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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点半,嘉信盐化股份有限公司的办公大楼陆续迎来了上班的员工,当这些人来到门口的想要进去时候,发现有一条白色的横幅阻挡了他们进入办公大楼的脚步,在这条修长的横幅上,有毛笔写着的两个大字——冤枉。
在横幅的下方,跪着一个中年的女人,此人头顶孝帽,身披孝衣,腰上还系着一根麻绳,她面色沉静,脸朝门外,左手里握着一根一人多高的哭丧棒,右手拿着一只银灰色的电动小喇叭,两只眼睛始终盯着公司大门的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在嘉信盐化公司老员工的印象中,只见过当年村民围堵公司大门的场景,来封锁机关办公楼大门的事情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且封锁大门的是一个女人,一个披麻戴孝的女人。
公司出现了这样的稀奇事,且这样的事情二十多年来才发生这一次,上班就不是特别重要的了。毕竟大家拿的不是计件工资,只要是人到了公司,就算是上班了,早进去与晚进去,到了月底也还是拿那几个大洋,因此,上班的事不急在这一时,再说就算是自己被上司看见了,大家伙儿也有不在岗的借口,因为不是自己不想进去上班,实在是门口被堵着想进进不去。
随着整点上班时间的悄然临近,围观的员工是越聚越多,大家三五成群,交头接耳,有好事者已经忍不住开始打听事情的根源了。人群里,机关办公室的林主办压低声音问身旁的胡大美人:“胡大姐,这个女人你认识么?看把公司的大门糟蹋的,我有一种预感,嘉信盐化公司今年要走背字!”
“我说领导!你看你这就脱离群众了吧?”胡大美人压低嗓门调侃着回答:“你怎么连她都不认识,她可是当地土地工里的四大名人,大名鼎鼎的崔小桃呀!”
“嗨!这些生产一线的又老又丑女人,哪个有那闲心去认识她们?”林主办一贯的油腔滑调,且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主:“要是她们个个都像你胡大姐似的这么漂亮的话,想让我不认识都不行!”
“去!全公司就数你嘴巴甜!”被人称赞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尤其是那些生性爱美的女人,胡大美人媚笑着在林主办的后背重重的拍了一掌。
“哎!胡大姐,你说这个崔小桃家什么人死了,大清早的跑到公司里来喊冤?”胡大美人的这一掌林主办没有躲,在他以为女人的手再重,打在男人的身上也能承受,再说林主办急于想知道事情的原委。
“死者既是她的家人,也是公司里的员工,说出他的名字来,一准你能有印象。”胡大美人卖起了关子。
“死者是谁?”林主办恨不得一下就搞明白,可胡大美人是个慢性子,讲话从不干脆,他也只能干着急:“我说胡大姐,你就别再吊人胃口了!”
“你真想知道死的是谁?”胡大美人依旧不急不躁。
“不想知道问你干嘛!我的好大姐,你就快告诉我吧!”林主办回答。
“那好!只要你答应今天帮我打印一份材料,我就告诉你!”胡大美人总是能在适当的时机减轻自己的工作负担。
“行,你说吧!”林主办爽快答应。
“死的这个人就是崔小桃的老公,制盐分公司原一值值长冯望舒,你应该有印象吧?”胡大美人说出了谜底。
“冯望舒?你说的是制盐分公司的冯值长?他的年纪不大呀!怎么好好就死了呢?”林主办听了有些难以置信。
“开始我听人说时,也不相信来着,你说冯望舒干值长时那么的生龙活虎的的一个人,这才几个月呀,说死就死了。”胡大美人边说,边咂嘴叹息:“唉!生命真是脆弱啊!”
