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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从大帅府出来,已是二十二ri凌晨两点多钟,众人难以抑制心头的激动,张桂提议到他府上饮酒到天亮,得到唐绍仪等人的赞同,辜鸿铭却推脱自己身体不适,王韬看出辜鸿铭心里有事,亦借口自己年纪大,不和年轻人一起闹腾。待其他人离去之后,王韬拉着辜鸿铭到自己府中饮茶。
二人到王府书房中坐定,侍从送来茶水,王韬亲自斟茶,辜鸿铭连说不敢,王韬笑道:“鸿铭一向洒脱之人,今天为何弄这些虚礼,不妨事,尝尝琼州茶,平心静气好做事嘛!”
王韬一语双关,辜鸿铭自然听得出来,苦笑道:“老夫子何必拿我打趣?”
王韬将茶壶放入茶盘,取过书桌边的长笛道:“鸿铭心中有问,暂且不提,先听王某吹一曲如何?”
“好哇!”辜鸿铭笑道,“许久没听到先生的天籁之音,鸿铭早已心痒难耐啊!”..
笛声从书房中慢慢飘荡开来,悠扬而恬淡,辜鸿铭闭上眼睛,口中响起一阵低哑的嗓音,轻轻哼唱:“笛声依约芦花里,白鸟成行忽惊起。别来闲整钓鱼竿,思入水云寒……”似乎每一个音符都在抚平他跳动的神经,心情慢慢地跟随韵律颤动。
一曲罢了,辜鸿铭仍在摇头晃脑地轻声哼唱,仿佛世间只此一人般的陶醉,过了一阵张开眼睛,见王韬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抚掌大笑道:“老夫子的笛声更加jing进了,鸿铭佩服佩服啊!”
王韬哈哈一笑,问道:“此时心情如何?”
“似有不平,却又提不出气,似要平静,却又按耐不住,唉!”
听得辜鸿铭的一声叹息,王韬大笑不止,放下笛子为辜鸿铭添茶,“鸿铭所思,某心所知,无他,一根辫子罢了!”
辜鸿铭尴尬地点点头,这是他不愿承认的一个事实,自己虽说是个铁杆的“minzhu派”,但心底却是惦记着那根“辫子”。
王韬笑道:“鸿铭生于南洋,学自海外,心系祖国,这一点老夫甚为佩服。人嘛,总是有些放不下的东西,这也是人与畜生的区别,正所谓西人所言之‘感情’与‘理xing’。”王韬突然压低声音道,“你以为别人都没看出来?蔡振寰那小子可是露了马脚!”
辜鸿铭惊异地看向王韬,确实如此,当时在场的八个人中,刘摩宣布光绪死讯的时候,其他人要么是震惊,要么是惊喜,只有蔡振寰面不改se,辜鸿铭突然想到,而且,刘摩的表情多少也有些不自然,莫非
王韬按住辜鸿铭有些颤抖的手臂道:“能被大帅看中的人,绝不会是傻蛋,有些事情,放在心底即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历史,都是来哄哄百姓和小孩的,若是较真,只怕你我早已泪流成河或痛骂上下五千年的龌龊。这样吧,换个角度来说,有一个人,杀了自己的亲兄弟,抢了嫂子和弟媳妇,逼着老爹让位,鸿铭,你观此人如何?”
“禽兽不如!”辜鸿铭翻翻绿眼珠子,却又旋即明悟,尴尬地笑了笑。
“看来你已经知道是谁了!”王韬一脸正se道,“然而就是这个人,却被说成是千古一帝,开创大唐盛世。所以说,任何风光的背后,都会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鸿铭何必为了一根辫子耿耿于怀?”
