旦离开祆克蒂斯派,就算是选择其它的图墨吐斯派系,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被接纳了。而若是什么也不做就与杰普莱成婚,也等于自动退出祆克蒂斯。
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杰普莱先在帝国本土找个信奥迪尼斯神的女人结婚,然后再纳玛哈拉嘉为妾。祆克蒂斯派的法典中,对于妾室的规范较为含糊,所以不至于引发强制退教的步骤。古往以来,那些富裕的图墨吐斯信徒经常购买异国的奴隶充当自己的妾,贪图的就是所谓的异国情调。如果祆克蒂斯派一味强调对立性,不必埃芬吉派奴隶主攻讦,本土的精英们自己都早早遗弃‘假正经’的祭司团体了。接下来,杰普莱没必要与新婚妻子同床。只要撑过五天的新婚期,他就可以与那位女士离婚了。回到伊姬斯,帝国操纵的当地的法律将自动认可玛哈拉嘉获得正妻的身份。理论上,玛哈拉嘉并没有和杰普莱正式结合,身为祆克蒂斯派的祭司的吉若拉也乐得默认这个结果。
玛哈拉嘉所谓的‘其他途径’就是如此。但先别说杰普莱会不会同意娶一个不是自己所爱的,甚至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布谢尔和杜什家族的老一辈也很难接受这样的过程。毕竟是双方血统的第一代融合。如此不伦不类的,今后继承上难保不会发生问题。可笑的是,若只是施身仪式,双方反而很容易接受。布谢尔家的只当作是拿自己家的女儿祭献给神明,纯粹是做做样子的戏。而杜什家只要结婚的当晚是处女,对儿媳妇在对方宗教里神娼的角色一点都不感兴趣。理智与执拗之间,仅仅隔了那么一小点距离。
玛哈拉嘉回到旅店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信仰广场四周的神殿、教堂在门前燃起篝火,殿堂内也点了手臂粗的蜡烛。行夜路的人并不会觉得道路难行。图拉克的侍从们在楼下兴致勃勃地看当地人玩一种六十四张的牌戏。看桌面上的筹码,至少有五、六百帝国金币了。当然,玩牌的仅限于男性的那几个。女人们有赌注更大的游戏要在楼上玩。图拉克这次带了两位女性随从,一个是他的亲卫队长,坚毅却不失魅力的女军官;另一个则是连她的幽影护卫都觉得有些棘手的女保镖,年轻且身材凹凸有致。不过就近期接触来看,玛哈拉嘉猜测图拉克在这两者身上都还没得手。否则他就不会如此明显地对她大献殷勤了。这位王子殿下似乎有点怪癖,或者说洁癖。只要女方有些许不情愿的,他便不会强求。利亚是要名分,图拉克不能给她;伊利芙儿是要忠诚,图拉克也不能给她。所以这三个人就这么磕磕碰碰地纠结在一起了。
若是放在四、五年前,说不定玛哈拉嘉会出于好奇,抑或是某些更实际的目的,主动加入这个有趣的战团。以她的资本,一位帝国王子都难保不会拜倒在石榴裙下。但她现在有了杰普莱,图拉克又显然是连挥霍自己感情的自由都没有的类型,因此她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回到屋里,女仆已经为她准备了擦拭身子用的温水。玛哈拉嘉去过西瑟利亚,知道帝国本土的人根本不把洗澡当成奢侈的东西。但在伊姬斯,一盆干净的水就值得上普通一家一天的吃用开销了。在她使用过后,她的贴身女侍会用这水清洗,然后是其余几个地位稍低的女奴,以及当保镖的男随从和男奴隶。旅馆的主人还会回收剩下的残液,用来浇灌装饰旅店的花草。包括培卡塞阿姆在内的大部分伊姬斯城市都是这样用水的。唯一的例外或许就只有克特里。那里靠海,水汽更充分,而且那里舍得花钱享受的官员和富人更多。嘲讽的是,克特里的下层民众和奴隶,他们的用水量则大大低于其他城市。
玛哈拉嘉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特权,然后躺在舒适的床上陷入梦乡。她已经习惯自己的身份,甚至忘了以前在瓦罗娜教堂的拮据。有些事情很容易记住,而有些.....则轻易就被忘记了。顺便说一句,图拉克一个人就用了两大盆的水,还觉得没把身上的沙粒洗干净。利亚和伊利芙儿则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用来擦身的水留给图拉克以外的男人的。(图拉克真有这样的嗜好吗?呃......)旅馆的老板看着浇到窗外的白哗哗的水啊,连自杀的念头都有了。这帮帝国来的败家子啊!要不是因为他们花的是真金白银的尔瑟币,非和带头的年轻贵族理论一番不可。
