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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年三月初八,即一八八四年四月三日。
自年初开始,法国-军队先后攻占越南山西、北宁、太远等地。北宁前敌指挥、广西巡抚徐延旭未作认真备战,清军不战而退,将红河三角洲拱手让出,清廷震动,徐延旭、唐炯等人抓捕候审。
右庶子盛昱上书:逮问疆臣而不明降谕旨,二百年来无此政体。华夏再失事机,噬脐无及。奏折弹劾军机大臣奕欣、宝鋆、李鸿藻所举非人,建议予以处分。
这一份奏折在朝堂上读出来,顿时引起轩然大波,而此时正值慈禧太后与恭亲王争权夺利之际,法国人占了多少地方不是众人关心的事情,权柄才是重中之重。慈禧见此奏折喜上眉梢,老大宽慰。
三月十三日,以“萎靡因循”为由,罢恭亲王奕欣所有实职,奕欣政治集团全班人马均被逐出军机处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从此,清廷变成慈禧的一言堂而。
若说慈禧为何有如此魄力和手段将奕欣势力连根拔起?这底气却源于直隶治所保定。
……
保定,古有“保京师安定”之意,是为“京畿重地”、京师南大门。
到了六月初,落红已然化作泥土,石榴渐渐露出了笑意,不耐寂寞的知了又开始无休无止地鸣响,灼热的阳光迸发出蓬勃的气息,令所有的树木都为它低头,天上的白云缓缓飘过,似是留恋于红尘中热闹的凡景。
已近晌午的保定城,街上没有多少行人。到处都是小商小贩或是店小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香脆可口的定州焖子和烧饼,香飘四溢的驴肉火烧,酱香浓郁的太慈酱菜,随着浓浓味香传遍大街小巷。
在保定城内中央地带,巍然矗立着一处森严神秘的庞大建筑,斗拱交错,青瓦盖顶。在正大门前不远处有一座二丈九尺高的辕门,辕门柱上雕狮绘虎,增添莫大的庄严和凝重,门前分挂两块巨大虎牙牌,牌子上写道:武官停马,文官住轿。透过辕门去,一对丈高的狮子分列大门左右,张牙舞爪、口含巨珠,在正大门上有一块黑字白匾:直隶总督部院。
得得得——阵阵马蹄声传来,辕门下站立的兵勇手持长枪,对着迎面奔来的马匹大声喝道:“来人速速落马!”
“咴律律——”马队为首之人勒住马缰,骏马昂首嘶鸣高抬前蹄,差点便要踏在叫喊的兵勇头上,兵勇面色煞白,连连向后退却。
马上那人近五十岁年纪,仍旧黑须白面,精神矍铄,身穿一件踏云狮子官袍,头顶花翎朝冠,眯起眼不动声色地驱马行至兵勇身旁,“啪!”疾如闪电般的一马鞭打在那兵勇脑袋上,一条血痕瞬间在兵勇脸上映成,丝丝血迹向外透出,兵勇抱着脑袋哀嚎不已。
正大门处的门丁急忙忙跑过来:“哎呀!是丁大人哪!丁大人切莫怪罪,这小兄弟是刚从安徽过来的,不晓得规矩,你老别怪罪!别和这些不懂事的计较。”
那人正是新授天津总兵丁汝昌。此时北洋水师尚未成军,只有“超勇”、“扬威”等数艘小型军舰。年前丁汝昌率军舰赴朝鲜,用计擒获朝鲜大院君,控制了朝鲜的政变局面,使日本干涉朝鲜计划落空,防止局势进一步恶化,受到李鸿章的赏识和荐举,清廷赏黄马褂和巴图鲁称号。
丁汝昌轻哼一声翻身下马,将马鞭甩给门丁,冷声道:“竟敢说本官落马?真是瞎了狗眼!下次这样不长眼的东西别放在这里,丢了中堂大人的颜面。”
“是是是,您老这是先到里面歇着还是?”
“中堂回府了没有?”
“还没哪,估摸着也快了。”
“那我先到里面候着,你们几个,去旁边的茶馆等候。”
“喳!”
着丁汝昌阔步迈入总督衙门,门丁上前将那被打的兵勇扶起来,“兄弟啊,哥哥也没料到你第一天当值就遇到这个煞星,先去大夫,好了再来当值吧!”
那兵勇恨恨地甩开门丁的手臂,怒气冲冲地大步离去。
“我呸!”门丁吐口唾沫,在地上溅起一丝尘土,嘴角露出嘲笑道,“还真拿自个当中堂老乡,眼睛都长脑袋后面去了!他娘地,不给爷面子,以后有你小兔崽子受的!”
