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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品元率领船队抵达上海已是次日上午巳时,原本脑海中想象的热闹场景并没有在码头上出现,远远去,码头上只有蚕丝厂的掌柜、采买等数人,心头禁不住咯噔一下。
不待货船停稳,胡品元一个健步跳到码头上,劈头问道:“怎么回事?为何不见伙计前来卸货?”
蚕丝厂孙掌柜面色焦急道:“少爷,老爷出事了!”
“出事?”胡品元一把揪住孙掌柜的衣襟,喝道,“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孙掌柜被胡品元拽住,胸口透不过气来,连连咳嗽数声,采买在一旁道:“少爷,意大利那边传来消息,今年意大利的蚕丝大获丰收,价格极为低廉,上海和香港的洋行都从意大利订货。老爷昨夜得到消息,当即昏了过去,现在不知如何了。”
“什么?”胡品元忽觉天旋地转,差点栽到地上,孙掌柜和采买急忙扶住,孙掌柜慌道,“少爷,你可要挺住,你若是倒了,咱们胡家可就大麻烦了!”
胡品元攥紧拳头,咬紧牙关道:“老孙你说得对,送我回府。”
……
胡府别墅,一片哀鸿,一些慌了手爪的仆人在悄声流言老爷这次恐怕是连家底都不够赔的,还欠了洋人那么多的债务,有人已经打起另谋生路的算盘。
胡品元回到府中,见府中一些下人在抹泪轻声哭泣,喝道:“老爷还没出事,都嚎什么丧!”大步跨入胡雪岩的卧室,老管家正守在房内,胡雪岩仍然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老管家见胡品元进来,起身上前道:“少爷,你回来了。”
“嗯,老七叔,我爹爹怎么样了?”
“已经请了几拨大夫,都说老爷是急火攻心以至昏迷,需慢慢调养。”
“派人通知了翠姨没有?”
胡品元所说的翠姨是胡雪岩的妾侍翠环,是个上得厅堂入得内堂、精明能干的女人,在江浙人称“罗四太太”。
老管家道:“昨夜我已经派人去请了,今早去电报局拍电报,电报局推脱改造线路,不接受业务,即使接了也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发出,唉!”
胡品元着老管家满眼的血丝,心头痛惜,叹道:“七叔你烦心了,你先下去歇息吧,我在这里伺候爹爹,你转告孙掌柜他们,先将盛泽过来的蚕茧运到蚕丝厂去,不论如何,先产出生丝来。“
……
直到黄昏时分,胡雪岩才醒转过来,口中喃喃自语:“水——水——”
胡品元赶紧将胡雪岩扶起来坐在床上,端过一碗桂花茶递到胡雪岩嘴边:“爹爹,这是桂花茶。”
胡雪岩轻嗯一声,桂花茶一饮而尽,长长舒出一口闷气,“憋死我了。”到胡品元守在边上,问道,“二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入酉时。”
“都酉时了?”胡雪岩将信将疑,抬手拍在额头上道,“居然已经这么晚了,唉,不行,我得起床。”说完便要掀开被子下床。
胡品元急忙拦住,慌不迭道:“爹爹你还需静养,若是有何事情,吩咐孩儿去办吧!”
胡雪岩掀开被子坐到床边,蹬上布鞋便要站起身来,摆摆手道:“你不行,这次得去找邵友濂帮忙,对了,我现在起草一份电报稿,你拿去发给左大人。”
胡品元苦着脸道:“爹爹有所不知,自从进了八月之后,江南各电报局都推脱线路改造,不接受平民业务。”
“什么?”胡雪岩眼睛顿时睁得圆圆的,身形晃悠,胡品元匆匆将他扶住。胡雪岩恨声骂道,“又是盛宣怀那个混蛋搞的鬼!”胡品元将胡雪岩扶坐在床边,将协盛号的事情说了一遍,胡雪岩听完倒吸一口冷气,“不好!来这次盛宣怀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爹爹,那我们该怎么办?”胡品元带着哭声急道。胡雪岩对他来说就是天,就是地,若说怨恨也曾有过,但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无法再去考虑哪些旧事。搞不好胡家这次真的玩完了。
“二子莫慌!”胡雪岩强自镇定地拍拍胡品元的肩膀,宽慰地道,“天下没有我胡蛮子过不去的坎。当年长毛闹事,炮火连天,爹爹每日都在刀口上赚钱,还不是一路走了过来?没事,吩咐下人备轿,我去找邵友濂那混蛋,今晚说什么也要把上半年欠的饷银要过来。”
……
当胡氏父子到了上海道台府衙时,才知道事情比他们想象的严重得多,邵友濂进京谢恩去了!至少要两个月才能回来。爷俩找遍了上海滩也没有见到邵友濂的踪影,来是真的的走了。早不走迟不走现在走,这里面有猫腻!