“冯望舒是怎么死的?是暴病身亡吗?”林主办追问。
“他呀,啥毛病都没有,身体好着呢!”胡大美人回答:“说起冯望舒的死,也是蹊跷,听说他竞聘值长落选之后,时常落落寡欢,不爱与人讲话,大概是觉着没脸再呆在制盐分公司,便自己要求调到采卤分公司的巡道班,到了新的工作岗位后,听说跟班上同事的关系相处也不是太融洽,人就变得越发沉默寡言了,再后来听说他不知从哪里捡了一只野猫在班上养着,没事就爱抱着猫自言自语,就跟说鬼话似的。”
“后来呢?你说的这些跟冯望舒的死有关联么?”胡大美人说了半天,也没道出冯望舒的死因,林主办有些着急。
“你听我往下说唦!”小火慢炖向来是胡大美人的八卦策略,林主办着急,她并不着急:“听说后来因为猫的事情,冯望舒跟班里的同事关系搞得很僵,原因是班里的同事不喜欢他把猫带到值班室里,大家都嫌脏!但他还是我行我素,常常偷着把猫往班里带,结果班里的同事找着机会弄死了他的猫。”
“后来怎么样了?”林主办追问。
“猫没了,冯望舒急得跟丢了魂似的,他上班下班四处寻找,后来在一条小沟里看见了他的死猫,当天就急疯了,接下来几天几夜都不吃不喝,整日抱着死猫在那条河堤上唱歌,听人说唱的是自编的什么国企好了歌,再后来就有人在那条小河里发现了他的尸体。”胡大美人娓娓道来。
“这么说,冯望舒是被水淹死的了?”林主办摇头叹息。
“是不是淹死的不知道,只是听说他死的神态很安详,脸上还隐约挂着浅浅的笑意。”胡大美人回答。又补充说道:“再就是,人们在小河里发现冯望舒的尸体的时候,他的怀里仍然紧紧地抱着那只死猫。”
“妈呀,他这岂不是以身殉猫了!”林主办咧嘴一笑,自以为自己的话说得很文学。
“以身殉猫?你可真会说话!”胡大美人瞥了林主办一眼,似乎对他的用词颇为赞赏,她继而又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只是冯望舒的死因让人想不明白。”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值长没有竞聘上,想不开了呗!”林主办率尔回答:“可惜了啊,嘉信盐化股份公司又少了一个要求上进的官迷。”
“我想不明白的不是这个。”胡大美人解释。
“那是因为什么?”林主办问。
“采卤分公司五号卤水井旁边有一条四支河,知道吧?”胡大美人反问。
“知道啊,在五号卤水井西边,我去过的,那是一条很浅的灌溉渠嘛!”林主办回答。
“冯望舒就是在那条河里淹死的!”胡大美人说道:“听说发现他淹死的地方,河里的水还不及他的膝盖深,你说这件事情蹊跷不蹊跷?”
“哎呀,这可真是让人匪夷所思了,膝盖深的水怎么能淹死人呢?”人皆有好奇之心,林主办不是福尔摩斯,对于这个问题他一时也想不明白。他问胡大美人:“哎,我说胡大姐,冯望舒的事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呀?这些消息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你忘了?采卤分公司巡管班的胡班长,那可是我的本家。”胡大美人莞尔一笑。
“哦!我把这茬倒给忘了!”林主办一拍脑门,想起这个胡班长的官,还是胡大美人给托关系找人帮忙做上的。
……
胡大美人和林主办正聊的起劲的时候,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女高音在嘈杂的人群上空炸了开来:“
我的给死鬼冤家......唉……唉……唉……唉!
你怎么舍得忍心......唉……唉……唉……唉!
丢下我孤儿寡母......唉……唉……唉……唉!
一个人撒手人寰......唉……唉……唉……唉!
人都说——那官场黑暗莫近身,
到如今——我痛彻心扉空悔恨;
为公司——你殚精竭虑筹画策,
到头来——却不明不白死了人。......”
女人的嘴对着小喇叭,声音足可以传到五里开外。她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既像哭,又像唱,嗓音抑扬顿挫,知道的人认为她是在哭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在唱戏,围观的人群显然是被眼前的场景镇住了,全场是鸦雀无声。
“死鬼呀——
何处狗儿不吃屎?
