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质问(1 / 1)

帝国余辉 陈旧的翅膀 6178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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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拉克很惊讶,科夫拉特的家宅中竟然有这么一个宽敞的厅堂。目测至椭圆形的四壁,长约五十丈,宽也有二十多。中央空出一块可以容纳百人的圆形区域,却只在最中间的部位放了一张椅子。带靠背的坐席环绕中心阶梯状展开,足足搭了六七层。阶梯的高度恰到好处,能够让每个人看到周围的动向。大厅的屋顶果然是中空的。为了遮蔽阳光,或者是伊姬斯极其罕见的雨水,高高挂起帐篷用的帆布。阳光从帆布之间的缝隙,乃至半透明的帆布本身透射进来,使得建筑内部充满光明。

坐席上已经到了不少人。图拉克沿着走道进入中央空地的时候,这些人都注意到他们不同自己的装束。当然,无论是图拉克严谨而庄重的皇室风格,还是利亚等统一的军人着装,都昭示了这行人来自帝国的身份。图拉克不怎么喜欢这种被关注的感觉,便向科夫拉特询问自己的座位。不会是贴当中这个众目睽睽的宝座罢?这岂不是与审问犯人差不多了!

科夫拉特看了看左右。“如果不介意,您可以与我坐在一起。其实我们这些人也没特别指定各自的位置,都是随意挑选的。”

图拉克没什么意见,利亚却提出异议。“殿下可是帝国的王子,不该拥有特殊的地位吗?”她的目光转向中央那个‘审判席’。

利亚是知道图拉克此次之行的内部人士。对深受帝国皇权影响的她而言,如果能预先占据一个相对较高的位置,那么在此后的讨价还价中必然能获得很大的优势。

图拉克还没来得及婉拒,安妮塔有些心不在焉地问:“这个是议长席罢?”

“不错。”科夫拉特颇有些自豪地回答。

安妮塔觊觎百人团的位置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对这制度有过深入了解。图拉克却对此很是茫然。

“百人团的设立,迄今已有五百多年了。呵呵,差不多与皇室的历史一般久远了。”科夫拉特笑着向图拉克解说道。“在此之前,伊姬斯的历史是一个战乱不休的时代。一个个军阀,起于草莽,依靠武力征服几个部落和一小片土地,占据一个城市,就能建立自己的王国。小国和小国之间纷争不休,相互征伐又不断消亡,在本就资源缺乏的伊姬斯制造出无数渺无人烟的废墟。就如殿下您的配剑‘阿绨罗西塔斯’,就来自其中一位有名的军阀桑萨特。他可是被誉为”

图拉克的手不禁抚上腰侧的短剑。安妮塔和摩缇葵拉对他说过这把剑的故事。两人都觉得‘暴怒’虽是绝食的利器,却也是不祥之物。只是图拉克因这把剑令他避免了被海盗独眼龙俘虏的厄运,所以起了爱惜之心,不忍就此弃之不用。至于是否有玛哈拉嘉的缘故,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科夫拉特竟然连这都打听到了,显然是花了不小的功夫。或许,安妮塔的手下并不像她本人所说的那么忠心?

“然而,伊姬斯的人力、物力不足以支撑一个大帝国。即便是有少数天之骄子建立起囊括大部分海岸城市的国家,却绝少能维持三代的。究其原因,一个是伊姬斯人崇尚自由,无法接受某个强权的长期统治;另一则,是宗教派系林立,为政者很难调和所有人的利益。因而,但凡执政者在此两者稍有失误,就会引发大规模的起义,进而推翻原有的统治。”

图拉克听到此刻不禁警醒,科夫拉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警告,还是威胁?

科夫拉特自嘲地笑道:“由此而言,帝国的征服对伊姬斯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帝国统治中心在曼卡斯,距伊姬斯万里之遥。因此,帝国执政上鼓励地方自治,且除了打击极端势力外,对伊姬斯的图墨吐斯信仰并不多加干涉。在这样的政策下,伊姬斯反而渐渐融合为一个整体。这不可不说是帝国两百五十多年统治的功劳啊!”

