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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贼之子安庆绪的首绩?”
“正是,这厮倒是能跑,给他躲入了南山之中,兄弟们花了五日功夫搜山,才将他逼出来。他射术倒是精湛,捉他折了七人,最后还是逼得他箭尽,才迫上去。这厮横刀自刎,倒是刚烈!”
押送首绩的士兵一连说了三个“倒是”,大约是安庆绪的表现,实在出乎他意料吧。此次长安会战,安禄山、史思明等人的表现实在算不上出采,让身敌人的唐军也觉得有几分没劲,唯有安庆绪,还算象个男人一样战了一场。
周相仁却对着安庆绪的首绩吐了口唾沫,他是太监,才不需要尊重对手来尊重自己。
“这厮也是糊涂,最后时刻竟然去投靠史思明,结果被史思明那厮卖了。”看到这位天使对安庆绪有些兴趣,那兵士笑嘻嘻地道:“史思明以这厮饵,施展金蝉脱壳之计,自己倒是跑得顺,只不过他既然能卖别人,别人自然也可以卖他,这不,被下属缚了送回长安,恰好与安庆绪的脑袋同时来!”
周相仁吃惊地看着安庆绪脑袋边上缚着的一人,那人涂脂抹粉,妇人打扮,只不过实在丑了些。周相仁初时还以是安庆绪的家眷,心里还嘀咕着这胡奴的口味果然比较重,所收女子竟然长得这般模样,现在才知道,此人竟然是史思明!
“这是……男扮女装?”周相仁问道。
“可不是!”那士兵哈哈大笑起来:“这厮扮成妇人,想要自潼关混出去,结果他的部下却将他缚住献了上来!”
史思明闭着眼,浑身发抖,厉声道:“大丈夫死则死耳,何必如此辱我?”
“总得让叶公看看你这模样,这可是稀罕事情,叶公若没有看过,谁敢让你换回男装?”那士兵带着嘲意道:“了收拾你们这些叛逆,叶公可花了不少精力,难得有让叶公开心的事情,如何能不献上?”
史思明不曾想到,自己竟然成了唐军士卒用来取悦于叶畅的工具,这么说来,在唐军士卒眼中,他与伶人优伎没有什么两样!
周相仁看了这场热闹,也不禁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他身天使,叶畅自然不会让他久等,没一会儿,叶畅便请他入内,他见了叶畅,立刻长揖施礼:“叶公贺,叶公贺!”
“周天使也见着了安庆绪的首绩与史思明了?”
“是,见着了,见着了!这二人一死一擒,贼首已尽入叶公囊中矣,叶公如今只须遣一将至范阳,犁庭荡穴,天下便太平了!”
叶畅笑了起来:“无须如此麻烦,好教天使得知,常山颜杲卿、辽东罗九河已破范阳,贼穴已平,陛下无忧矣。”
“什么……啊呀,如此说来,某叶公贺还不够,得双倍贺之才行啊。”
周相仁初时一愣,紧接着便明白,这肯定是叶畅的安排。若不是叶畅安排,辽东那边,罗九河就不可能行动!
不过,周相仁对形势未免太乐观了,张忠志等贼将还在,另外散乱的叛军也尚在祸,要平定这些家伙,还需要一段时日。
此时正值长安之春日,虽然经过战乱,但百花乍放,绿草茵茵,空气中的清香,让人神清气爽。周相仁得这消息,只觉得整个人都似乎融入到这春天里了。
“天使此次来,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如何处置逆亨与安贼?”叶畅问道。
周相仁见谈起正事,当即肃容,然后拿出圣旨来。李隆基逃走时匆忙,国玺都落入了李亨手中,后来又安禄山所夺,如今在叶畅手里。故此这份圣旨,只盖了李隆基临时的私印,但也可以充作圣旨使用了。
见了李隆基对安禄山李亨的处理意见,叶畅沉吟了一下,然后道:“我明白圣人的意思了,周公,我这便上一份奏折,你替我带回去……圣人那边,复回长安的准备做得如此了?”