哪有猫儿不食腥?
当权者——仗势欺人弄玄虚,
可叹你——番薯心肠实诚人。
早知道——竞聘皆是骗人的局,
我应该——劝你宽心莫认真。
冤家唉——
我恨那——世间没有后悔的药,
我恨那——药房没有还魂的丹,
想一想——这上有老来下有小,
留下我——一个寡妇怎是好?......”
“嘀嘀嘀!嘀嘀嘀!”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在人群背后响了起来,和崔小桃的嚎丧声混在了一起。
“崔小桃!你这是演的哪一出?赶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收起来,公司领导的车子可等着开过来呢!”一个声音打断了女人的哭诉,说话的人是刚从车里下来的机关办公室主任金正浩。
“开过来好啊!”崔小桃目光如炬,说话如同唱戏:“冤有头来债有主,还我夫君冯望舒的命来!”
“你男人死了,跟公司有什么关系?”金正浩不以为然:“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嘛!”
“我夫君是因为工作而死的,怎么能说跟公司没有关系?”崔小桃杏眼圆睁:“金主任,您讲话可得要负责任!”
“你说冯望舒是因为工作死的,可他死的时候并不当班,你怎么解释?”到了什么样的职位,就有什么样的觉悟,为公司的利益作想,已经成为金正浩的一种习惯。
“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人太无聊,瞎搞什么竞聘,我夫君他能死么?”崔小桃毫不示弱:“他就是被你们这些人给活活逼死的!”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金正浩气得脸色铁青:“崔小桃你走不走?你要是还在这里影响领导进去办公的话,我可要叫保安拖人了?”
“领导想进去办公也可以,你让宁总经理和阚书记过来,只要他们亲口答应我昨天提出的条件,我立马撤东西走人!”崔小桃回答。
“笑话!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跟领导谈条件?公司的高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么?”金正浩机关枪似的扫出一梭问好,他一边说话,一边掏出手机拨通了门卫室的号码:“喂!保卫科张科长在吗?你赶紧带几个人过来,把这个崔小桃给我弄走!”
公司的大门到办公楼的大门也就百十米远,很快有三个戴着大檐帽的保安跑到金正浩的面前。金正浩朝崔小桃的方向挪了挪嘴,三个保安会意,左中右扇形分开,准备贯彻金主任的指示。
“我看你们谁敢过来!”崔小桃一拄哭丧棒,身子站了起来,她把哭丧棒前后左右抡了一圈,舞得哭丧棒上的白纸条哗哗作响:“你们谁敢过来!你们谁敢过来!谁过来,我就用手中的哭丧棒揍谁!”
三个保安愣在了那里,他们倒不是不怕崔小桃,而是怕她手里的那根哭丧棒。谁都知道那玩意抡到人的身上不吉利,别说抡着,就连挨着了也晦气得很,在乡下,一直有一种迷信的说法,说是好人某年若是沾着了这玩意,那一年这个人即便不死也会塌层皮。因此,三个保安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意往上冲,生怕触了眼前的这个霉头。
金正浩看在眼里,心急如焚,想着公司领导的车子脚前脚后就要到了,而办公楼的大门还被堵着,自己身为办公室主任,连这点小事情都摆不平,领导要是怪罪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最最重要的是,眼下的公司正是新人当权,自己的根基尚未巩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不能让领导指责自己的工作能力有问题啊!