胡雪岩想起在夏季瑞纳洋行曾出四百五十万两白银收购胡庆余堂,被自己一口拒绝,来现在还有这条路可以走,当即吩咐轿夫抬着轿子前往公共租界。
瑞纳很客气地接见了胡氏父子,当胡雪岩说明来意时,瑞纳连连抱歉,洋行中的存款全部投进了海运,虽然对庆余堂感兴趣,但现在已经没有更多的资金来进行并购。
胡雪岩脸色灰白地回到府中,仿佛瞬间衰老了许多,原本健朗的身体慢慢佝偻出了驼背。走到大厅门前,一手搭在门柱上,不停地大口喘息,胡品元连忙轻轻捶背,正待说话,老管家胡七匆匆走过来道:“老爷,沙逊来了。”
“沙逊?”胡雪岩这才想起前番借小沙逊的三百万两,夏季的本息五十万两还款即将到期,原本指望用上海道的军饷堵上,再不济也可以转一部分秋茧。叹口气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小沙逊迈着欧洲绅士的步伐进入胡家大厅,见胡雪岩坐在正中脸色苍白病态不堪,心中窃喜,表情关切地道:“亲爱的胡,好像你的气色不太好。”
胡雪岩道:“没什么,偶感伤寒而已。”
“那阁下一定要保重好身体,我们的合作还有很多时间。”
胡雪岩略显不快,这个双手沾满国人血泪的混蛋居然咒我死啊!随口道:“请你放心,我的骨头硬得很!”
小沙逊嘿嘿一笑,道:“那不知道阁下有没有准备好夏季的还款?沙逊公司已经在意大利订了二十万公斤的纺织品,初期付款就要八十万两白银,所以我到您这里来——”
胡雪岩摆摆手道:“这一点你尽管放心,阜康号从没有拖欠过任何人一文一毫,一定按时结账。”
小沙逊点点头道:“这样最好,请阁下保重身体,三天后请给我一个满意。”
“当然,浩初,送客。”
胡品元将小沙逊送出门外回到客厅,胡雪岩在座位上咳嗽不止,胡品元倒过一杯茶递到胡雪岩面前,胡雪岩推开茶盅,恨声道:“这个鸦片贩子,原本上次与我口头协定好,要我们家卖给他一百万担生丝,这次居然连提都不提,还拿意大利来挤兑我!二子!”
“爹爹。”
“今天夜里你去余杭,请藩司德大人出面为我发一份电报给左大人,明天晚上你和四娘还有高总管一起过来,我就不信过不去这个坎!”
“是——爹爹。”
……
次日,胡雪岩派人守在上海电报局的门口,望眼欲穿也没有等到左宗棠的电报,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晚上,胡品元陪着胡雪岩的妾侍罗翠环、总管高达抵达上海,胡雪岩劈头就问:“二子,你什么时候发电报给左大人的?德大人有没有派人前去?”
胡品元道:“我今早到了余杭便找到德大人,是德大人与我一起到电报局发的电报,左大人还未回电?”
胡雪岩双手一拍:“那为何左大人到现在还没有回电?”
罗四太太劝道:“老爷,或许左大人事务繁忙没有及时回电,最多明天就会回电,您就别担心了。”
“但愿如此吧!”
这一夜,胡家没有人能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