虽然是好话,甚至是带了点谄媚的赞颂,图拉克和安妮塔怎么听着都觉得里面有讽刺的意味。不过幸好科夫拉特又把话题引回白人团的设立上。“当然,在帝国征服之前,我们伊姬斯人也已经意识到必须找到方法避免这一代又一代的自相残杀。部落的武力既然不可靠,那么就只有培卡塞阿姆拥有巨大影响力的祭司团体,与商业城市中拥有巨大财富的商人联合起来,一起维护伊姬斯的安定。于是,我们的祖先在野地集会,推选出最有号召力的一百个人,共同商议伊姬斯的事务。这就是百人团的起源。”

图拉克不解地咧了咧嘴。“为什么是一百个人?如果我是伊姬斯的某个军阀,应该很容易就能挑拨其间的关系,拉拢其中一部份人,或者挟持百人团的意见,或者搅黄其中对自己不利的决议。”

“这就是百人团制度的特色了。”科夫拉特兴致勃勃地说:“您看到这居中的位置了吗?坐在其上的,我们称之为议长。议长与帝国的首相不同,他不能召集会议,也不能自行提出议题。议长的作用,只在于调和矛盾,宣布暂停或继续某个争议较大的议题。所以如果不能达成一致,我们就能把某件事暂时搁置。待到时机成熟了,再继续讨论出个结果来。”

利亚听到这个解释,脸上顿时泛起一丝红晕。原来还以为图拉克坐到这位置上能起到威慑作用呢!没想到,其实那就是个和事老的角色,甚至可谓是出气筒。看来,她是有点自作主张了。

“也就是说,议长的存在可以打消任何操纵百人团的想法。”图拉克微微颌首。“不过,这么一来百人团的效率不是很低。要让所有人都同意,无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而且既然无法从中渔利,当权者也还是有办法搅黄其中不利的决议啊!”

科夫拉特无奈地摊开双手。“真是一针见地!据我所知,百人团所讨论过的话题中,能够获得一致通过的,三十件里仅有一件。当然无法与卓有成效的帝国政府相比啦。可我们的优势也在于此。要知道,百人团的设定不是要将一个意识强加给所有人,而是为了制约影响到大部分人利益的事件。譬如某个野心勃勃的军阀要发动战争,他的行动却有可能阻塞商路,减少某些成员的收益。那么,我们就可以在百人团的结构内寻找同盟,谋求建立对这个军阀及其统治地区的物资禁运。这么做并不需要所有人的同意,甚至不需要占多数人的赞同,只要联系到足够多的相关人员即可。依照我们选择成员的标准,至多五到十个人的配合就能达成目的。粮食、驮兽、军械,缺乏必要的补给,再顽强的军队也只能在一夜间土崩瓦解。如此一来,我们既达到了预期目的,却又不至于引发旷日持久的讨论来达成一致。事后,议长会根据发起者的描述编制备忘录,以备其它成员查询。”

图拉克沉吟道:“如果遇到内部矛盾,怎么解决?”

科夫拉特反问道:“帝国有六位摄政。他们之间如果有利益冲突,又是怎么解决的?”

这个问题......?图拉克看向安妮塔。安妮塔转过脸去,没有搭理。图拉克只得遣词择句地回答:“按照莉拉女王时代的传统,帝国摄政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只要其中四名摄政支持,余下的也只能遵行。除非皇帝本人对此有异议,那么议题必须被修改,直到所有人同意为止。由此,皇权和摄政的施政权便都能获得尊重。至于帝国政府,只能按照皇帝和摄政的决定制订政策的相关细节。”

“殿下的描述很中肯。”科夫拉特连连点头。“这就是帝国政权与伊姬斯至高百人团之间的区别。皇帝、摄政的分权,以及首相负责制的政府的结构,是为了解决乃至压制争端,进而整合资源完成某项特定的目标。皇帝和从属于统治阶级各利益集团的摄政们的意志,通过这个结构灌输给了整个国家。所以卡利达德拉贡能够发展成为一个据有四省之地的庞大帝国。而百人团,则是制约此类专权的手段。我们不解决争端,只是提供一个环境以便说服彼此。”

“百人团并不解决矛盾?”图拉克顿感惊讶。

“不解决!”科夫拉特的回答确切无误。“即便最终真的无法说服对方,那我们也不排除各做各的可能性。就像上述的例子,一部分人要发起禁运,以迫使军阀开放商路。可如果另一批人恰好可因此囤积居奇,就有可能反过来支持这个军阀。若是能够利用战争的机会虏获大批奴隶,甚至可能有第三批人会向这个军阀输送大批赞助物资。最后的效果,就看三者各自的实力和机遇了。正因如此,我们最终只是一盘散沙,伊姬斯,也成了他人皇冠上的宝石。”

