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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会如此寡廉少耻,如此残暴不仁,那些地方疆域,莫非就不是大唐之土,那些地方的百姓男女,莫非就不是大唐之臣么?”
王维一向是个好脾气,少有人后口出恶言之时,但今天,他还是忍不住骂了起来。
他所骂的人,便是李亨。
此时距离安禄山发动第二次政变已经过去了大半日,王维也从大明宫回到了自己家中,但他的怒气却犹未散去。
他一向不是刚烈之人,否则也不会在政变之后苟且偷生,但就是这样,也被李亨的那些做气坏了。无耻要有底线,了自己的帝位,不惜将无罪的子民、国家的疆土当成交换代价送与禽兽畜牲一般的异族,这样的人,怎么配成大唐的天子!
不,他自谋朝篡位的那一刻起,就不配成大唐的天子万民的共主了!
王维这样的聪明人绝不在少数,他们此刻甚还隐约在想,李氏出了李亨这样的人物,甚至还当了十多年的太子,这似乎证明李氏的天命已经动摇。
当初高祖、太宗能有天下,那是他们扫荡隋时的残暴骄奢平定了各地的叛乱,又清明治国有功于万民……
王维突然想到,此前盛行的叶畅的“道统论”。
叶畅认,圣人之所以圣,是有益于万民,而“利民”二字,便是华夏道统传承。开国天子扫残除秽励精图治,故此道统在彼,万民拥戴,而亡国之君昏聩残民,故此道统旁落,乃至他人。
这样一细想,莫非李唐已失道统,才会出现李亨这样无君无父无臣无民之辈?
他正琢磨间,门被推开,王缙笑嘻嘻地行了进来。
王维虽然发怒,可是他胆小,故此是关着门对着自己发火,根不敢让别人在场。也只有王缙,这个时候可以自出入他的门户。
“兄长还在发怒?”王缙笑问道。
“正是,国家不幸,乃至出现这等败类!”王维叹息道:“唉,我原说安禄山就够无耻,不曾想他竟然犹有过之……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比无耻还是比不过安禄山,所以他输了,如今安禄山已经成了这长安城的主人……听说他如今正召集那些高官显贵,准备筹备‘禅让’事宜呢。汉有董卓,今有安贼,董卓被点了蜡烛,安贼那一身肥肉,想来也可以点不短时间。”
他如此咒骂安禄山,王维听得身体一抖,忙掩住他的嘴:“贤弟,小心,慎言。”
“兄长放心,他猖狂不了多久了,我的人,已经与叶畅联络上了。”
“叶畅?”听得这个名字,王维当真是数种滋味混杂在一起,一时间有些呆了。
他与叶畅最初的关系原还好,只因王缙贪财,使得双方关系变得僵起来。后来王缙更是数次与叶畅难,好在双方虽然不对劲,却并没有真正破脸,否则以叶畅的性格,王缙只怕早就没了性命,至少也要去边疆屯田。
没有想到的是,当初他们兄弟并不怎么看得起的年轻人,如今却已经成了大唐的希望,天下的拯救者。
“你如何会与叶畅联络?”王维忍不住问道:“你向来不喜其人。”
“我与叶畅,私怨也,如今天下需要叶畅,公事也。”王缙慨然道。
王维盯着他好一会儿,他终究有些不好意思,然后道:“自然,我便是不助叶畅,叶畅也定然会击败安禄山,到那时候我们兄弟就是从逆贰臣,少不得要被朝廷治罪。与其如此,倒不如现在冒些险,助叶畅一臂之力!”
“你之意?”
“不仅是我,兄长特别要注意,安逆篡位,我们必须去投靠他,在他手下越是得信任,就越方便我们行事……”
王缙话说知这,突然间外头轰轰的声响响起,却是大队的马蹄之声。王缙有些惊讶,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大队马从他们家门前经过?
莫非是来抓他们的!
