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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愣怔,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她隐约觉得这会儿的姑娘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但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只好眼睁睁看着蔡妩铺纸研磨,嘴角紧抿,表情认真地给谁写信。写完也不署名直接放在了自己袖中。然后又捞了信鸽笼子,把随手抄起一张字条,刷刷几笔后,卷吧卷吧塞竹筒里,手一扬,放开鸽子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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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离开的时候,蔡平奉父命代为相送。趁着无人注意蔡平在他耳边偷偷带了句话。郭嘉听完,眼睛一闪,含笑地点点头,算是答应。然后才跟蔡平拱手道别。
一旁柏舟催马赶到郭嘉旁边,好奇地问:“先生有见到主母吗?”
郭嘉手执马鞭,想起那个头发乌黑脸色微红手足无措看着自己的小人不由眉目一弯:“嗯,见到了。”
柏舟忐忑又期待地接着问:“那……她是什么样的人?待人严厉吗?好相处吗?”
郭嘉闻言看着有些不安的柏舟不由失笑。想想蔡妩和他的对答,语带笑意,半真半假吓唬柏舟说:“嗯,你主母确实是个不能以常理度之的人。”
柏舟心头收紧:别是个难伺候的吧?
那边郭嘉却语气一转,低笑道:“像兔子,很可爱。”
柏舟在听完郭嘉大喘气一般的评价后不由翻了个白眼:能把自己未过门夫人比喻成兔子的,先生恐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吧?只是落在先生这样比狐狸还鬼的人手里,就算主母是兔子精也讨不了好啊。
蔡家晚饭的时候,被柏舟暗自比喻成兔子精的蔡妩带着杜若从书房出来往前厅用饭。
路上碰到蔡平,傻哥哥一副邀功模样跟自己妹妹得瑟说:话带到了,而且看样子准妹夫好像还很乐意。
蔡妩眨巴眨巴眼,从袖子里拿出刚写的信交给蔡平,笑得分外甜美地跟蔡平说:“那就劳烦哥哥再忙一趟,什么时候把这个和管家叔叔的家书一道送去给管哥哥吧。”
蔡平傻眼,张张嘴巴看着说完话就扬着小脑袋离开的蔡妩,只觉得自己头疼无比:阿媚这丫头是不知道管休的情况。
当年管休离开时他就觉得事有蹊跷:怎么会有人大病一场后想到参军?而且城外送行时管家居然一个人也没在。甚至管休离开后,只在前年春上来了一封报平安的家书,就再杳无音讯。
管休父亲性情倔强要强,在管休离开后直接当自个没生过这个儿子,对管休的一切都闭口不谈。管休的兄嫂倒是记挂着这个兄弟,只是弟弟长久无音讯传来,吉凶未知,也只好做最坏的打算:瞒着父亲,偷偷给二弟立下的牌位。
当然蔡平是一直不承认这个牌位的,他坚持认为: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些事也一直被瞒着压着,全蔡家只有他和阿公知道。
蔡平捏着手里的信,心中无限惆怅:这封信送出,不知阿休还能不能有幸看到?
晚饭席间,陈倩言语带笑地说了今天下午的情形,只是隐瞒了蔡妩和郭嘉直接见面的那一段,单讲述了蔡妩透过帘子看郭嘉时的呆样。
王氏边听边摇头无奈地笑,目光在看向女儿时,心里暗自担忧:这丫头还不知道嘉儿那两个妾侍的事。原本有侍妾也没什么,只是这孩子想法自幼跟别人不同。她如今这么欢喜,让我怎么跟她开口?要是像当年知道许亲时那样大病一场如何是好?还是先缓缓,以后暗地里跟跟她慢慢灌输吧。
陈倩看王氏脸色也猜到了婆婆想法。但这事她帮不上忙,只好装什么也不知道。
蔡威来的晚一些,据他说是和朋友破一局残棋,忘了时间。说这话的时候蔡威拿眼睛有意无意地扫了扫自己二姐。
蔡妩纳闷,回望一眼后,当弟弟是今天受了刺激,气愤难消也就不再理她。蔡威很郁闷地低头,恶狠狠地拿筷子吃饭。
饭毕,蔡威就追上正要往自己房间走的蔡妩,拽着她衣角,仰着一张和她七分相似的小脸,也不说话,只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的看她。
蔡妩被他眨的心里直冒小星星,无奈投降,扭头看向美正太弟弟问:“说吧,你要出什么幺蛾子。”
蔡威露出一个小狐狸般的笑,装模作样冲蔡妩一揖:“弟弟今日偶得一象棋残局,特请二姊前去观棋,二姊可能赏脸?”