“这样的啊!”图拉克对之前制订的计划,信心又少了几分。安妮塔或许没说错,所谓的至高百人团,不过就是个俱乐部性质的富人团体。

图拉克若有所悟。科夫拉特领着他们来到入口对面的一个坐席区。两人坐下后,安妮塔坐到了图拉克的另一侧。而利亚等人自然而然维持站姿,在两侧走道和后方建立起警戒线。他们不到二十个人,却足足占据了一整片坐席区,这也使得他们这群人显得越发格格不入。安妮塔注意到百人团成员多半带了四至五名保镖,有的甚至由一小队佣兵保护,但所有的卫士在他们进入大厅的时候就都被留在了外面。

“原来誓约是真的。”安妮塔好奇的神情自从进入大厅后就没有消减过。

对图拉克来说,今天地所见皆是他闻所未闻。即便是号称拥有帝国最丰富素材的皇家图书馆,也没记载过类似的政体。听安妮塔提到‘誓约’,他连忙问:“什么誓约?”

临时的导游科夫拉特倒也知无不言。“止戈誓约是百人团成立之初,最先建立的一项规则。百人团号称收尽伊姬斯最富有、最有影响力的一百个人。可想而知,其成员之间必不可免地可能存在旧怨、利益冲突。一些传承百年的家族间甚至有血仇。我们伊姬斯人又最是讲究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可谓睚眦必报。若是在议事期间,几位对立者由于敌对严重而变争论为武斗,又或借机报复自己的仇敌,那百人团岂不成了刀光剑影四处、毒药匕首乱飞的混沌之地了!所以百人团的组建者们约定,百人团不设置特定的集会场所,以免有人从中牟取政治利益。百人团的任何一位成员都可以发起会议,但须由发起者设置有效的场所,并负担会期所有的开销。答应与会的百人团成员在会议期间可以拥有武装保卫的陪同,但人数不得超过五名,会议组织者有责任确保与会者的人身安全。而一旦进入会议举办的大厅,则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方式攻击同为百人团的成员。否则,该人视同为公敌,召集会议者和其他成员都有权利加以报复,并以破坏此规则的个人或团体的所有财产弥补由此产生的开销,抚恤受害者。如今,我们称之为止戈誓约。”

图拉克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身边警觉地护卫们。“那我岂不是破坏了你们的规矩,将卫队带到会场来了。”

“没关系。”胖胖的阿尔考夫和他的两个女奴不顾利亚等人威胁的目光,硬是挤到图拉克等人的前面一排。此时他恰好落座,转过头来回答图拉克的疑虑。“誓约只说不得在会场发动直接的或间接的攻击。其中包括人身伤害,针对对方的家属亲眷威胁绑架,发动商战等等。但绝对没有说不能带武装卫兵进来。将护卫留在大厅外的规矩,是近百年来约定成俗却不成文的规矩。就说我罢!这两个贴身女奴表面上是为了照顾我腿脚不便,看着也是细胳膊细腿柳枝腰,可要是她们发起威来,科夫拉特门口那二十个重金雇佣的士卒根本不是对手。要说违约,首先就是我了!再说了,规矩是对百人团成员的。除非殿下您加入我们,否则没人敢说三道四的。”

听了阿尔考夫的话,两名黑皮肤的女奴向他翻白眼撅嘴巴以示嗔怪。不过随后咯咯的笑声暴露了她们其实并不介意。这从某个方面印证了阿尔考夫的话。哎,这些奴隶主对奴隶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科夫拉特是把小男孩训练成不吝惜生命的肉垫,而阿尔考夫则是把千娇百媚的女人训练成以一当百的保镖。

图拉克稍稍心安。

但就会场其他人看到图拉克及他那些护卫时,紧锁眉头、怒容于色的表情,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像阿尔考夫和科夫拉特那样的想法的。

随着人流进场,原本空旷的大厅变得熙熙攘攘。这些对伊姬斯具有极大影响力的人,就像在普通市场上讨价还价的商人,随心所欲地交谈说话。这和曼卡斯官本位浓厚而显得有些压抑的政府部门完全不同。或许正如科夫拉特所说,他们之间都是‘平等的’。

一个看上去足有一百岁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走入场中空地。<),本届的议长。事实上,他已经当过.......我想应该有十三次议长了,平了历史纪录。”阿尔考夫略带嘲讽地说:“只要他的身体能撑到下一次会议的时候。”

科夫拉特笑着说:“我赌他能撑到。”

经过刚才的介绍,图拉克已经知道百人团的议长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担任议长是不是有什么额外的好处?”

