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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刚才张诚等人都在现场等候万历帝的答复,郑贵妃很是精明的没有当面阻拦皇帝的命令。因为她知道万历帝是一个非常讲究面子的君王,如果这个时候当着他一干心腹去阻挡皇帝的旨意,就算你说的再正确,再英明,也只会让皇上讨厌你,觉得你不知进退,持才傲物,进而会慢慢的疏远你,郑贵妃知道,自己让万历帝宠爱,不是因为美貌,不是因为自己聪明有政治头脑,而是因为自己识进退,懂大体,能够给万历一种男人的感觉,让万历帝在自己身上体现出一种温暖的感觉,所以自己在皇帝面前需要保持的就是这种温暖、如家柔情似水的感觉,这才是长期固宠的最高境界。再说自己的身后没有什么强大的政治势力让自己拥有发言的权力,这才是最要命的,郑贵妃深叹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已经微微凸起的肚子,感慨的想到,孩子啊,孩子,娘一定帮你打造一股强劲的政治势力,让你出生之后不需要再去担忧什么,能够顺利上位。想到这里,郑贵妃心里一动,使过了随侍的小黄门低声说了几句,小黄门应声离去。看着小黄门离开的步伐,她更是暗下决心,决定明天就使人把自己的父亲唤来,关于海贸计划的事宜要快快开展才是,时间不等人啊。
盘膝坐在由内侍搬过来的一张龙椅之上,万历帝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明亮的烛光在眼前不停闪烁,他嗅着文渊阁内特有的一种檀香味道,陷入了恍惚之间,让他陷入了以往的回忆。是啊,如此通宵处政,要说起来在万历皇帝生涯里面也就那么屈指可数的三五次之数而已,而这三五次之数也都是在张居正持政的时期,从他亲政起来就再也没有过通宵理政的时候。此时的万历帝心里面有些诧异,要说自己很久没有想起老是张居正了,不知道今天怎么了,突然就想起了哪个虽然不算高大,但是却很刚强、睿智的身形。万历帝有些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也许是今天太夜又同样身处文渊阁中触及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记忆,又或是今天刚刚得知朝廷内有百多名官员同海匪相互勾结,有利益瓜葛的消息太过惊人,让自己的心七上八下,思维混乱。此刻的万历帝脑袋虽然有些疲累,但是确实从未有过的清醒,这种官匪相互接触勾结,可是一种动则能毁灭颠覆整个大明朝廷的行为。这还是在京师,在煌煌天子脚下,就有百名官员同盗匪有勾结,那么在地方,在偏远地区,朝廷的控制能力到底能有多高,到底能有多深呢?自己的老师张居正他做的一切的一切的改革措施,无论是一条鞭法,还是考成制度,其实从根本上解读,都是加强对各个地方的控制,使各个地方的权利归集于中央,减少以前出现的地方对中央的政令,阴奉阳违,拖延抗拒的情况,在他进行改革的十年里面,帝国确实呈现了一种政令上下通达的局面,进而国库充盈,政局稳定。而从今天这百名官员涉案的情况上看,自己亲政以来,把老师的考成法以及以往的改革措施通通推翻,这种作法是不是有些草率了?万历帝想到这里,心里面不由的一阵后悔油然而生,也许自己真的是错了,并不理解老师的良苦用心,文官集团的官员们在自己耳边拼命鼓吹的哪些什么以德治天下,无为治天下,都是胡说八道,这三年里面自己是这么做的,宽于待臣子,减少各种原来老师束缚在官员身上的各种规矩,可最后呢?这才数年而已就落到了现在这种局面,难道这几年自己做的事情是完全错误的,没有任何意义的,要是这样,自己不就成了大明的罪人,对不起列祖列宗,也对不起自己的老实张居正么,万历的眼神里面流露出了一种迷茫的神色。
就在万历帝正在反思自己亲政三年来到底做了些什么的时候,张诚满头大汗,一路小跑的赶回了文渊阁,这次紧急召集阁臣议事,他是必须在场的。万历帝能够同意抓捕百名官员,这就代表了皇上对于文官集团的不满经过三年的时间,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到了爆发的程度,抓捕事件不过是由于涉及盗匪案件的导火索引爆了这个火药桶最后得出的结果罢了。那么精明如张诚这样的政治老手,又怎么能不在这即将到来的新一轮政治风暴里面分上一杯羹,得些好处呢。张诚迈进房里面正好看到万历帝流露出的刹那迷惘眼神,不由的心里一个咯噔,静静的站立在一边揣摩刚才无意之间看到万历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一丝含义。以张诚伺候万历多年的经验来看,万历帝并不是一个会反思过去的人,他更不会流露出迷茫的神态,难道说这一切都和今天晚上万历下的协查令有关系么?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张诚心里面暗暗闪过一丝欣喜,这代表皇上对于文官集团这些年来的哄骗已经清醒过来,如果他丧失了对文官集团的信任,那么自然要更加倚重宦官集团的势力,这不正好是自家势力大涨的时候么。