第二天一早,有个城市公共的奴隶给玛哈拉嘉送了一封信来。信上的签名正是妮莎神殿的住持劳里亚主祭。信的内容也很简单——有空的话,请布谢尔家的玛哈拉嘉到神殿一叙。曾经困扰吉若拉宗母的难题,这次又难住玛哈拉嘉了。劳里亚的语句显得彬彬有礼,字里行间却透露出对方有求于己的优越感。他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确实值得怀疑。
图拉克的夏日假期去了培卡塞阿姆。而帝国驻伊姬斯政府的大部分官员除非公务所需,才不会选择在如此炎热的季节去那个内陆的城市呢!西边的海滨城市,且不像克特里那么拥挤嘈杂的锡罗希,是他们度暑的最佳选择。地位更高些的,会像罗柯比?哈尼兹和奥多里克?埃卢鲁斯那样到与锡罗希隔海相望的罗西拉岛上去。
那些与帝国官员关系密切的伊姬斯人也会跟着去。事实上,锡罗希和罗西拉在帝国征服前就已是有名的度假胜地。帝国官吏的加入无非是制造了更多行贿**的事件。与秉承宗教道义的统治者相比,掌握武力的似乎更容易堕落。只不过......,他们的胃口也大了许多。
玛尔提娜自然随着奥多里克去了罗西拉。她已成年,且逐渐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她名义上的父亲科夫拉特事实上对她并没有多少约束。罗柯比的宴会后,两人仅聚了一次,交换了些信息,便又各忙各得去了。玛尔提娜刚登上罗西拉岛,连港口都没出,便转身回到了海上。她的情人奥多里克多少有些郁闷,却还要替她掩饰,装作两人到了岛上就沉迷于房事无暇旁顾的样子。
玛尔提娜乘了一艘小船向北航行了两天,便有一艘三桅杆大船接应她。船长正是差点被海盗首领独眼龙丢到海里喂鱼的艾庞德(epander)。他的‘悍妇’号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好几天了。艾庞德非常感激玛尔提娜在首领面前说了好话救下他一条命,因此这次显得殷勤备至。不过玛尔提娜知道这干心狠手辣之徒的本性,在船上期间处处抱着提防的态度。就连每日三餐和饮水,也都是让自己的女奴试吃后才敢放心享用。
第五天傍晚,海盗船顺利地回到厄运岛。在港湾内落锚后,玛尔提娜登上荒凉的海滩。走过沙地,爬上陡峭的山脊,她来到首领所在的厅堂。只有独眼龙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安静地像是座雕塑。
“我回来了。”玛尔提娜道。
魁梧的身躯动了一下。带着伤疤的脸向前探出,被柱子上的灯光所照亮。“嗯,希斯塔斯普斯的小崽子在伊姬斯过得怎么样?”
“你是说图拉克殿下吗?”玛尔提娜带着讥讽的语气道。她走到老人的身边,坐到首领坐席所在的台阶上。“罗柯比有点太小看图拉克了,所以先吃了个哑巴亏。不过老奸巨猾的事务官立刻就变主动为被动,把新任的欧卡雷亚当成平衡驻军统领奥多里克的工具。那位王子好色成性,被拖下水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和他老爹一个模样。”独眼龙咬牙道。“不,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但他的运气极好。”玛尔提娜把宴会上遭袭的事向独眼龙简单地汇报了一下。“在西瑟利亚的考西亚,他躲过了我的暗算。在克特里,他又躲过了卡特理派的刺杀。如果下次我们要对付他,恐怕必须计划周全些,封死所有可能逃脱的路。”
“布里奇的‘轻佻娼妓’呢?是他击沉的吗?”
“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告知这件事。那狗崽子开了他皇帝老爹花费大量民脂民膏所建造的魔法船过来。杀死布里奇,吓跑艾庞德的,正是这位王子殿下。”
“魔法船?”独眼龙沉吟道。
“记得塞奥诺舅舅上次的信里提到的魔法城堡吗?后来坠落在阿蔢达尼亚的那座。”
独眼龙皱了皱眉头:“禁魔人的城堡,阚迪。和击沉布里奇的船有什么关系吗?”