“嗯,怎么说呢?”阿尔考夫想了想。“被承认为百人团的一员当然是其中最明显的一项好处。拉姆家这些年出了好几个败家的子孙。老霍穆兹的儿子就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个。他西施效颦地想要学帝国贵族的派头,把家里大部分财产都花在那些华而不实的花头上了。要不是霍穆兹硬撑着,恐怕五年前这一家就会丧失百人团的资格。我们总需要这么一个调和矛盾的角色存在,又没人愿意代替老霍穆兹,所以就把他留到现在。而且做为议长还有一笔五千尔瑟币的辛苦费,多少可以让霍穆兹拿来贴补家里的亏空了。”

科夫拉特的表述则比较含蓄。“霍穆兹是我们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位成员,可谓德高望重了。若不选他,我的老朋友阿尔考夫倒是有资格竞争这个职位。”

阿尔考夫连连摇头。“我才不去凑这个热闹呢!愿神保佑霍穆兹长命百岁,再担任四、五届议长。”他回头瞅了一眼科夫拉特。“亚穆克家可是延续百年的望族,在百人团的也有六、七代乐。你应该也有这个资格啊!怎么样,要不要试试。我一定支持你。”

科夫拉特只是笑笑,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拒绝。

咚,咚,议长用手中一人多高的长杖顿了地板两下。喧嚣声渐渐停歇。会场中央,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喊道:“伊姬斯至高百人团第八百三十五次集会,由亚穆克家族的科夫拉特召集,本日会议开始。议程依旧,商谈如何应对卡利达德拉贡帝国,**五世皇帝及罗布达莫斯-库尔班联合署名的调整帝国赋税额度的政策。”

话音刚落,图拉克等人对面的坐席区,一个脸色略显苍白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我早就说过了,这是帝国压榨我们本土人士的又一项恶政。没必要再花时间继续讨论了!我们眼前就两条路,要么再次忍气吞声地认下来,拿我们日渐衰竭的财力去逢迎贪得无厌的皇帝和帝国贵族;要么坚决反抗,让这些远在万里之外的征服者见识一下我们伊姬斯人的决心。我想,但凡还有些骨气的,就只会选择第二条路。不用怕!如今早就不是两百五十年前了,帝国自身的经济已是跌进入不敷出的怪圈里,哪里可能还有财力派出军团来镇压我们。到头来,也只能是与我们商谈一个妥协的方案出来。免得皇帝老是把我们当成免费的银箱,拿了一次又拿一次的。”

这段话,简直就像热油浇在沸水中一般,激起热烈的响应。

帝国在伊姬斯的统治当然算不上仁慈,帝国官僚们的确有把伊姬斯当成下蛋金鹅的惯性心理。帝国派驻地方的官员又良莠不齐,且多半是贪墨敛财之徒。两百多年的征服、殖民和横征暴敛,就算是泥土的脾气,到如今也快爆发了。更何况百人团的这些人是受欺压最多的那一群。谁让他们是伊姬斯最有钱的呢!

“拉德姆-迪纳米。”科夫拉特低声向图拉克介绍发难的那个人。“他属于布莱森俄(brethe)宗派下面的一个小派系,与我们埃芬吉派没关系的。我记得他家似乎是种椰枣的。”

“椰枣和制糖。”阿尔考夫很肯定地说:“我家这两个特别喜欢的蜜饯的草包壳子上,就印了迪纳米家的标志。”

“喜欢蜜饯的是靡靡,可不是霓霓哦!”阿尔考夫右手的女奴抱怨道。

左侧那个黑皮肤的女奴从腰侧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干草编制的小包,略带羞涩地递给图拉克看。毕竟是美女,图拉克神使鬼差地伸出手来接过,还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利亚却担心地抢了过去,打开包查看了一番。果然是黑色的蜜饯,带着甜腻的味道。伊利芙儿凑过来,从草袋中拿起一个,又是闻又是看的,最后还拿小巧的舌头舔了舔。

