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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二 旗飘扬
前方英军战舰奋勇作战,最终覆灭的场景,全都落在了后方西葡荷等国船长水手的眼中,当然,旁边的明军也没错过。
此时的白沙港口外,可以说是聚集了东南亚所有海上势力,一支史无前例的庞大舰船群——光是大型西式风帆战舰就有四十多艘,在前几天的战斗中虽有损伤,但毕竟是对付不能移动的陆地炮台,形势不好就可以后撤,打了两天,前后损失七八条船,还剩下三十多艘,战斗力还是有的。
而另外一边的大明军更是军容齐整,他们先前一直没加入战斗,后来派兵登陆时防御者已经弃守海岸,所以明军舰船没有受到任何损伤,数百条大船小艇密密麻麻,覆盖了好大一片海域。虽然战斗力不如西洋大舰,但胜在数量庞大,任谁见到那架势也要畏惧三分。
此时面对着那艘魔鬼般的钢铁战舰,如果这几方能够齐心协力,倒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毕竟对面只有一条船,而这边则是好几百。只要不怕牺牲来个“蚁多闷死象”,琼海号打光炮弹后也只有溜之大吉的份儿。
只可惜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撇开明朝人的想法不谈,就是欧洲人内部,荷兰与西班牙都不肯联合行动,更遑论他人。
拜先前西蒙爵士好心提醒之赐,西班牙的陆军上校与荷兰的商务代表都保住了小命——虽然他们没有接受英国人全军撤退的提议,但对于自身的安危还是十分重,在那些古怪的防御者面前,谨慎一些肯定不是坏事。
于是这两位先生在天亮前先后返回到自己的座舰上,险险逃过了“雷神”的惩罚。当登陆部队在港口的驻扎地被铺天盖地复仇火焰完全覆盖时,那两人都感到后背阵阵发凉,无论他们信奉新教还是旧教,这时候全都不约而同跪拜下去,以最为虔诚的态度感谢上帝的护佑,让自己逃过一劫。
在海上应该是安全的,那些可怕的东方人似乎并没有海战能力?直到琼海号在晨雾中出现以前,留在海上的西洋人大都做此想法。只是现实却无比残酷,英国舰队的迅速覆灭让欧洲人本就惊惶失措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绝望地步。
都是些老海员了,一前方那战况就知道大势已去。他们可不比前头的英国舰队,全是正儿八经的海军组成——西葡荷舰队大部分都是武装商船组成,有机会干些私掠行为,但本质上还是一群商人。仗着船坚炮利欺负别人时轻松愉快,可一旦自己沦为被人欺侮的对象,马上就成了一盘散沙。
西班牙人比较实在,指挥官总算还是军人出身,还有顶一顶拼一拼的想法,可荷兰船长们却不管这么多,他们中很多人是采取以船入股的方式进入东印度公司,商船属于自己私有,好不容易才攒钱买来的摇钱树,怎么肯轻易上前牺牲?
甚至没等德鲍尔下命令,荷兰的船长们纷纷扬帆四散,先前西蒙爵士为了炮击方便,把所有欧洲舰船按吨位和炮火射程实行混编,没考虑国籍问题,现在荷兰人率先逃窜,立即将整个船队冲得大乱,纵使有些勇敢船长想要拼死一搏,却也没有了发挥余地。
“呸,该死的荷兰人,果然是一群胆小鬼加白痴!”
西班牙的上校破口大骂,骂归骂,他的旗舰“雄狮号”掉头逃跑可一点都不比别人慢,甚至毫无怜悯心的撞伤了一条小船,也不管那上面还有人在大声求救,升起满帆,撒腿就溜。
转瞬之间,刚才还阵形齐整的西洋舰队就这样彻底崩溃,所有人四散溃逃,居然连一点抵抗的架势都没作出来。如果西蒙爵士泉下有知,大概哭都哭不出了——他率领英国舰队勇敢上前迎敌,虽说是为了让自家舰船能够有时间逃走,但另一方面,也是留存了一丝希望,想要为后方舰队争取一些准备的时间,还想能打上一打的,结果却如此大谬。
眼实力强大的西洋舰队竟然一下子作鸟兽散,旁边的明军船队也有些不稳迹象。不过大明军好歹是受统一指挥的,而且组成这支明军舰队的主要成员乃是郑氏水军,在这个时代,郑家私军的纪律恐怕比大明正规军还要强一些,郑芝龙没有发话,他手下没人敢跑。
此时郑芝龙正站在明军主帅邢祚昌身后,和另外一大群文武官员一起,面色严肃的注视着西洋舰队四下逃窜的丑态,以及不远处那艘杀气腾腾,正在逐渐逼近的短毛大铁船。
郑芝龙和其他将领一样,大清早就被邢祚昌叫来官船上,原以为仗打到这份上,无非就是考虑该怎么撤兵的问题了。没想到来到官船之后才知道,邢总帅招他们过来不是商讨如何撤军的,而是要集思广益,商议如何继续进剿贼寇!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句话在大明朝体现的及其明显。大明素来以文官统军,而文官们打仗,首先要考虑的,不是军事问题,而是政治因素。
此番出兵,背后牵扯甚多,从一开始朝廷里就有剿杀和招抚两派意见对立。王尊德执意出兵,固然是押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自总帅邢祚昌以下,无数文武官员的前途命运也和这次剿匪作战的成败息息相关的。
故此虽然这些人也都到了港口那边的奇观,亲眼见识了短毛的犀利火器,但因为损失大都为西夷,明军这边不过丢了千把蛮兵,根本不放在心上。即使陆上战事不利,这边一帮子文官幕僚还在大扯什么“避其锋芒,击其惰归”,或者喊着要“避实就虚”,主张另外找地方登陆……唾沫星子乱飞,个个仿佛孙武再世,诸葛重生。
——说到底,也就是仗持短毛没海船,威胁不到他们罢了。
郑芝龙等一班武将自然知道他们是在瞎扯,但也不在意,反正到最后如何进军还是要军头们说了算。上面长官可以胡说八道,下面小兵可不会拿自己的命去乱闯,在到港口那边的冲天火光后,这边明军早就横下一条心——打死也不上琼州地面!逼急了最多来一句“逆风难行,无法靠岸”,你邢总帅有本事自己游上岛去?