辜鸿铭叹息一声道:“大帅此举有失妥当,毕竟那”
王韬摆摆手道:“咡,若是换做王某处于大帅之位,必然也会采取相同手段,甚至更为激烈。现今英格兰朝三暮四,罗刹、法兰西虎视眈眈,倭寇狼心显现,德意志又在新几内亚咄咄逼人,大帅若想破局,必然要棋走险招,否则如何取得优势?当年洪秀全派兵北伐,可惜未能竟功,实际上他的想法和大帅一致,只不过方法却截然不同,大帅这是釜底抽薪之计。你白天也收到消息了吧,英格兰见自强军登上爪哇岛,立刻改了口风,那个寇松的病说好也好了,将在下个月启程访问广州。而光绪死了呢?倭人脱不了干系,如果清廷不与倭人打起来,估摸着还能撑一段时间,一旦打起来就不好说了。”
“再者,现如今东南兵强马壮,统一中原势在必得,不知鸿铭你想过没有,其实在去年大帅便有统一中原的实力却没有出手,这是为何?”
辜鸿铭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他确实没看得那么远。
王韬笑道:“若论起来,这也是王某最看重大帅的一点,记得谭嗣同那篇《郭靖只能娶黄蓉》吧!谭嗣同那句‘善内恶外’正是大帅心头的一个结啊!”
“吱”辜鸿铭禁不住砸口嘴,王韬说到的这一点引起他的共鸣,“大帅确实如此。”
“正是因为大帅不愿见到同胞残杀,故而一再延迟出兵时限,直到得知罗刹人驻军xinjiang蒙古,方才大肆扩军。死光绪一人,换无数百姓活路,你我还有何可说?”
王韬绕来绕去,最终还是为了解开辜鸿铭的心结,辜鸿铭郑重地站起身向王韬拱手道:“鸿铭受教了!”
此时的辜鸿铭,不过三十三岁,归国也不过三年多时间,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极为爱国之人,在他眼里,刘摩这次的手段有失君子之风,属于暗室欺心的勾当,心底产生些许抵触在所难免。王韬此时已年过花甲,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多,眼界自然开阔,虽说二人时常拌嘴或是政见不合,但仍是惺惺相惜的忘年交。
辜鸿铭回身坐定,端起茶盏品上数口,又道:“鸿铭心底还有一问,还望先生指点。”
王韬笑道:“但讲无妨。”
“照大帅所说,暂定国号为‘中华帝国’,但大帅也曾私下透露过,万万不愿坐上那个折磨人的龙椅,从大帅归国至今数年有余,同僚中人持帝制者有之,赞minzhu者亦不少,大帅却始终未曾下过定论,照鸿铭心底所想,莫非大帅也是要换一根‘辫子’?”
王韬微微一笑,捋须问道:“鸿铭可曾想起上月大帅爱子抓周一事?”
刘摩长子童童三月初抓周,取大名为刘朔,因为幼儿名字一事,刘摩父子产生了一些不愉快。原本刘松龄对当年左宗棠为刘摩取名一事耿耿于怀,对于自己的宝贝孙子自然上心,早早捧着各种典籍,取了无数好名,却被刘摩当众宣布再取单字为名。若不是宾朋满座,只怕刘松龄又要大闹一场,幸而刘摩的岳父、童童的外公施起昇在一旁劝解,这才作罢。
辜鸿铭若有所悟,却不得要领,王韬道:“鸿铭你想,大帅自己家中仍有牵绊,可见天下还有多少掣肘?大帅在上一次共进党大会上不是说了吗,一个人不足以改变历史,一群人或许可以改变历史,但历史的走向和动机必须要把控好,才能最终达到真正的国富民强。居上位者,如履薄冰啊!纵然大帅站得高看得远,想的问题、承担的压力比你我多得多,但有些时候,并不是大帅想或不想去做某件事,而是要看天下人如何想!”
要看天下人如何想?
从王府出来,辜鸿铭还在咀嚼这句话,这句话似乎有minzhu制的论点,却无minzhu制的论据,这让辜鸿铭暗自挠头,“只有让时间来验证吧!”辜鸿铭暗叹一声。
……
李鸿章第一时间接到的并非是光绪驾崩的消息,而是要求他增强东北与朝鲜的防守,并派出北洋水师进驻旅顺,这让李鸿章大为诧异,莫非太后吃了火药要与倭人打一仗?但眼下南方刘逆正旺,北方岌岌可危,重兵布置于长江沿线,若是与倭人一战,岂不便宜了刘逆?