王维吓得脸色发白,跳了起来:“贤弟你速走……”
“不急,咱们兄弟官卑位低,就是来抓咱们,也不会是这么大的声势。想来是另有什么变故,遣一个家人去打探一番吧。”王缙还保持着一些镇定。
很快消息就打听回来:史思明入长安了!
“什么,史思明入长安?”王维、王缙面面相觑:“来得……好快!”
“难怪安贼敢倒行逆施,原来他的援军就在这里!”王缙旋即想明白,何安禄山在大敌当前的情形之下,仍然敢不顾一切,撕破与李亨的盟约,发动二次政变!
史思明带入长安的军队数量足足又有十万,而且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他招揽来的契丹、奚、突厥等族,原在大唐北面边疆与范阳、平卢打生打死的胡人,终于被他们引入了中原!
这样一来,安禄山兵力复振,叶畅再度处于不利之局!
更重要的是,史思明大军来得如此迅速,叶畅未必得到了消息,很有可能会被史思明打个措手不及!
叶畅知不知道史思明大军已至?
距离长安城百余里外,武功县,叶畅长长伸了一个懒腰。
“逆贼已退至金城,在那儿聚集重兵,重组防线。”在他身边,卓君辅目光闪闪发亮:“郎君,让我去把金城夺来吧?”
“不急,不急。”
下一步如何作战,叶畅早有安排,他还在等。
“何不急,如今正是最好时机,贼人胆破,退回长安,势必内讧!”卓君辅奇道:“郎君不是说过,长痛不如短痛,要尽量将损失降到最低么?”
“正是了长痛不如短痛,所以才要再等等,若……”
叶畅正说间,突然听得外边道:“启禀叶帅,有人求见。”
“谁求见?”叶畅身居高位,事务繁多,自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见他的,故此卓君辅问道。
“来人自称自长安来,带着最紧急军情,他还说,他叫李泌。”
“李泌?那是什么人?”卓君辅挠了挠头,看着叶畅道:“此人有名么?”
对方既然报名求见,而且强调自己叫什么名字,想来这人是叶畅认识的,卓君辅故有此问。听得他相询,叶畅点了点头:“确实是位名人,与前日到我军中的刘公一般,乃是著名的神童。”
那位刘公,乃是刘晏。当初叶畅想要请他相助,但那个时候刘宴并未出来相助,而是举荐了别人。此后刘宴在长安城中侍御史,他性子机警聪明,在政变爆发之后虽然没有能够跟着李隆基一起逃脱,但在次日便贿赂兵卒乘乱出城,闻得李隆基西巡,他便一路赶来,其间了躲避安禄山军士搜捕,颇吃了不少苦头,终于到了李隆基处后,李隆基知道他颇有财计,便打发他到军前叶畅效力。
“若真有刘公的领,那倒也好。”卓君辅道。
刘晏甚是聪明,虽然这些年并没有跟在叶畅身边,但凭借着他与第五琦的关系,对于叶畅的经济理念甚是熟悉,也接受得很快。故此在到了叶畅幕下之后,寥寥数语,就让叶畅评价“当世奇才”。叶畅也毫不犹豫地委以重任,将自安禄山部下反戈投诚的数万青壮交与他指挥,负责重修辙轨与运输补给。
“我先见见他吧,他不在长安城中与李亨一起,怎么跑到这来了!”
叶畅见到李泌时吓了一大跳,因此时的李泌形象甚是狼狈,丝毫没有以前世外仙人的飘逸出俗,倒象是上穷困潦倒的乞丐。
“李先生怎么会这模样?”叶畅惊问道。
“避安贼追兵,又要赶时间,故只能如此……闲话不说,叶公,请速速发兵入长安,救陛下于水火之中!”
叶畅眉头顿时一拧:“陛下好端端地在雍县,却长安救什么陛下?”