这场可笑的军议会并没有持续多久,琼海号的横空出世让那些刚刚还大言不惭的现世孙吴们全都傻了眼。特别是当他们见主动应战的西夷前哨片刻之后就灰飞烟灭后,刚刚还很热闹的官船甲板上立即变得鸦雀无声,有人甚至闻到一股子腥臊气,也不知是哪个书生给吓尿了。
邢祚昌倒是很镇定,他一直举着千里镜,既观察前方海战,也在注意侧翼西夷船队的动静。当前方海战结束,边上的西洋人又一哄而散之后,邢总帅轻轻放下千里镜,很是不屑的拂了拂袖子。
“前锋刚有小挫,全军竟已溃散,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
听到邢大人冷静自持的语气,周围文武幕僚们心中不有升起一股希望——大人如此镇静,定是有破敌良策!
邢大人果然胸有成竹,只见他从容镇定,迈着四方步走到船舷边上,抬手正一正顶上乌纱,低头拂一拂腰间玉带,面向北边朝廷方向,遥作一辑:
“诸位,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罢。本官上不能剿灭髡匪以报天子,下不能驱逐贼寇以护家乡,惟有一死,也好上报君恩,下对黎民……”
旁边众人一下子傻了眼——难怪你邢老大人这么镇定,原来是打算自杀啊?确实,连死都不怕了,那还有什么事情值得惊慌的?
可他想一死了之,旁人却不这么想啊。
“大人万万不可!”
当即便有人惊惶大叫,但邢祚昌倒是意志坚决:
“本官身为大军统帅,朝廷体统所在,万不能落入贼手受其侮辱……诸位见谅,本官先行一步了。”
说着,这位堂堂大明剿贼军统帅竟然跨过船舷,真要往水里跳。不过他当然没能跳下去——关键时刻,旁边伸过来一条胳膊,也没怎么用力,就往前这么一拦,邢祚昌说啥也挣脱不开。
“郑将军,汝是何意?莫非还要将本官去献于贼寇面前邀功不成!”
拦住他的正是郑芝龙,武将不爱罗嗦,管他怎么唧唧歪歪,随手一扯,就把邢祚昌拎离船边,重又送回到居中太师椅上。这时候郑芝龙才略略低头,叉手失礼道:
“老大人对朝廷的一片赤胆忠心,末将深为感动。只是以末将浅见,局势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哦?”
一听不用死了,邢祚昌马上又端起大军统帅的架子,当然态度温和了不少:
“飞黄将军有破敌良策?”
“破敌甚难,然欲保吾军无恙,末将倒是略有安排,只是恐怕有损大明军威……”
“嗨,这时候还讲什么军威啊,快去做来!”
在邢祚昌的连连催促下,郑芝龙才回头了自家部下——郑芝虎,郑芝豹,郑彩等一干人手早就等在身后。
“东西可安排妥当了么?”
“请大哥下令!”
当着一干大明文武的面,郑芝虎等人依然肆无忌惮,公开宣称只听自家老大一人之令,换了平时绝对是大忌,小报告怕是能打到北京城去,不过这时候,当然没人跳出来触霉头。
“那就去吧。”
郑芝龙轻轻挥了挥手,之后依然回到武将班次中,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
片刻之后,明军船队各处响起尖利哨子声,在听到信号之后,郑家水手们纷纷把悬挂在船上的“明”字大旗降下,转手换了一面灰扑扑很不起眼的旗帜上去。
旗帜显然是临时赶工出来的,做得非常粗糙,连形状都不统一:有三角形,菱形,四方形,甚至有些还保留了人体线条——明显是仓促从大褂子拆下来的布料。所有这些旗帜上只有一点相同:那就是在幅面正中,最显眼之处,都用最粗最大最难的笔画张牙舞爪写了三个大字:
“打酱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