蔡妩抬手给了蔡威小脑门一下,一扬下巴:“前头带路。”
等到蔡威书房的时候。里面已经做了两个少年,一个是文进。另一个蔡妩看着有些面善,她隐约记得威儿叫他阿正,至于姓什么、哪里人、家里干嘛的,蔡妩统统不知道。
文进和那名叫阿正的少年在蔡妩进来时就起身打了招呼。蔡妩回复后看向蔡威:“不是要看棋吗?”
蔡威眯眼笑指着棋盘,一拍法正:“咱们俩再推演一遍吧?”
法正利落地应了,坐在蔡威对面,和蔡威一起凭着记忆把上午和郭嘉下棋的步骤棋路在蔡妩面前推了一遍。
蔡妩开始还满含笑意地和文进一起站着看俩小孩玩乐,后来脸色渐渐凝重,在法正“啪”的一声落子将军后,终于疑惑地抬头看向蔡威:“这就是你今天得的棋局?你不会是用这个考郭奉……郭嘉的吧?”
蔡威理所当然地点头看着蔡妩,很有深意地问道:“二姊觉得怎么样?”
蔡妩咬着手指看棋盘沉思一下,吐出一句:“挺好的。”
“然后呢?”
“两边下的都挺好的。就这样。”
蔡威忍不住提示:“二姊你难道没看出点儿什么来?”
蔡妩眨眨眼,以比泰山他妹妹还纯洁无辜的眼神问道:“看出什么来?”
蔡威丧气,头疼地抚着额头对自家不知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的姐姐解释:
“当然是看出这人棋路多诡。二姊,你不是说观棋如观人嘛,对着这样的人你以后得留个心眼儿,省的被人欺负了。”
蔡妩笑笑,也不接弟弟话茬,只点着被将一方的棋子,看着棋面认真道:“其实我觉得如果下快棋,这边未必没有翻盘的希望”
蔡威和法正眼一亮,同时看向蔡妩,蔡妩被两双星星眼看的有些发晕,连忙拿着“马”“相”边比划边解说:
“郭嘉再聪明也是第一次摸象棋,而且以你性子,肯定给人家限时。那他开盘前不可能有充足时间熟悉规则,所以他只能在下棋过程中控制节奏。要是对手是个下快棋的,他也会措手不及。只是执红的一方一味求胜,对敌处处压制,看似占尽先机,却也落入彀中了。”
蔡威看看法正,法正兀自一言不发地低头思考蔡妩的话。
蔡妩见此,觉得自己把话说的太厉害,打击到人少年的积极性,就轻敲着棋盘补充说:
“不过一遍就能把棋路摸清,并且还能仿着重来一遍,这也不是一般的能耐。”
法正抬头看看蔡妩笑道:“是妩姐姐谬赞。”
蔡威在一旁露着小牙冷哼一声,凉凉地说道:“那是我二姊会说话,怕你输棋伤心,故意安慰你。你还真当真?”
法正眼一眯,看看蔡威,把刚才吃掉的棋子往他面前一推,抬着下巴挑衅:“棋盘见真章?”
蔡威也不示弱,把法正的棋子推还回去,边挽袖子边道:“来就来,谁怕谁?”
蔡妩不明所以,转头看向一脸戒备退到门边的文进,俩眼睛里满是疑惑。小碎步跟过去以后低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他们平时处的不好?要打架?”
文进瞧瞧门里,一脸古怪地摇摇头:
“不是。他们平日关系很好。只是这俩人都有些较真小心眼儿。在下棋上谁也不让谁,可偏偏又平局居多,所以一牵扯输赢,就容易没完没了,最后倒霉的总是离他们棋盘最近的人。”
蔡妩了然地点点头,指指法正方向随口问道:“这孩子是哪里人?听口音不像颍川的。”
“阿正是扶风人。父祖都是官家,只是他和父亲好像闹得不太愉快,带着一个管家公来投外祖了。”
蔡妩微微蹙眉看向屋内的少年:“他母亲呢?也不管吗?”