在这个夜晚,是个混乱的夜晚,也是个让人心慌的夜晚,多少人随着番子、校尉呼喝的声音而难以入眠,又有多少人心怀揣揣,被平日里所作的亏心事所累,而胆颤心惊。哭声、呼喊声、嘶吼声、怒骂声成了深夜中的基调,似乎在演奏一曲华丽的交响乐,不过这曲乐章的主题是残酷,是悲伤的,是耐人寻味的。
申时行每天晚上临睡前都有一个习惯,就是必须写一篇日记,审视自己过去一天里面发生的事情有什么疏漏,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是家人还是亲如儿子都不能来打扰他的这个习惯。可今天不同,他刚写了两篇字,就有人到书房敲门,仔细聆听了一会儿,敲门者是自己的大儿子申用懋。申时行的心里面知道定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打开房门,看了眼申用懋,发现自己儿子的脸上带着几分慌乱,他皱了皱眉毛,斥责道:“出什么事了?慌什么,不是早就告诫过你了,每逢大事必静气么,越是慌乱,越容易出错么。”
要是平日里的申用懋可能还会显示低头认错,再重新沉稳的说话,但是今日的申用懋却没了那份心情,急声说道:“父亲,皇上派人来请您老去文渊阁问政。”
闻听此言,申时行的心里面也是一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召见,非要等到今天呢?他并没有急着就同申用懋前去见传旨的太监,而是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问道:“有没有问来人,为什么皇上要深夜问政。”
“问了中官,他嘴风很严密,丝毫不露,说是不知道缘由,但是他透露出了一点,让孩儿有些慌乱,他说不单是父亲大人,全体阁臣都要去文渊阁问政。刚才据下人回报,东厂的番子同锦衣卫一起,连夜冲入了礼部侍郎周凯旋的家中,把他在户部员外郎的小儿子给抓走了,而且左近居住的一些官员家里面多有人被捕获的,因此孩儿才如此慌乱,这到底是怎么了。”申用懋轻轻看了看左右,见没有什么家奴院工在场,低声同申时行说道。
摸了摸自己的长髯,这一刻申时行的心里已经不能用惊涛骇浪来形容,这样大的事情,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事先通知自己,不得不说自己这个阁臣当的很是失败。定了定神,他思索片刻,说道:“更衣,备轿。你在家里面吩咐家中众人,这几天除了必要的采买之外,一概不允许外出,要是有违法者家法处置,要是有任何的官员前来问事,或是说话,全部回绝,就说我进宫去了,对任何事情都不知晓,要等从宫中回来后再说,清楚了么。”
点了点头,申用懋表示清楚,有些犹豫的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干巴巴的说了句:“父亲,您也要当心。”
笑了笑,申时行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无妨,不管什么事,我是朝廷的首辅,就算再有什么天大的问题,也不过是辞职回乡养老罢了,不至于有什么其他危险,你只要在家里看好门户,别给我招惹麻烦,让后院起火就行了,其他的无须多虑,一切有为父担待。”
这个时候,申府的总管一路小跑过来,急匆匆的说道:“回老爷、大公子的话,中官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连连催促了几次,说皇上人已经到了文渊阁等着老爷呢,还请老爷快点,别让皇上等的太久,让他无法回去交差。”
“哼,这帮宦官,国家的事情就是败坏在这帮蛀虫身上了。”听到这话,申时行脸上露出了不爽的神色,挥了挥袖子自去更衣去了。
换好朝服,申时行来到府中待客正厅,看到一位中年三四十岁的太监正焦急万分的在大堂之上来回度步,他紧走了两步,笑吟吟的说道:“这位中使,怠慢了,劳驾久等,老夫年老体衰,所以半夜身体沉重,起身困难,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包涵。”
等了有小半个时辰的中使太监,心里原本有些不满,好歹自己也是司礼监里面的文撰,今天临时被抓差出来宣旨传人,也不知道是遭了哪门子灾祸,不过见当朝阁老首辅对自己如此谦逊有礼,哪点不满早就不翼而飞,立时满脸堆笑的说道:“阁老言重了,您是大明的擎天之柱,身体自然要紧,小的等等本来就算不得什么。原本该等您慢慢的起身才是,可无奈皇命在身只有得罪促驾,但有讨扰之处,还请阁老您万万担待一二。”
淡淡的笑了笑,申时行往府外走去,边走边说道:“中使此言差矣,何罪之有,既然皇上派人急遣,你我还要加紧几步,不能让陛下久等,哪不是大不敬么,用懋,去给中使取些鞋钱,深夜传旨,辛苦了。”