“没用的东西!三个大男人还制服不了一个女人么?”金正浩在后边用激将法给三个保安打气,同时自己也撸起袖子装出一副身体力行的样子。
金正浩并不是真的要去拉崔小桃,因为做官的人比普通老百姓还要迷信,金正浩更怕沾上那玩意冲着了自己的官运。但是他又知道,领导冲锋在前干事情,象征意义往往大于实际意义,自己只要装装样子,手下的人就会更卖力。就在金正浩装腔作势准备往上冲的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号码,是宁向前的电话,宁总经理让他立刻到座驾里汇报这边发生的情况。
金正浩丢下三个保安,一路小跑来到把办公大楼西边的停车场,宁总经理的宝马座驾就停在喷泉池边最醒目的位置。座驾的旁边是公司的别克商务车,金正浩跑到那里的时候,商务车的门先开了,里面有人朝他招手,他上了车,发现宁总经理、阚书记、马主席,庄副总经理全部在车上,于是挨个点头哈腰,算是跟大家打了招呼。
“门口现在怎么个情况?”宁向前问金正浩。
“还不是那个崔小桃!”金正浩哭丧着脸回答:“她居然来真格的,一大早披麻戴孝,拿着花圈和哭丧棒,把办公楼的大门给封了!”
“不像话!太不像话!”工会马主席一听汇报就来了气:“一点王法都没有了,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阚书记也觉得此事有损公司形象,必须尽快处理,他问金正浩。
“我正准备带领保安强行把她拖走,结果接到宁总的电话让我过来汇报情况,所以还没来得及。”金正浩回答。
“你这样拖走她也不是一回事,腿长在她的身上,拖走还会回来的。”宁向前皱着眉摇头说道。
“宁总,您的意思是?”在国企做事,按照领导的指示行事是永远不会犯错误的,金正浩看着宁向前的脸等待下文。
“宁总经理,你该不会是要答应崔小桃提出的要求吧?”马主席好激动,还没搞懂宁向前的想法,便自顾自的乱嚷一通:“赔偿一百万!就是把冯望舒烧成灰,你看他值不值那个钱?”
“赔偿一百万当然是不可能的!”宁向前咂着嘴,坐在前排自言自语:“但是,要说一分钱不赔......于情于理似乎也讲不过去。”
“对对对!多少赔一些,息事宁人最好!息事宁人最好!”庄来福的心里有鬼,赶紧跟着附和。
“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我不相信她一个女人能搬起石头砸天去!”马主席不信这个邪。
“那么,依你看,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宁向前尽管是车子里面官儿最大的,但是对于省盐业公司派下来的人,他还是不敢得罪。
“报警!让警察来抓她,我看拘留她几天,她就老实了。”马主席不假思索的回答。
“报警?马主席,我可是公司的一把手,这动不动就要把人往警局里送,也太没有人情味了吧?再说公司里的员工会怎么看我?”宁向前当即予以反对。
“嗤!多送一个与少送一个有何分别?又不是没有送过!”马主席话外有话。
“马主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宁某人什么时候把下属往大牢里送过?”宁向前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反驳道。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大家心里也清楚。”马主席阴阳怪气的笑着回答:“其实我也只是那么随口一说,具体怎么处理,你是总经理,你做决定,我想今天你总不会让大家就坐在车子里面办公吧?”
“阚书记,你是我们思想的舵手,关键时刻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啊!”对于马主席的挑衅,宁向前选择了回避。
宁向前很清楚自己在嘉信盐化公司的处境,自己名义上是公司的一把手,但是除了在生产上有充分的决定权之外,其他的任何方面决定都要看从省盐业公司派下来的眼前这两位的脸色。
“舵手不敢当!舵手不敢当!”阚书记连连摆手,但是逮着了可以施展口才的机会,他一般都不会放过:“同志们,既然事情已经出来了,大家就要一起想办法解决,我只相信一个真理,那就是办法总比困难多!同志们,我们要时刻牢记,一个领导班子,就是一个坚强的战斗堡垒,只有大家团结一心,这个堡垒才能固若金汤。现在问题出现了,这个问题正在向我们的堡垒发起挑战,威胁着我们堡垒的安全,如果处理得好,会为我们的领导集体赢得正面的口碑;如果处理的不好,就会影响到我们这个领导班子在嘉信盐化公司的威信,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是迎难而上解决问题,还是畏缩不前回避问题?回避问题我看是不能了,因为问题已经找上门了,人家已经把我们进入堡垒的道路给堵死了,既然在座诸位都不想脱下乌纱解甲归田,那我们只有群策群力解决问题。刚才听了宁总经理和马主席的意见,我个人认为两位说的都有一定道理,搞企业嘛,不能没有人情味,否则我们这个企业就会成为一个冰窖,这样的企业难道是在座的诸位所需要的吗?我认为,一个只有规章制度的企业,不能算是优秀的企业,企业必须要有自己的企业文化,有自己的人文精神,如果说规章制度是企业的骨架的话,那么企业文化便是附在骨架上的血肉。这里可以换一种说法,一个只有骨架的企业,那就是一具骷髅,令人不寒而栗,望而生畏;一个有血有肉的企业,会成为员工向往的家园,乐于奉献的天堂。但是,我这里说的是但是,凡事都要有一个度,过分的人文关怀就会流于放纵,领导没有领导的威信,怎么可以服众?员工没有员工的操守,眼里便没有了高下之分,就会目无尊长。所以说,该宽容的时候要宽容,该严肃的时候就要严肃,不能因为她是女人,我们就心存恻隐,任由她胡作非为,你们说是不是?”