这样的举动可以说是警觉,也可以说是不信任。若是在帝国本土,恐怕立刻就会把朋友变成仇敌。两者地位相近的话,一场决斗是免不了了。不过伊姬斯人早就习惯了尔虞我诈的生活,对由身边人试毒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了。应该是叫靡靡的女奴静静地看着,丝毫没有嗔怪的意思。

等到利亚和伊利芙儿仔细审查后,图拉克才拿回那包糖蜜饯。他最终还是看了看外部标示商家的印记,嗅了嗅那诱人的味道,然后将草袋子交回给黑肤的女奴。靡靡眼中略带遗憾,却轻柔地回答:“送给你了。”说着,脸上泛起一丝红潮,倒是连她深色的肤色都掩盖不了。

图拉克讪讪地点了点头,顺手将蜜饯小包放到衣侧的口袋里。

阿尔考夫眼中的闪过一丝光芒。他心里嘀咕了一句:‘嗯,年轻.....,但不失谨慎。’图拉克不知道,在优点的那一半,他又多了一条。

他们这些人自顾自地交流,那些正在发泄对帝国的不满的,怒气越来越盛。拉德姆-迪纳米一再鼓动,要借提税之事从帝国总督府那里夺回更多的地方自治权来。

支持他的人显然不在少数。

“这帮北方来的实在太过分了!平日里就不断压榨剥削我们。低入高出,廉价收购我们的出产。什么市场好,他们就都会过来插一脚。所有赚钱的门道都被他们占了,连点残羹冷炙都不留给我们。”

“买头猪要交钱,杀只鸡要交钱。结婚要交钱,生孩子要交钱,雇个管家还要交钱。你买个女奴当妾罢!要交买卖奴隶和非正式婚姻关系两份钱。伊姬斯还有干什么事不要向帝国交钱的?你没听人说笑话吗——种棵果树要交种植税,浇水要交淡水使用费,果子成熟了要交农产品税,采了树上果子出售要商业税,买果子的钱换成金币要交折耗税。临了没钱赚要砍了树罢,还要交砍伐有益树木的罚款。被逼的发飚了,点火把砍下的树当劈柴烧。好么,按照帝国法律,要交取暖费。”

“那帮帝国来的家伙从来就没把伊姬斯当作自己管辖地。一个个都是花十年时间捞足了钱,然后回本土当富家翁,两三代都可以躺在上面过日子了。这样,哪里还有人会考虑造福地方啊!不刮地三尺就算有良心的了。”

“......”

“该怎么办?去吵、去闹都没用。我们集体罢市,让城市停下来,让港口停下来。我就不信了!这日进斗金的伊姬斯停止向帝国本土供给财物,帝国政府就一点不着急。”

场面热烈。议长霍穆兹却没有出面维持秩序。他拄着长柄的权杖,闭着眼睛一幅昏昏欲睡的样子。而科夫拉特和阿尔考夫也一点不着急,一副坐在城头观山景的模样。图拉克算是看出来了,他们就是在看他有什么办法解决眼下的局面。

图拉克向安妮塔那里瞅了一眼,安妮塔回了他一个白眼——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去。解决?图拉克才没那么傻呢。现在跳出来,岂不是成了攻讦的对象。于是,他学着霍穆兹的样子,眯着眼睛养起神来。

可惜事不遂人意。因为某人挑拨掀起的怒潮,最终还是会导向场内唯一的局外人的。

“科夫拉特,你不是说会带一位帝国的尊贵客人来嘛。他现在是不是该说句话了?”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站起身,对着图拉克这边叫嚷道。

图拉克这么大一个人,要说这些伊姬斯人没有看到,那简直是侮辱他们的视力。但他们就是视若不见,甚至到了此时还要通过科夫拉特传话,这就是故意的藐视了。无论在帝国本土还是伊姬斯,道理都是一样的。

想激怒我?图拉克没那么容易上当。他咧嘴微微一笑,向科夫拉特投去询问的目光。

这显然带着深色人种血统的男子立眉喝道:“不需要你背后说道。自己的名字,我自己会说。”说着,他对着图拉克沉声道:“塔尔图家族的多纳特!祆克蒂斯。”

哎!伊姬斯人就非得给自己贴上宗派的标签吗?