“已经在做了,现在或许已经起程,圣人说沿途百姓适逢战火,因此一切从简,勿须扰民。”
“圣人仁德,百姓必知之。”叶畅顺口拍了一句马屁。
见他立此大功,尚无骄矜之色,周相仁暗暗点头:叶公国之柱石,果然非同一般。
这一次没有什么太紧急的事情,所以周相仁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长安城中休息两日,这也是他从高力士那里得到的秘密任务——高力士令他暗中窥探长安城中军民的舆论,了解一下京城百姓对朝廷对天子特别是对叶畅的看法。他当天歇息,但第二天大早,就被巨大的人声惊醒,打发仆人去问,却是满街百姓都跟着去看将安禄山点蜡烛!
“叶公动作好快!”听得这个,周相仁心道。
他明白李隆基什么命令叶畅在自己返回长安之前就处死安禄山,一来是李隆基对安禄山当真厌恶到了极点,深仇大恨迫不及待要报。二来则是李隆基心虚,他希望尽快解决掉安禄山,让这段难堪的事情变成历史。
“既是处死安禄山,咱们也去看看热闹。”周相仁道。
他洗漱完毕,上街之后,发现长安街上人山人海,与往年相比似乎更热闹些。凡他眼所及之处,摩肩擦踵,人员密集。
“今儿人可真多,杀一个安禄山罢了,怎么这么多人?”
他既是体验市井人情来了,自然没有携带仪仗,只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伴当,在人群中挤了会儿,便觉满头大汗,忍不住便抱怨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杀安贼只是其一,大伙更希望洗洗秽气!过去一载,可不是什么好年景,闹哄哄的,现在这放瘟的安贼终于要处死,也就是说,霉运当除!”一个商贾模样的人听得他的牢骚,笑着说道。
“正是正是,你嫌街上人多,你可以不上街么,我看你也是来凑热闹的!”又一人道。
周相仁尴尬笑了笑:“这倒也是,我只是担心,这么多人上街,到时法场安置得了么?”
“你有所不知,此次处死安贼,叶公可是做了安排的,放在西市的新球场,人多不怕!”那商贾道。
周相仁听说过这西市新球场,乃是去年西市六家大商贾联手建的一足球场,周围用高达两丈余的围墙围着,其内除了可踢球所用的场地之外,还有据称容纳十余万人不成问题的座位。原这是今年正月初五举行的两京杯球赛而准备,但是因时局动荡,球赛被取消,故此赛场第一次用,竟然就被用来杀人。
长安城内部的辙轨系统也给乱军破坏了,人员往来恢复到以前要靠脚或者马力的地步。周相仁挤在百姓当中,一边闲聊,一面前行,花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这才到了西市。
西市乃是大唐长安最繁华的地方,富商云集,百业兴旺。但也正是因此,在安禄山控制长安时,西市受到破坏极严重。周相仁进入市中,看到一家家店铺,只余断壁残垣,不少地方甚至余烬方灭,忍不住慨然长叹:“不意贼人猖獗如此,这西市人家可是遭了难了……”
“郎君这就有所不知了,西市还算好的!”那商贾模样的人说道:“西市这边,因靠近安东银行,故此家家户户有将钱存入安东银行坊柜的习惯,至少还能从安东银行获取部分财物,东市有些商户,那才叫惨呢!”
“哦,这有何区别?”周相仁奇道:“安东银行莫非就未曾受损?”
“那安东银行可是有叶公指点的,叶公当初办银行时,便防意外,将银行金库安置在谁都不知道的所在!故此安贼虽然盘踞长安多日,将安东银行掘地三尺,却仍然什么都没收到。他们只能一把火将银行门面烧掉了事……你瞧,那就是安东银行被烧掉的门面!”
周相仁顺所指望去,只见一处烧得极彻底的断壁残垣,让人奇怪的是,这断壁残垣之前,树着四组木牌。木牌上贴着纸,纸上写的东西,因隔着尚远,他还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
“那牌上书写何事?”