阚书记的一番高谈阔论,把在座诸位讲的是目瞪口呆,除了宁向前之外,其他四个人都不断点头称是,只是点过头之后,依旧不明白阚书记对眼前这件事情的处理态度。
“阚书记,您的具体指示是?”既然不得要领,宁向前还是要问。
“不要光看我的意见嘛!集思广益!集思广益!众人拾柴火焰高,办法总比困难多!”阚书记一边摆着手,一边笑着说道:“宁总,我跟马主席都是从省城过来的,到嘉信公司的时间不长,对当地的风俗人情也不是十分了解,因此,在处理纠纷的时候,还是要多听听你们这些长期奋战在生产一线的老同志的意见。”
“庄副总,谈谈你的想法!”本想讨个好主意的,结果球又踢回来了,宁向前的脸上泛出一丝淡淡的苦笑。
“我的想法还很不成熟!”被顶头上司点名发言,躲是躲不过去了,庄来福堆出满脸谄媚的笑,小心翼翼的说道:“方才听了三位领导的高见,我个人认为都很有道理,很受启发。的的确确是这样的,如果没有铁的纪律,就不会有事业的成功;如果没有血浓于水的情怀,开展工作时,就会处处陷入被动无助的境地……”
“别说这些虚的,多整些实际的,切实能够解决眼前问题的意见或建议!”自从爬上总经理的宝座,宁向前跟庄来福讲话就没向从前那般客套。
“是是是!是是是!”自从宁向前当上了嘉信盐化公司的一把手,庄来福对待宁向前的态度一如当年伺候陈传贵总经理时一样,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俯首帖耳:“要说具体的建议,我还是比较接倾向于宁总经理的想法,中国有一句老话叫做家和万事兴,还有一句老话叫做化干戈为玉帛,讲的 就是以和为贵、息事宁人的意思。”
“这么说,庄副总经理是不希望通过报警来处理这件事情了?”对于庄来福的这种舔屄鬼的嘴脸,马主席的不屑直接形之于色。
“不是说不希望,是我个人认为现在报警时机还不成熟。”庄来福讪笑着回答。
“您倒是说说看,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时机就成熟了?”马主席咄咄逼人。
“这个……这个……”庄来福一时无言以对,但是大家伙儿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脸上,没有下文显然难以蒙混过关,于是急中生智说道:“我跟你说马主席,你是不了解崔小桃的为人,你若是了解她,此事你也会三思而后行的。”
“哦!崔小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竟然让我们的庄副总经理如此畏首畏尾?”阚书记也觉得奇怪了。
“提起这个女人,她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庄来福说道:“阚书记,您到公司快两年了吧?可曾听说过当地土地带工人员中‘四大名人’是谁?”
“四大名人?”阚书记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从没听说过,是哪四大名人?”