对方都自我介绍了,图拉克必须回之以礼。“图拉克,尼森哈顿皇族,**五世皇帝的第六顺位继承人。由帝国政府委任为海外省伊姬斯的司法监察官欧卡雷亚。”

多纳特-塔尔图右手扶胸,微微躬了躬身。虽然早已知道图拉克的身份,当他自报家门的时候,百人团议员们还是一齐向他行注目礼。这些人的目光中既有怨恨又有好奇,但多半是狐疑和打量,仿佛他是一件价格尚无法确定的商品似的。

“伊姬斯传统的司法官,是由图墨吐斯神的祭司担任的。敢问图拉克殿下,你是否兼有神在凡间的向导——教廷的职务?即便是奥迪尼斯教的也好。”

图拉克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只是女神的一个平凡信徒,并未加入神圣的教会组织。”所谓信徒,当然是奥迪尼斯信徒啦!哈吉尔大帝与秩序祭司团的合作之后,信奉图墨吐斯神的皇室成员可不怎么受担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剥夺继承权的。图拉克再放纵,也不会冒天下之大忌,断了自己锦衣玉食的来源。除非......,受玛尔提娜或玛哈拉嘉那样的美女诱惑。

多纳特冷哼道:“那你又何德何能,令我们相信你能秉公执法呢?说实话,帝国的司法制度,简直就是个笑话!什么证人制度,什么犯罪推定,其实不过是法官一言即可决定的。哪里比得上借由神的旨意裁决的法律呢!”

神的旨意?还不是看谁给祭司的贿赂多。帝国的法官至少还是接受过严格法律教育,并有一定的监督审核的。就连图拉克本人,在赴任前也不得不参加司法官的资质考核。只不过,他的考题特别......简单罢了。哎,毕竟是皇家的体面啊。

图拉克的腹谤当然不能让这些从出生起就受宗教浸淫的狂热信徒们知晓啦!他笑了笑,回应道:“帝国的成文法和伊姬斯本土的神授法的确很有些不同。说不上孰胜孰优,只是我们更习惯前者而已。”

当时就有人凑上来配合多纳特-塔尔图发起的攻击。

“习惯?你们的习惯,就必须强迫我们伊姬斯人接受?”

“那本法典有一千多条,他们可以随时随地拿出其中一条来对付我们。今天说按照两百三十二条,要处以收益百分之三的罚款,明天又说按照五百十一条,不得从事与商业有关的牟利。总之,怎么方便怎么用罢!”

“帝国的法律就是以强凌弱、颠倒是非的玩笑!”

........

群情激愤,图拉克却有点明白这些人的用意了。他们就是要质疑图拉克作为仲裁者的身份,进而拒绝他所提出的任何建议。也就是说,让他此次之行无功而返。图拉克当然可以走,但他借助这些伊姬斯人完成皇帝加税任务的计划也就彻底落空了。他又可以从其它什么地方获得那么大一笔款项呢?

耐心,耐心,再耐心。图拉克吁了口气:“伊姬斯并入帝国两百多年了,也没听说因此出了大量冤假错案啊!当然,如果各位手里有的话,还请务必要告诉我。我的职务对此责无旁贷。”

多纳特-塔尔图等人也就如此一说,哪里有什么案例可以现场拿出来说的。他们一时语塞,图拉克便顺竿而上了。“难道塔尔图阁下迄今为止都没有和帝国的司法机构打过交道?据我所知,帝国法律可是依据文书、档案,严格保护私有财产的。伊姬斯传统法律的话,任何人对你的财产有异议的,不管合不合理、有没有证据,都可以提请神殿仲裁的。我想,阁下你也不希望哪个居心叵测的家伙勾结了无良祭司谋夺你的家产罢?”

立刻就有人跳起来驳斥图拉克对伊姬斯祭司团体的污蔑!

多纳特-塔尔图却楞在那里没再说话。

这几个月,图拉克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在欧卡雷亚这本职工作上。对于伊姬斯的一些案例,也是记忆犹新。其中就有借助神前裁决,将证据确凿的财物划归给诬陷者的趣闻。虽说是两百五十年前,帝国刚刚征服伊姬斯时候的事,但他没料到其中一个当事人就是塔尔图家族的祖先,还是受损却无处申冤的那一方。图拉克是无心之言,多纳特听着却以为图拉克早就摸清了他的底细,还借这个塔尔图家向来的忌讳反击他的攻讦。如此看来,这年轻的王子可并不是某些人所说的那样单纯的纨绔子弟啊!