“就是我方才对郎君说的,安东银行说了,各家存于其坊柜中的钱物,在十日之后可以凭借当初的存单获取。若是存单叛贼所夺,亦无须惊慌,先可在银行告冻,将账面冻结,再去京兆府户曹开具一个户籍证明,便可将自己名下的钱物重开存单,再行领取。”那商贾道:“叶公才入城,这告示就贴出来了,城中在安东银行存了钱款的,如今都安安心心,等着银行将现钱押解过来呢。”
周相仁默默点头,心中暗暗赞了一心:仁政也。
都说商人逐利,可这安东银行却不曾大发国难财,若是他借口安贼烧了账簿库房,私吞了这些钱财,谁人能追得出来?
“你这说的口气,当初莫非也将钱存在安东银行了?”有人问道。
那商贾得意地道:“我这人别无所长,就是眼光好些,跟着叶公,发了几笔小财,自然将钱存在了安东银行之中……”
说到这,他意识到自己口误,钱财露白,当下又哭丧着脸道:“只是让我后悔的是,当初不该听婆姨的,将其中大部分钱都取出来,在长安城中置地建屋,又在外弄了个庄子……如今屋被烧了,庄子上颗粒皆无,所雇的佃户都跑到我家中要吃要喝……”
他絮絮叨叨说着,那旁边插嘴之人嘿的一笑:“你这算啥,咱们长安城中最惨的,莫过于权贵富室土老财了。”
商贾听得他转移话题,便不再哭穷,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我也听说了。他们将金银铸成元宝球饼,装在缸中埋在家里,结果安贼手下却是惯会搜刮的,不少人倾家荡产,怎么也追不回来。”
那插嘴之人望了望左右,压低声音道:“你还有不知道的,他们前两日听说安东银行要支付存款,一个个缠上了叶公,说是请叶公替他们追回被夺财货,结果被叶公严辞所拒……”
周相仁听得这个消息,忍不住冷笑了声:“该,他们这些蠢物!”
这些沦陷于安禄山、李亨之手的贵室,虽然受到了安禄山欺压,但在李隆基那边也没有什么好印象。李隆基恨他们未能与叛贼划清界线,背地里没少说,这些人累世受皇恩,却还不如起身于草野之间的叶畅忠君爱国。
“他们才不蠢,他们的意思,是让叶公将胜利后缴获分与他们,弥补他们的损失。叶公却以,所获者大部分当上缴国库,以备朝廷所用,少部分当属将士,以奖励忠勇。”又一人道:“那些人如今都后悔不迭,当初就该将钱投出去,而不该窖藏起来!”
“这便是叶公在《国富论》中所言,财动则生,财住则失。”那商贾道。
周相仁暗暗称奇,那商贾竟然也看过叶畅的《国富论》!
他很清楚,这一段时间,李隆基搜集了不少叶畅的著作,特别是有关道统、经济的文,让身边的翰林们进行解析,然后讲与他听。其中《国富论》与《边策论》两篇老文,乃是重点中的重点。经过安禄山之乱,李隆基多少吸取了一些教训,希望能够找到一条让大唐重新回到富庶安定的办法,而叶畅的理论因有实践所支持,隐约也成了朝廷诸官考据论证的核心。
“郎君能通《国富论》?”他问道。
“那是自然,咱们商贾要想发家致富,以往就是靠着三分辛劳七分运气,如今却也要学了。”那商人道。
“到了到了!”周相仁正待再问,却听得有人嚷道,他抬头一望,果然,已经到了西市新球场。
这个球场共有十二座门,跟着人流进入之后,周相仁便看到,球场中间搭建了一个木台,而四周看台之上早就坐满了人,就是连木台周围的球场场地之上,也挤着不少人。若不是有大量兵卒维持,这些人只怕就挤到了木台边上去了。
他们到了不久,便见一个身材肥硕的大胖子被四个士卒架上了木台,不用问,此人便是安禄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