“这四大名人皆是女人,她们一贯以胡搅蛮缠闻名于公司内外,其中两个在制盐分公司,一个在采卤分公司,还有一个在热电分公司。”庄来福娓娓道来:“论起四大名人之首,便是眼前正在嚎丧的这个崔小桃,四个女人数她最胡,要不是她的男人后来当上了值长收敛了许多,她还不知要闹出多少绯闻来呢!”
“我倒是很想听听她是怎样的一个胡人?”庄来福的话激发了阚书记聆听的兴趣。
“您别急!待我讲完她的三件事情,你就明白了。”庄来福清了清嗓子说道:“首先说第一件,崔小桃刚进公司时,被安排在大包装缝包,又一次因为出了质量事故,被当时的车间主任王八石罚款一百块钱,崔小桃不服,对王八石说,你最好不要扣我的钱,你敢扣,我就有能力从你身上把扣掉的钱弄回来。王八石没睬她,硬着头罚了她一百块钱,您猜后来怎么着?这个王八石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他上厕所,她跟着;他上食堂,她跟着。王八石用自己的钱打了饭菜,端到桌子上还没开吃,她便把他的菜和饭往自己的钵子里一扣,径自端走吃了,王八石被她缠得没有办法,只得自己从口袋里掏了一百块钱还给了她。”
“这些伎俩都是小儿科,是个泼妇,都能办得到。”马主席听了嘴一撇,很不以为然。
“这些也许是小儿科,但是在她身上发生的第二件事情,你听了就不觉得是小儿科了。”庄来福坏笑着说道:“有一次,吴副总经理到包装车间视察,当时的包装车间隶属于配送中心,归供销分公司管理。那天正好是崔小桃上早班,几个女包装工早来了十多分钟,坐在热乎乎的盐包上休息等待接班,吴副总经理路过她们身边的时候,习惯的问了一句大家早饭吃了没有?崔小桃开玩笑说没有呢,难道吴副总经理想请客么?当年的吴副总经理好色,也爱跟女人开玩笑,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当即回话说请客可以,但必须要找出请客的理由。崔小桃说找理由还不容易,就说今天加班搞卫生。吴副总经理说这叫什么理由,找点儿刺激的。崔小桃问,您想要什么刺激的?吴副总经理将崔小桃的军说道,只要你肯把裤衩脱给我看,我就请在座大家伙儿吃肉丝面。诸位,你们说崔小桃听了以后是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阚书记咽了一口唾沫问道。
“崔小桃真的起身把裤衩给脱了!”庄来福回答。
“啊!”阚书记和马主席同时张大了嘴巴。
“精彩的还在后边呢!”看着阚书记和马主席惊讶的表情,庄来福说得越是眉飞色舞:“这个崔小桃像是有备而来,她脱了一条裤衩后,身上居然还有裤衩!她对吴副总经理说,你要是明天也请客,我就再脱给你看。吴副总经理不信邪,说你敢脱,我明天必然请。崔小桃‘啪’的又扯下一条裤衩甩给了他,问他后天还请不请,请的话她继续脱。吴副总经理当然不愿意服输,想着再一再二不再三,一个人头脑只要没病,穿那么多裤衩干嘛?便继续赌。嗨!您猜怎么着,这个崔小桃真的又摔了一条裤衩给他。”
“又脱了一条裤衩给他!”马主席瞪大了眼珠:“那么,她的身上还有裤衩吗?”
“敢情这个崔小桃是贩裤衩的!”阚书记笑着附和了一句,问道:“后来呢?”