“原理是类似的。那艘船使用魔法作为动力,能漂浮在水面上快速前进,还能发射爆炸性的弹药。假设艾庞德的描述没错,图拉克的船应该只用了三、四次炮击就把一艘三桅战船撕成了碎片。”
独眼龙眉头紧锁。经过多年的经营,他已建立起一支足以对抗帝国海军的海上势力。然而那艘怪异却威力巨大的船的出现,顷刻间颠覆了现有的平衡。酝酿已久的复仇,难道就因此功亏一匮?
玛尔提娜观察到首领脸上的不安和愤怒。“皇帝毕竟掌控了整个帝国的人力和物力。他要想做出些因乎寻常的东西,谁都无法预先知道。”
隐忍了那么多年,独眼龙哪里可能轻易放弃。“发信给塞奥诺,详细询问阚迪城堡坠落的原因。我们可以从中找到对付魔法船的方法。”
“或许没必要那么麻烦。”她狡黠地笑道。
“你又有什么主意了?”独眼龙对这个内定继承人的能力已是心知肚明。既然玛尔提娜如此自信,想必是早就有所打算。
“图拉克和安妮塔的确将那艘船的秘密保护得很好。他们安排了守卫,还在船上设置许许多多的机关。为此,我付出了两个最好的潜入者为代价最后却一无所得。可它毕竟还是一艘船,是船就要依靠人的维护和驱动。安妮塔自以为每个上船的人都经过了她的鉴别。然而原本没有问题的人,也有可能会变成不值得信任,只要找对合适的方法加以利诱。很幸运,我在她的人中间还是找到一个这样的。一笔足以供他养老的报酬,加上与我共渡良宵的一晚,让他告诉了我一个关于船的秘密,一个致命的弱点。”
“一个地位低下的海员,一个粗俗的劳工,却让你不惜亲自屈身色诱。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些?”独眼龙怜惜地说。
“记得我的母亲,你的妻子吗?为了让你和我活下来,她可是拿了怀胎六月的身躯伺候那些狂暴的杀手,才让他们放了一条希望渺茫的生路。当她和你两个人坐在没有桨也没有帆的小船上,孤零零地漂浮在距离陆地数百里的海面,她可不会觉得这样的代价太大罢!”
独眼龙的眼眸泛起一丝苦涩的回忆。“我…..似乎告诉了你太多过去的事情。”
原来,这位海盗首领才是玛尔提娜的生父。而不是那个狡诈荒淫的大奴隶主科夫拉特?亚穆克。
玛尔提娜却安慰道:“我能想象,当时最痛苦的无过于你。因为你的忠诚,因为你的勇猛,才换得这样一个结局——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还得眼睁睁看着她被凌辱、被施暴。那些人玷污的是她的身子,可以用海水洗掉。而泼在你内心的脏水,恐怕这一辈子你都无法摆脱。是什么样一种愤怒和仇恨造就了现在的你,也是十倍的那些黑暗的东西塑造了我。当母亲因难产痛苦地死去的时候,她对皇帝的怨恨和对你的关切,同样转移到了我的身上。为了你和她的复仇,我愿意付出比这多得多的代价。”
“就像你和奥多里克的关系?”独眼龙淡淡道,言语中却带着些许愧疚。
玛尔提娜笑了笑。“他是个不错的情人,很温存。而且他还记得你,愿意继续为你效劳。为了这个,他也值得我这个奖赏了。”
“如果哪一天他答应起兵反对皇帝,那也多半是为了你,而不是我。”独眼龙感慨地说。
“父亲,你觉得皇帝是不是感觉到什么,才会派了他的儿子过来?”玛尔提娜有些不安地问。“自从图拉克来伊姬斯,我们就没遇到几件顺心的事。”
“我不那么看。”独眼龙摇摇头,说:“希斯塔斯普斯的确多疑嬗变,但他绝对想不到我还活着,还能隐忍那么长时间。而且奥多里克的敌意表面上看来都集中在首席事务官罗柯比?哈尼兹那里,那是地方上文官与武官常见的状况。我想,他派儿子过来肯定有其他的缘故。”
玛尔提娜释怀了。对那些皇族,独眼龙显然比她熟悉得多。“那么,如果我们弄沉了皇帝用大笔黄金建造的魔法船,他会不会暴怒之下将图拉克王子再召回去?”
独眼龙大喜。“你真得确定能弄沉它?”
“应该可以。”玛尔提娜道:“那个受我引诱的人只以为我想捉弄一下安妮塔。他说,那艘船现在已经不能快速航行了。至多也就比其他船只快上一、两倍而已。但我告诉他,这似乎不能解决我的问题,并作出突然兴趣寡然的样子。他有些急了,就告诉我一个安妮塔严令保密的事。”
玛尔提娜说到这里故意断了一下。“父亲,你对海战很精通。你猜猜,到底是什么会让安妮感到头痛?”