拉德姆-迪纳米见自己的同伙吃瘪,连忙出来救场。“这就是帝国的典型形象——狡诈、暴戾,丝毫不讲道理。”

图拉克低声嘀咕道:“好像我期待过今天会有人讲道理似的。”

他的自言自语,却恰好可以被一干围攻他的百人团议员们听到。

拉德姆-迪纳米强咽下怒气,自辩道:“我们可不是野蛮人。好吧!就让我们听听至高无上的皇室成员有什么可以教导我们的。”

无论是抱着敌对的、巴结的,还是观望态度的议员们,都将视线集中到图拉克身上。图拉克却带着笑没有回答。

拉德姆冷笑道:“没想到一位帝国王子,伊姬斯的总督,也有对着我们无话可说的时候。”

图拉克似乎恍然大悟。“你是希望我说几句吗?我还以为你是对阿尔考夫或科夫拉特说的呢。我说呢,百人团里怎么对自己的同僚都是那么刻薄,不讲情面的?”

所有人顿时厥倒。这指桑骂槐也太够水准了罢!人家明明说了是‘皇室成员’的。

“巧言令色。”拉德姆轻声叱责了一句。

图拉克缓缓站起身,嘴里还抱怨道:“我还以为我只是来旁听的,没想到刚开始就被人指着鼻子质问。哎,怪我,对一切伊姬斯特色的东西都抱有浓厚的兴趣。怎么就想到要参加至高百人团的议事了呢。真是好奇害死猫啊!”

好奇?仅仅就是好奇?这和科夫拉特的说法不一样啊!拉德姆-迪纳米等人顿时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与图拉克坐在一起的两人。不过这两个狡猾成精的又怎么可能站出来说明,自然都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面孔。

“有两点需要纠正——首先,我不是伊姬斯的总督。我的职务是欧卡雷亚,也就是司法监察官。我所承担的工作,是监督帝国法律的执行,确保不出现偏差。总督则是军政、民政、司法集于一身的封疆大吏。除了在亡灵前线的阿蔢达尼亚,帝国数十年来都没有委任过权力如此集中的官员了。其次,我有八分之一的伊姬斯血统,所以没必要时时刻刻用你们、我们的加以区别罢。”

拉德姆脸色稍变,却没从图拉克的话里挑出什么刺来。图拉克这么说,甚至表明自己的血脉根源,多少也有向伊姬斯人示好的意思。如果他再要强行指责,恐怕难免会落下故意刁难的印象。

一个四十多岁年纪的女人搭话道:“那么,图拉克王子,您今天是以欧卡雷亚的官方身份,还是以卡加利家的外戚的名义,旁听百人团的会议的呢?”

这个问题却不容易回答。

辛卡纳是伊姬斯最南面的一个城市。过了这座城,就是一望无际的沙海。如果能活着跨越沙海,就可以到达据说放颗鸡蛋在地上都能烤熟的神秘极南区域。伊姬斯乃至帝国本土的任何商品在那里都可以卖到原价的十倍,那里更是出产**、黄金、钻石的赐福之地。若是兰加比的家族掌控了其中一条通往南方的商路,那她的财力绝不会亚于阿尔考夫和科夫拉特。

“塞奥珐诺女士。”图拉克不失亲切地打了声招呼。不过这位身材高大的女士并没有因为图拉克的恭敬而迁就,依旧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显然是在等待他的回答。图拉克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我仅仅是帝国任命的欧卡雷亚,就完全没必要接受今天的邀请。但如果我只是维查耶娜-卡加利的儿子,那也不可能收到这份邀请。”

他说得话很有些避重就虚。司法官的身份,可以让他借助政府的权威压制百人团这个民间组织的过分要求;而兼有伊姬斯的血统,则有利于他在必要的时候打感情牌。塞奥珐诺询问他的目的,就是要避免这种两面取巧的做法。可图拉克的回答,却隐晦地告诉塞奥珐诺,他并不打算放弃这个策略。

塞奥珐诺点了点头,似乎早就考虑到图拉克有此一说。“既然你自称拥有伊姬斯的血统,到这片土地也有几个月了。甚至还帮助过驱散困扰我们数百年的穷凶极恶的海盗。那么,请说句老实话,你觉得帝国对伊姬斯的施政是合理的吗?”