“后来?”庄来福接着说道:“这个吴副总经理也很郁闷啊!心想这个崔小桃到底穿了多少条裤衩呢?他决定提高赌注,对崔小桃说你要是能再脱出一条裤衩来,大后天我就请大家伙儿下馆子吃生猛海鲜,八碗八碟。”
“崔小桃赌了吗?”马主席急于知道结果。
“嗨嗨!让你失望了!”庄来福笑着回答:”这个崔小桃连脱了三条裤衩,可能身上仅剩最后一条了,所以她不愿再跟吴副总经理赌了,嚷嚷着要吴副总经理把今天的肉丝面先给请了,吴副总经理只当是开玩笑的,没想到崔小桃会较真,便假意拔腿准备开溜,结果被崔小桃一把拽住没跑成,几个女人蜂拥而上,很快抽了吴副总经理的裤带,扒了吴副总经理的裤衩,大家七手八脚,摁腿的摁腿,按手的按手,崔小桃从输盐皮带上捧来热乎乎的盐,在吴副总经理的鸡巴上又是搓来又是揉,腌得吴副总经理是驴喊马叫,鬼哭狼嚎,直到他答应请客才罢了手。”
“唉!这样的女人真不应该让她内退!”马主席拍着大腿说道:“如果把她安置在销售分公司,哪里还用发愁生产出来的盐销不出去!”
“可惜了啊!可惜了啊!”阚书记也咂着嘴叹息道:“确实是人才啊!”
“同第三件事情比起来,这两件事情还算不了什么!”庄来福打断了阚书记和马主席的感慨。
“哦!还有比这件事情更刺激的么?”阚书记和马主席同时瞪大了眼睛。
“刺激倒谈不上,但它确实能证明崔小桃不是个凡人。”庄来福回答。
“是怎么个情况?快说出来听听!”阚书记和马主席都有些急不可耐了。
“两位领导知道崔小桃内退回家之后干什么了吗?”庄来福并不急着讲故事。
“不知道!”阚书记和马主席的脑袋再次摇得像拨浪鼓,同时回答。
“这个崔小桃回家之后做了老板了。”庄来福说道。
“做老板?做什么老板?”马主席的好奇心最重。
“嚎丧公司老板。”庄来福回答。
“嚎丧公司老板?”阚书记也纳闷了:“这叫什么公司?”
“嚎丧公司,就是哪家死了人了,派人上门哭丧。”庄来福说道。
“这倒是个新兴产业呢!难为崔小桃能够想得出来。”阚书记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是啊!”庄来福接着话茬说道:“关于她的事情,我也是听公司里的员工说的,这个人跟崔小桃家是邻居,所以知道的很详细。这个崔小桃歇岗之后,闲在家里没事无聊,一日便跟冯望舒商量,说儿子正在读大学,十多万的房贷也没还完,凭你的那点儿工资家里的生活开支都勉为其难,自己岁数也不大,就这样歇在家里也不是一回事,你替我想想看,有什么发家致富的路子。冯望舒说,你一个农村老娘们,一无技能,二无头脑,除了给人家做保姆、扫马路,还能有什么发家致富的本领。崔小桃说,冯大值长,你可不要门缝看人把人看扁了,我相信是人皆有一技之长,只是这个人能不能发掘自己的潜能罢了。冯望舒不屑地问她,老婆大人,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潜能?崔小桃说,老娘当年唱过家乡戏,你忘了?冯望舒一听笑了,说你想唱戏吗?这个年头还有谁会听那老掉牙的地方戏。崔小桃反驳道,这个你就死脑筋了吧!唱戏的一定要唱戏才能赚钱么?冯望舒说,这倒新鲜了,你说你会唱戏,又不是想用唱戏发财,那你说这个干什么?崔小桃说,我想替人哭丧。冯望舒说,哭丧?崔小桃,你别逗人玩了好不好?哭丧这叫什么职业?崔小桃回答,你甭问这是什么职业,在我们娘家那边就有人靠这个发家的。冯望舒说,我不管,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看这个主意不会有什么出息。”
“后来呢?”见庄来福停下来呷了一口茶,马主席追问道。
“第二天,崔小桃便在村口立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代人哭灵。嗨!你还别说,没过两天真的有人找上门了了!”庄来福拧上杯盖,依旧说得绘声绘色:“崔小桃的第一笔生意做得很成功,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后来找她哭丧的人越来越多,她便萌生创建一个专业的嚎丧公司的想法,并为此成立鼓号乐队。公司成立后,她是既当领队,又当师傅,培训了十多个能唱能哭的徒弟,听说培训徒弟时还有一份培训纲领,文字太长,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金主任拿给我看的,金主任,你还记得上面写的内容么?记得的话,背给阚书记和马主席听听。”
“记是记得一些,但可能不太全,我猜那不是崔小桃写的,也不像是冯望舒写的,很可能出自冯望舒的老爸,那个退休的语文老教师。”金正浩说完,问道:“两位领导想听么?”