“海战…..,船速已经够快……。”独眼龙沉思片刻。“是不是火力问题。之前艾庞德印象最深的就是那艘轰鸣的射弹。难道一战下来,图拉克把魔法船最强大的武器给玩坏了?那他可和他那个把整座黄金一般昂贵的魔法铸就的城堡当成投石用的老爹有得一拼了。”说到后来,他咧开嘴大笑起来。
玛尔提娜也笑了。“可不是。我打听过了,图拉克这次来并没有带上随从的魔法师。或许他原本就是瞒了皇帝偷偷将船开来的。既然参与阚迪城堡建造的有他的死党,纳迦斯家族的私生子查尔斯鲁缇。查尔斯鲁缇也有可能同样参加了魔法船的工程。图拉克也许就是通过这层得到这艘船的。缺少魔法的支持,船速自然会降低。最关键的,是船上魔法驱动的大炮过不了多久就会耗尽弹药。”
独眼龙的右手猛击左掌。“没有炮,那艘船就像被拔了牙的鲨鱼,跑再快也会被海狗追上、咬死。”他兴奋地问玛尔提娜。“你诱惑到的那个人说了船上还剩多少弹药吗?”
“他是个普通的船工,具体的细节自然不可能掌握。不过,有一次他听到安妮塔在船上和图拉克的几个护卫交谈。据他们猜测,应该只够发射四、五次的了。所以正急着想办法弥补这个致命的漏洞呢!”
“四、五次……。”独眼龙低头估算了一下。然后对玛尔提娜道:“轰沉布里奇的船用了近一半的魔法弹药,那么剩下的只够一次交战的了。就算他们省着用,至多还能重创两、三艘船的。那么点损失,我们还经受得起。”
玛尔提娜叹了口气。“但我们怎么保证安妮塔会让船开出守备严密的港口呢?图拉克或许是冒失鬼,但安妮塔既然明知船的缺陷,就不可能让那么宝贵的船出来送死。你不打算让我们的人直接攻击克特里港罢。虽然明知道他们的弱点,但我始终没想出怎么创造利用的机会。”
“攻击克特里的港口?”独眼龙不禁赞赏女儿的别出心裁。在这种情况下,安妮塔自己的利益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她将不得不派出最后的撒手锏来。但伊姬斯驻军的战舰会不会在此之前就出动了呢?变成海盗的劫掠船队与帝国舰队相持的局面,可不是独眼龙愿意看到的。
“罗柯比?哈尼兹和奥多里克?埃卢鲁斯都在罗西拉岛上吗?”独眼龙突兀地问玛尔提娜。
“嗯.....,是的,至少我离开的时候是这样。他们应该至少会在岛上度过近一个月的假期罢。”玛尔提娜暗自琢磨独眼龙的心思。
“我这就召集船只,以勒索赎金的名义封锁罗西拉。你先一步上岛,告诫奥多里克不要轻举妄动。没了首席事务官和军队统领的指令,手忙脚乱的官员们必然会请示身为欧卡雷亚的图拉克......”
“我明白了。图拉克初来乍到,一时半会调动不了伊姬斯的舰队。他所倚仗的只有那艘魔法舰船。而我们在罗西拉以逸待劳,设个埋伏圈等他和他那艘船的到来。”玛尔提娜兴奋地说:“这次说不定能把图拉克连人带船一起干掉。”
独眼龙点了点头。“我还要给这个计划上个双保险。我们出发的同时,我会给附近的‘大眼泡’等海盗势力送个消息过去。就说我们在罗西拉打算干票大的,克特里那里就临时交给他们了。即便没有奥多里克的指挥,伊姬斯舰队的大部分注意力也会因这次惊天动地的绑票事件而集中到西部海岸。大眼泡他们一定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乘机跑到克特里那里发顺手牵羊的财。安妮塔和图拉克若是出动魔法船,余下的弹药大半就会消耗在那些家伙身上。等到我们再遇上的时候就更容易应付了。”
玛尔提娜一向妩媚的脸上透出瘆人的戾色。“要是图拉克那小子真得沉到海里,还真是便宜他了。我很不得把他的皮肉一片一片切下来,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才死去。”
“放心。皇帝的儿女多得很呢!还有许多机会可以满足你的愿望。”独眼龙安慰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