图拉克微微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以自己的亲身体验而言,帝国在伊姬斯的统治只有**贪敛四个字可以形容。就连原本应该是保卫地方的海军、城防军,也因为装备低劣、训练不足而几乎起不了任何作用。要是这样的情况,他还认为是正常的,恐怕他自己的良知那关就过不去。可要是说不正常、不合理,岂不是当面扇了皇帝和帝国政府一下耳光!那后面就不是与百人团商议如何捐资投效的问题,而是要讨论进行政治改革,赋予地方更多权力的议题了。而这,恰恰是现在万万不能触及的禁区。难道他还敢竖起反旗,直接和他的老子**五世对抗不成?

“他本人出现在这里,不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答案了吗?”

替图拉克解围的是做为他的顾问而答应了不惹事的安妮塔。塞奥珐诺的目光转向同为女强人的安妮塔。两人双目对视片刻,似乎未分出胜负。塞奥珐诺冷哼一声,却也没有再为难图拉克。她指了指拉德姆-迪纳米:“你,把刚才向我们宣传的告诉他。”

塞奥珐诺-兰加比显然与拉德姆-迪纳米等人不是一伙的。当然,不排除拉德姆-迪纳米曾经游说、拉拢过的可能性。但她刚才并不是要一起发难,而是想确定图拉克所站的立场。安妮塔没说错!图拉克在到这里之前,肯定能够预料到遭遇众人指责刁难的风险。伊姬斯对帝国征服者的不满,多数会发泄到他的头上。然而他还是出现了,也没有显露出蛮横强硬的态度。某种程度上说,他的身份不便于他向这些被征服者示弱,但他的行为已经表达出足够的善意。于是,塞奥珐诺-兰加比就此决定在这场争论中暂时保持中立的态度,而把挑起事端的拉德姆-迪纳米等人推了出来。

拉德姆早有准备。“我们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但在你提出要求前,请先听听我们的需求。”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朗声读了起来。“尊重我们的宗教,保障我们自主选择教派的自由。在殖民者和本土人的婚姻中,确保父母双方决定儿女信仰的平等权利。消除阻碍图墨吐斯教枢机院、教皇与伊姬斯教区联系的各类壁垒、限制。停止挑拨宗派之间的矛盾......。陆地和海港口岸的商税比例,必须按照去年的约定确实缩减下来。各类杂税,必须把原因和税额核定下来。该裁减的、没有明文规定的,必须一项一项地落实,不能成为胥吏们捞钱的借口。降低对地方的盘剥,确保伊姬斯本籍的人与帝国殖民者相同的权益......。地区自治政府的官员比例,须按照人口比例设置。奴隶做为奴隶主固有财产的法律,必须成为伊姬斯本土法律的基础。帝国必须在伊姬斯执行以商为本,鼓励农工的政策.......。”

林林种种,这拉德姆一共提了二、三十条。

图拉克耐心地听着,时不时还微微点头。不过听完后,他有些茫然地问:“这些是什么?是百人团的政治宣言,还是希望我递交给皇帝陛下及帝国政府的陈情书?”

拉德姆咧了咧嘴,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花了那么多气力又白费了。“这是我们的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图拉克继续装傻。

多纳特-塔尔图原本因为图拉克捅破他祖上的故事而有些忌惮,现在也有点看不下去了。“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已经决定,如果要我们接受帝国新的增税计划,你.......,帝国司法官阁下你就必须先同意拉德姆刚才宣读的条件。否则.......。”

“大部分?”科夫拉特插话道:“我可不记得你们搞的这份东西,已经经得百人团的同意。这个甚至连一份正式的议题都还不是。”

“但你也没有反对,不是吗?”拉德姆言辞严厉地指出。“你们埃芬吉派敢把这拿出来投票表决吗?”

不错,之前包括科夫拉特在内的埃芬吉派高层就是借助会议召集人和议长的权利,强行阻止拉德姆的宣言成为百人团的议事议题。事实上,埃芬吉派内部也有不少人赞同其中的某些条款。只不过科夫拉特、阿尔考夫等认为不该在此时挑战帝国的底线,激怒表现出改良意愿的图拉克,所以才让这份宣言无疾而终了。没想到,拉德姆今天竟然以这种方式把它丢在了图拉克的脸上。

真的是没想到?图拉克狐疑地看了科夫拉特一眼。或许是又一次试探?图拉克沉吟半晌,盘算着个人的所需所虑,最后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诸人——事到如今,也容不得多少犹豫斟酌了。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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