听到有赏钱,原本没做这个打算的传旨太监,立时笑的眯了眼,犹豫了一会儿,一边屁颠屁颠的跟着申时行的身后,一边阿谀的低声说道:“瞧您说的,对于我等是大不敬,对您来说,您可是皇上信赖的重臣,哈口气也比我们这些无根的下人要粗不是,阁老,我知道您对今天这事儿心里存着疑问,也罢我就担着些干系,和你说说。”
话语到这里故作神秘的左右看了两眼,见左近没有其他人,传旨太监又开声说道:“阁老,今天晚上可是大动静,听张诚公公说,下午的犯人已经招供,不但把案件的来龙去脉都已经说了出来,而且还供出了大量的涉案官员,据说名单有上百人之多,遍布六部九卿的各种司职,皇上闻听,龙颜大怒,已经下旨名单上的人一体协查,这才连夜招阁老们议事。”
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传旨的中官,申时行点了点头,问道:“多谢公公提醒,还未请教公公高姓,今日一番话语我申时行铭记在心。”
“呵呵,不敢,不敢,小的姓郑,就是宫中郑贵妃,郑娘娘的哪个郑,您叫我小郑就是了,不过还请阁老安心,名单上并无阁老家人。”郑公公低眉顺眼的看着地下,恭敬的说道。
听到这番话语,申时行眼眸为之一凝,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拱了拱手,疾步向外走去。
在去文渊阁的路上,申时行的心里不时回想刚才哪名宦官所说的话语,什么姓郑贵妃的哪个郑,这不就是同自己明示,是郑贵妃要他透露消息给自己,而郑贵妃为什么这么做呢,申时行心里面不由得洒然一笑,还不是为了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还有她哪颗充满了**的心。不过这一刻的申时行还是很感激郑贵妃的这番通风报信,虽然郑贵妃有私心,但是这件事情自己能够早些知道,就能早一步做出行动的方案。只是郑贵妃这个女人确实不能小觑啊,也不知道如此聪慧的女子在后宫里面是福还是祸,长叹了一声,不过立刻申时行自我解嘲的笑了笑,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还想些有的没有的,还是想想如何过了这一关吧。
闭着眼睛随着轿子上下摆动,申时行的心里也在不停的摆动。从刚才郑贵妃指派人来说的透露的消息里面透露出了几丝的不寻常,可以肯定的一点,皇上对于文官集团不满已经到了极致,当然皇上和文臣集团从来就是对立的,什么时候也没有妥协过,要不也不需要阁老们居中调解了。只是自皇上亲政以来,急于树立皇权,稳固统治而与朝中文官们组成的反张居正联盟,由今天开始正是宣告破裂,两者之间在政治上的而蜜月期已经彻底结束了。想到这里,申时行不由的痛苦的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随即想到,也许自从郑贵妃有孕开始,这道同盟就必然的产生了裂痕,而原本掩饰起来的裂痕原来虽然存在,属于还可以弥补的关系,但从今天的协查百名官员的事件开始,再想融洽两者之间的关系,恐怕已经成为了不可能的事实。当然申时行心里面想着,今天皇上如此做法,未尝不是借此机会来敲打文官集团,为还没出世的孩子铺路的因由在里面。
申时行是位政坛老手,也同样也是个务实的官员。面临已经发生的问题,他在震惊,分析过利害关系之后,很现实的想到了自己应该怎么办,应该在这场风暴中持什么态度和政治立场。作为宦海多年,经历过无数险峰恶浪的申时行来说,他自然能够想到万历皇帝如此绕过内阁直接下发中旨是会引发无数问题和争议的,而自己要想在风暴中一如既往的能够稳坐钓鱼台,还是要遵守一个原则,就是紧跟皇上。那么等会儿到了文渊阁,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帮皇上补祸,要让这道抓人的中旨成为内阁票拟的圣旨,如此就能帮皇上减轻压力,这样大的事情在他想来,无论是许国还是王锡爵又或是王家屏都不会跳出来反对的,不管他们对这道中旨有再多的不满意见,想必都会清楚的认识到,这一刻必须和皇上站在一起。因为无论内阁如何变化选择自己的立场,出了事情,各种罪名肯定跑不了。无能、不能取得君王信任,无法阻止皇上的乱命等等有的,莫须有的罪名必然由下面的文臣中间铺天盖地而来。要是自家再不选择站在皇上这边,选择站在文臣方面,顺着朝野的声音,对皇帝进行攻击,那么在皇帝的眼中,阁臣们会变的不可信任,与此同时,底下文官们并不会觉得你们这些阁老们做的好,同样会指责声不断。如此阁老们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几位内阁大臣的政治生命在内外受敌的情况下都必然结束,既然如此,申时行知道阁老们在两难的境地里面一定会对时局有个清醒的认识,知道怎么两害取其轻,知道如何去寻找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