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哐——哐——哐——”一支长长的队伍走向直隶衙门,众门丁和兵勇急忙打起精神。待队伍中那顶绿呢八抬大轿落定,银须鹤发、神采奕奕的李鸿章步出轿外,一双被沧桑风雪埋藏了的眼睛透出令人无法捉摸的神色。
“恭迎中堂大人回府!”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鹤立鸡群的李鸿章点点头,扫视全场一番,眉头微皱问道:“都起吧,李安今天未曾当值?”总管李全福急忙将原委述说,李鸿章向那名安排当值的门丁,目光如炬,那门丁将脑袋埋得紧紧,惶惶不安。
“好大的胆子。”李鸿章不咸不淡地说出这五个字。
那门丁忙跪倒在地,“中堂大人,小人着实交代了李安,不曾想过会遇到此事,还请大人——”还未说完,李全福已经命人将他拖了下去。
李鸿章道:“全福,以后的当值你必须亲自安排,这些个下人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
李全福额头冒出虚汗,诚惶诚恐地道:“是,小人以后一定照办。只是这丁大人目高于顶,打狗也得主人哪。大人——”
李鸿章摆摆手,李全福立刻闭上嘴。李鸿章道:“有些事少说,记住自己的本份。”
“是,大人。”
李鸿章阔步进入总督府,步履矫健,丝毫不出这个位高权重的当朝红人已年过花甲。迎面而来一名浓眉大眼的青年,正是其长子李经方。此时李经方年二十九,于光绪八年中举,捐银以外省知府补用,但他一直未到外省候补,留在李鸿章身边襄办外交事宜。虽说李经方是过继来的,但自幼聪颖好学,为人稳重踏实,深得李鸿章喜爱。
李经方垂首抱拳道:“爹爹,您回来了。”
“嗯。”李鸿章点点头,“大儿,丁禹廷可在大厅中?”
“丁大人在父亲的书房中。”
“唔?”丁汝昌未经允许便闯进自己的书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李鸿章面上不虞之色一逝而过,“叫他到大厅见我。”
“是,孩儿这就去。”
走过长长的甬道,李鸿章将官帽放在托架上,数名侍女或持纸扇或捧茶具或端面盆守候一旁。饮一口桂花香冰茶,李鸿章坐在椅子上惬意地眯起眼睛。
不一会,外面的亲兵叫道:“天津总兵丁汝昌丁大人求见——”
李鸿章却不理睬,依旧闭上眼睛坐在那里,右手搭在膝盖上,两只手指有节奏地点动。外面的亲兵不得不再次高喊一遍,李鸿章这才睁开眼睛道:“进来吧!”
丁汝昌与李经方轻步走入大厅,李经方立于李鸿章一旁,丁汝昌单膝跪在李鸿章面前,抱拳朗声道:“卑职参见中堂大人!”
“起来吧!”
“谢大人。”
李鸿章见丁汝昌已是大汗淋漓,面带笑意道:“给丁大人也来一碗桂花茶。”
女仆急忙盛过一碗,丁汝昌谢过后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道:“真是好茶,大人对卑职的恩赏,卑职一定铭记于心。”
李鸿章摆摆手道:“罢了,这话有些过了,你们先下去。”
“是!”
其他人散去,大厅内只剩下李鸿章、李经方与丁汝昌三人。李鸿章道:“禹廷,最近诸舰情形如何?”
丁汝昌踌躇满志地道:“启禀中堂大人,水师诸舰勤习苦练射击、队列、操船等课目,每日皆大有长进,士气高昂,只待中堂大人一声令下,诸舰定能克敌于国门之外!”
李鸿章笑着对李经方道:“伯行,你,禹廷自从任了总兵,说话也开始文绉绉的,倒不像是个丘八兵油子,活似个状元公嘛!”
李经方轻笑一声,原本丁汝昌面带得意的神色突变,听在耳中如同雷劈一般,这是李鸿章说他不守本分哪,身体禁不住地轻轻战栗。
李鸿章从袖中取出一份誊写稿,递给丁汝昌道:“禹廷,最近朝中有人着北洋眼红了,你这些,都是我摘抄的廷议奏折。”
丁汝昌小心翼翼地接过稿件,瞄眼去,身形登时为之发滞,脑袋中“嗡嗡”作响,额头上的汗珠不停渗出,在他的面庞上滑过一道道水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叫道:“中堂大人,卑职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