“这……”李泌顿时想到,叶畅可是从来没有承认李亨登基的事情!他略有些尴尬,然后道:“是我嘴快了,太子安贼所控制,如今危在旦夕……”
“自逆亨叛乱之后,朝廷并未再立太子。”叶畅淡淡地道:“李先生,你我各奉其主,休要在言辞上再耍什么玩样了。”
他对李泌的印象原还好,但去年年底,李泌突然到洛阳去见他,与他讨论了一番道统,还替太子李亨表露出愿意与他和解之意。当时他就怀疑这背后有什么文,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李亨只是在故布疑阵,明面上通过李泌与他和解,实际上却是暗中与安禄山相勾结。
虽然叶畅当时没有被骗住,但还是让他心生警惕,同时对李泌也不信任起来。
李泌又是一阵尴尬,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长叹一声:“殿下亦有苦衷……”
“莫非逆亨与安贼反目了?”叶畅见他神情,顿时明白:“这也难怪!”
“苟和,岂能长久。”旁边一个幕僚凑趣道。
众人都大笑起来,唯有李泌脸色难看。他深吸了口气,平息心中的窘迫,然后恳切地道:“叶公,事已至此,当是放下旧怨之时了,你可知我身边这二位是谁?”
叶畅向他身边两人看去,然后吃了一惊:“广平、建宁二王?”
“正是,二王至此,事情急迫,可想而知!”李泌长揖深拜:“叶公,殿下虽有不是,终究是李氏之子、大唐储君,国之根,岂可落入逆胡之手?殿下此前杨国忠所迫,又安禄山所惑,乃有前错,如今已经知错矣。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请叶公看在广平、建宁二王的面上,看在陛下的面上,发兵往救!”
广平、建宁二王拜倒在地,放声大哭,声音凄切,令人心酸。
“此事我不能做主,你自去与陛下说。”叶畅听得这里,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我这就安排你们去。”
李亨倒楣,正是他巴不得的事情,他对这位太子,可没有半点好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前是要先弥补前错,否则只说一句我错了我保证改就没事,这等不负责的做法,只能纵容那些非作歹之徒。
李泌心急如焚,哪里等得再去雍县!别说他没有把握说服李隆基,就算他有这个把握,来回的时间也耽搁不起。他皱了皱眉,然后道:“叶公,事情不容耽搁,你可知道,我们潜行逃来时,在泾阳遇到了谁的兵马?”
“谁?”
“史思明!”李泌道:“史思明已率大军到了京畿,待他与安贼合流,大势去矣!”
这个消息,叶畅确实还没有收到,他也吃了一惊:“史思明来得好快!”
虽然吃惊,却并无多少意外,因这原就是料想中的事情,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叶畅迟迟未对长安发动总攻的原因。如他对卓君辅所言,他希望长痛不如短痛,安、史合流之后,更易于一举将之击败。
“叶公,事急矣,还请以国事重……”李泌心知叶畅好名,将“国事”出来,实际上就是指此前叶畅与李亨的矛盾只是私怨。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得外边有人道:“叶公,卞平求见!”
卞平负责叶畅的情报系统,长安内外的消息,都他负责汇总与传递。此时他求见,必定是长安城内有重要情报到了。叶畅也不怕给李泌知道,直接召其入内相询。
“史思明部已经抵达长安,此时应当入长安城了。另外,长安发生内讧,安禄山公布李亨六大罪状,已将其擒下。”卞平言简意赅,将长安内的消息禀报给叶畅,当然,因有外人在,他没有告诉叶畅情报来源于何人。
“六大罪状?”叶畅有些好奇,笑着道:“哪六大罪状?”
卞平将安禄山对李亨的指责说了一遍,其余的倒没有什么,狗咬狗罢了,但当叶畅听得李亨准备割地卖民以求诸胡相助时,顿时气得几乎怒发冲冠!
“李泌,这就是你所说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对李泌一直是甚客气,但此刻就毫不留情:“此等残民害君的****,桀纣尚不如也,这样的人,你也要我牺牲将士性命前去救?”
李泌面色再无半点从容,他以袖掩面,长叹一声,人几乎要昏绝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