“听阿正说很早就去世了。现在当家的是他父亲继室。”
蔡妩垂了眼睛轻叹口气:有了后妈有后爹,“小白菜”总是不分时代的。这么个小孩子算是被逼的‘离家出走’吗?看模样也比威儿大不了几岁,还是以后多照顾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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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妩那天回房以后,睡了自出行后第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开始,蔡妩开始正式投入绣嫁衣大业。
闲暇时候被王氏拎出去带到自己房间,明里暗里告诫她一些后院龌龊,再传授以宅斗技巧,间或夹杂着婆媳相处之道。
蔡妩眨着眼睛不解地看向自己娘亲:婆媳相处,后院龌龊什么的我都知道,但为什么她老娘话里话外暗示她贤惠妻子的重要性呢?原先教她姐的时候她可是说什么东风西风的问题来着。
蔡妩本着不懂就要问地精神拿这个问题问王氏,被王氏瞪着眼睛交代:“那是说你姐!你跟她能一样吗?你给我好好记着:对夫婿,你要万事为他想着,知冷知热陪着他,什么都给他操办着,家里弄得井井有条让他离不开你,懂了没?”
蔡妩一边不以为然地点头,一边腹诽:这是找老婆还是找保姆啊?这是嫁夫君还是供祖宗啊?
在蔡妩绣嫁衣,听理论忙得脚打后脑勺忘了给郭嘉写信这码事的时候,来颍阳对账的薛林在院子里拦了她,给她递了一封信去。
蔡妩惊诧地接过后,回到书房拆开看到署名后差点儿惊喜地叫出声来:郭嘉居然想起先给她写信了?天哪,天哪,她要兴奋得跳高了。
杜若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家姑娘一会围着书桌转圈,一会捧着薛林递的信傻笑。特别好奇那位姑爷到底有什么能耐,又在信里写了什么内容,怎么只要事情一牵扯到他,自家姑娘就开始抽风地不正常呢?
其实被怀疑的姑爷是相当的冤枉。
郭嘉是真的没在信里写啥不得了的事。他只是捡着颍川书院的趣事说了些,然后不着痕迹地提了提戏志才和荀彧这些平日里和他交好的人。当真是要多纯洁有多纯洁,要多坦荡有多坦荡。
可饶是这样蔡妩也能浑身冒着粉红泡泡看得津津有味,然后满是苦恼地问杜若:“你说我该回什么?回我今天听的怎么对付妾侍行吗?”
杜若看蔡妩认真思索的模样,只觉浑身一抖:姑娘,你嘴里的小妾可也是姑爷的女人啊!你到底在想什么?
当然蔡妩没真那么给他回,她在冷静了半天以后,用挺正常的口气写了自己酿酒的事,然后随口提起桂花糕有软糯可口,可缓秋燥,还顺手给抄了一张桂花糕点的制作程序塞在了信封里。以一种虔诚的心态封了口,递给杜若,让她赶在薛林没回阳翟前把信送过去。
在之后的一段日子,蔡妩都在每天忙活嫁衣,听课;每月看信,回信;闲暇时候教育教育小蔡威,照顾照顾小法正。
从蔡妩知道法正少年的事后就开始对这位少语执拗又机灵叛逆的少年(蔡威总结为蔫坏)颇多上心。
因法正是寄住外祖家,老外祖已是年迈没那个心力管教外孙,法正经常跑来蔡家后院跟着一帮孩子一起厮混,而且和蔡威关系很不错。蔡妩干脆就在给蔡威弄东西时准备双份,从吃食糕点到玩意零碎再到一些针线活计,基本上都有法正的份儿。以至于有段时间蔡威小童鞋幽幽地抱怨说自己二姊又被抢了。
不过乌龙的是蔡妩直到快过年,法正外祖为感谢蔡家对外孙照顾派人送来年礼时才知道人家的全名。
当时蔡妩看着正在远处和蔡威吵吵嚷嚷的法正,只觉得有种被雷劈的感觉。
原来历史真的是不靠谱的:雅帝左慈是个挺能忽悠人的怪老头儿;陷阵营高顺是个寡言的面瘫,这些早就知道的撇开不说。
就单现在和她通信的郭嘉居然是个怕挨针怕喝药的主,也让蔡妩觉得颇为幻灭。这姑娘有一回还被他蒙着,傻乎乎地在信里跟他讨论怎么把药倒掉不会引人注意。等信送走,蔡妩才反应过来自己写了什么,差点儿没直接给自己一嘴巴。
这会儿再看法正,蔡妩打量来打量去,怎么看都是小破孩儿一个,奇画策算在哪里她到了也没瞧出来。
要不说距离产生美呢,上一世看书时就算是囫囵吞枣地浏览,她也曾被三国那段波澜壮阔地历史震撼:那是良将辈出,攻城略地;智者多谋,运筹帷幄的时代。忠义与背叛并存,仁德与阴险同在。英雄枭雄,美名骂名,交织出一段光怪陆离,看的那会儿的她心神荡漾。可惜现在离得近了,才发现:没准儿老天爷把她扔过来,就是怀着让她幻想破灭的猥琐目的呢。
等过了年,蔡妩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快出嫁一样。她开始在在绣嫁衣之余挤出时间给家人绣荷包、袜子、腰带、给刚出生的小侄子蔡清做小衣服,三个月的,五个月的,一周岁的,两周岁的。等蔡妩挑灯做到四周岁的时候,王氏和陈倩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了:就算是忙着出嫁也不带这样帮家里做活的。再说你嫁衣还有条袖子完呢,满打满算都不到两个月,你这要是耽误了功夫怎么办?