再接着,京师传来亢ri本公使馆人员、大肆搜捕ri本人的消息,令李鸿章差点晕倒在地,若说慈禧等人不知亢外交人员的后果,李鸿章却是知道的,一旦造成口实,西方列强必然站在倭人一方。
李鸿章顾不得装病,也顾不得慈禧还未下诏召见自己,匆忙奔赴京师,一路苦苦思索如何说服朝廷解决此事。
接二连三的诏书令李鸿章头晕目眩,连蒙古活佛都进京了,莫非宫中出了变故太后驾崩?心头一阵紧过一阵,慌慌张张进入紫禁城后,这才知晓是光绪皇帝驾崩,刺客是ri本公使馆武官井上敏夫,只不过抓到手的井上敏夫亦是死得不能再死的臭皮囊一副。
百官跪在大殿中呜咽,或腮边抽搐,或浑身颤抖,或叩首低哼。通传太监报知慈禧,慈禧当即召见李鸿章。
如遭雷劈的李鸿章跌跌撞撞地进入慈宁宫,神情萎靡的慈禧躺在床上,脑袋上放着一块湿巾,李鸿章哽咽着跪倒在地:“太后,节哀顺变!”
珍珠帘之后,慈禧呻吟一声,小指轻抬,李莲英上前扶起李鸿章,李鸿章抹抹老泪道:“太后,此刻国难未平,社稷黎民还需倚仗太后,太后万万要保重凤体,臣臣”
听得李鸿章的哭腔,慈禧心头说不出的难受,这难受并非是为光绪而伤心,而是自叹缘何多难多桀,侍奉过的咸丰皇帝、带出来的同治、光绪两皇帝,数十年间,几乎年年当惊受怕,光绪的死,无疑给她重重一击。
光绪在的时候,对慈禧来说可有可无,但光绪一死,皇帝的重要xing立刻显现出来,纵然慈禧才是真正的国家掌控着,然而光绪才是那个该死的“正统”。
“给卿家赐坐。”
小太监急忙搬过一张凳子,李鸿章谢恩落座,缓缓地平复心情,此刻话多无益,只需能在太后心底落根即可。
慈禧挥挥手,李莲英令其他人退去,独自侍奉在慈禧床前。“渐甫,此刻没有外人,你给哀家交个底,若是大清与倭人一战,胜券几何?”
李鸿章心底咯噔一下,他也明白慈禧的意思,试图转移矛盾,忙道:“谢太后于臣信任之恩,此刻刘逆于东南咄咄逼人,我朝重兵多集于长江沿线,且内有掣肘,臣唯恐若朝鲜战事一起,北方空虚,给刘逆可乘之危。”
“掣肘?”慈禧嘀咕一声,“渐甫所指何事?”
李鸿章拱手道:“二月曾忠襄公仙逝,臣听闻其丧礼上有人大言,‘湘江者,无人能出刘摩左右’。”
“何人?”慈禧的语气中透出一丝yin狠,显然“湘军”这根肉中刺一直令其铭心镂骨。
“吴大澂。”
“吴大澂?”
若是李鸿章说别人,慈禧或要调查一番,但吴大澂的“粗”却是天下闻名,这话只怕也只有吴大澂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尽管李鸿章是断章取义,没有将吴大澂的原话“湘江者,无人能出刘摩此逆左右,可叹老夫当初瞎了眼”等等说出来,但慈禧也只需一个借口罢了。
“传哀家懿旨,河道总督吴大澂窃议乱政,即可锁拿归案!”
“遮!”
慈禧稍事舒缓气息,又道:“庆王再次署理外交总理衙门,政务有所生疏,渐甫还需襄助一二。”
“臣遵旨!”
二人谈论一阵,慈禧逐渐放弃与倭人一战的念头,却不愿释放ri本公使馆人员,坚持要倭人给个说法,在她眼里,倭国不过仍是一蕞尔小国、上朝藩属罢了。军机大臣许庚身突然闯进来,口中叫道:“太后,大事不好!”
慈禧心头咯噔一下,急忙掀开锦被,坐起身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倭人向我朝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