“我倒是很想听听嚎丧的培训纲领。”阚书记回答。
“那么,我试着背背看。”金正浩清了一下嗓子,开始背诵:“
草木易凋兮,荣枯有定;
此身无常兮,生死唯命。
风俗日偷兮,大道式微;
曾子途穷兮,吾辈以嗣。
男女有别兮,丧分喜哀;
辈分随宜兮,送往迎来。
垢面蓬头兮,纵横涕泗;
字正腔圆兮,如亡考妣。
如泣如诉兮,或嗔或怒;
长调短调兮,抑扬顿挫。
真假孰辨兮,以假为真;
人生若戏兮,戏即人生。
......”
金正浩挠着头背不下去了。
“好文采!好文采!只是才不正用了!”阚书记自谓文采满腹,听了之后,忍不住击掌称叹。
“文采是好,听说崔小桃的生意更好,她每哭一分钟,收费就要二十块,据说一天有时能赶几个场子,挣个三五百块钱那就跟玩儿似的,可比她在公司里上班时富裕多了!”金正浩缀了一句。
“一个人敢于撕开脸来哭丧,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的!”庄来福接着说道:“我怕得罪了这样的人,指不定日后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庄副经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马主席不明白庄来福的话外之音,问道。
“也没什么意思”庄来福不紧不慢地说道:“马主席,不要以为你家远在省城,崔小桃要是胡劲上来,照样能拎着哭丧棒找上门去。”
“呸呸呸!庄副总,你真是长了一张乌鸦嘴!”马主席连连往地上吐唾沫。
“对付这样的胡人,马主席还认为报警合适么?”沉默了半天的宁向前开口问道。
“我只是发表个人的意见,具体怎么处理,还得靠您做主。”马主席红了脸。
“您的意思呢?”宁向前又问阚书记。
“我刚才就说过了,这件事情你权衡着办!”阚书记也不愿招惹晦气事。
“既然大家信任我,那我就发表我个人的看法,这件事情不给个说法肯定是不行的,但也不能任由她狮子大开口,说要一百万就给她一百万。”宁向前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让她离开大门,如果没有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出马,我担心她也未必肯走。这件事情我跟阚书记出马是不合适的,必须麻烦马主席或者庄副总走一趟,就说公司愿意和她坐下来谈,前提是先把公司门口的障碍给撤了,你们两位斟酌一下,谁去?”
庄来福和马主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自告奋勇。
“我看就让庄副总经理去吧!你是当地人,好沟通!”阚书记安排道。
“阚书记!阚书记!”庄来福双手合掌,连连告饶:“我去不合适!我去不合适!”
“为什么?”阚书记问。
“你想想看,当初竞聘工作我是主要责任人,冯望舒没有当选值长,崔小桃能不怨恨我么?我去不合适!”庄来福解释。
“只要没做亏心事,你有什么不合适的?”阚书记说道。
“我是没做亏心事,但我担心她会有想法!”庄来福回答:“我要是去见她的话,她也许会更铁了心胡闹。”
“庄副总经理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我看还是辛苦马主席比较好!”庄来福的话提醒了宁向前。
“怎么样?马主席,有没有信心攻克眼前的这个堡垒?”阚书记也不再坚持,扭头看着马主席。
“去就去!见个寡妇难不成会死人么?”马主席用鄙夷的目光瞅了一眼庄来福,一拍屁股,下车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