蔡妩抓着小衣服的开襟,两眼泪汪汪地看着面前拦她的两人,声音软软地说:“娘,嫂子,你们就让我做吧。我一想着将来要回家都得人陪着才行,心里就难受的针扎一样。不趁着这会儿留下点什么,我觉得空落落的。”
王氏眼圈一红,抱着女儿拍着蔡妩的后背说:“好好,娘不拦你。可你也能注意身子,瞧这眼睛都红了。再说还有多久你就及笄了呀?要是这会儿累垮了怎么办?”
蔡妩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茫然地重复了句:“及笄?”
陈倩点点头:“对啊,及笄。八天后就是上巳节了。过几天你就该斋戒了。阿媚,你不会把这事儿给忘了吧?”
蔡妩从王氏怀里爬出来一拍脑袋站起身,苦着脸说:“我还真给忘了怎么办?”
王氏安抚地拍拍女儿:“没事没事,反正及笄前你也不用太准备什么,趁着这几天好好吃饭,等斋戒,然后就跟你姐和你嫂子一样请宾客观礼,再让亲家母(指林玥)给你及笄取字就好。”
蔡妩点点头,想想当初阿婧和陈倩那会儿好像也没什么要麻烦的也就放心的任由王氏安排去了。
真到了及笄那天,蔡妩才发现自己想的确实有些简单,及笄礼虽然比不上加冠礼繁琐,但是也算礼仪繁多。
先是五层礼服压的人有些喘息不稳,再是在蔡家历代先祖面前俯首叩拜。然后由王氏给她拿梳挽发,最后才是她恩师林玥给她把八宝旒金簪插入发间,用珍珠月牙环束了额发露出前额。
这还都不算完,蔡家那星宿老仙般的族长在看到林玥退下后,捋着胡子满是慈爱地看看蔡妩然后开始念一段长长的祝词,期间蔡妩跪听。
念完以后,一位族中长老端着托盘从林玥面前走过,里面放着写有蔡妩表字的帖子。老族长抓着帖子拿远了眯着眼瞅着,用苍老浑厚地声音说:次女蔡妩,表字慧儇,生于熹平二年,母正妻王氏。一边执刀笔的长老随着族长的声音,在族谱蔡斌名后蔡妩那一栏的空白处,加上了“表字慧儇”。
加完以后蔡妩站起身,还没等舒口气就接着进行下一环:跪拜祖先,跪拜父母兄长,跪拜恩师。等跪了一圈,蔡妩头晕膝软时,司礼长老那声响亮悠长的“礼成”才总算响起。
蔡妩站在祠堂长阶上看着不远处眼睛噙泪望着自己的王氏和阿婧,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眼里也翻了泪花:
十五年恩宠爱护,受之感之。一朝及笄,才心中恍悟。从今后,她再不是站在父母兄姐身后寻求庇护,撒娇耍痴,任性妄为的蔡家娇女。她的脚下将有一条新路要走,这条路上没人能陪她,没人陪的了她,孤独有之,彷徨有之,磨难有之。但也唯有走过,才算是和心上那个男人并肩执手,共赴此生。
(第一卷“家在颍川”完结。第二卷:“嫁为君妇”即将开始,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