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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低头看着指着自己一副义愤填膺状的儿子,表情难得黯然了下。一向静如秋水的眸子也难得波澜兴起:那里盛了不少的愧疚和歉意,还有满满的失落和伤感。
郭嘉放开蔡妩,弯下腰,蹲在郭荥面前,跟生怕吓到儿子一样,用他最轻柔最温和的语气,试探着跟郭荥说:“荥儿,还记得我吗?”
郭荥偏着头茫然了下,求助地看向蔡妩。
蔡妩原本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在听到郭嘉这句话后,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涌上了漂亮的杏眼儿。她在心酸:明明是世上最亲近的父子!可是做儿子的却一点儿也不认识做父亲的!在儿子的印象里:他的父亲就是一月一封问候家书;就是大哥问及时,母亲口中回答:“就快回来了”的人。就是会在无数个夜里凭白惹了母亲失眠的人。这父亲长什么模样,穿什么衣服,说话如何对他如何,他完全没有概念。
郭荥在蔡妩那里没得到回答,很自然地把头扭向曹冲。
曹冲当然也不认识郭嘉:先不说郭嘉走时他也不记人呢,就是他真天赋异禀,懂得记人。那郭嘉一走大半年,咋一回来,是个孩子都会觉得陌生,别说曹冲,就是郭奕来了也得缓一会儿定定心才能平复。
可曹冲这孩子天生就确实比一般人早慧。他是不知道眼前这人是义弟什么人,但凭借直觉和这人看义弟的眼神,他觉得自己可以猜猜看。
“可能……是你父亲?奉孝叔父?”曹冲不甚肯定地对郭荥说。
郭荥闻言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后退两步一脸严肃地审视着郭嘉:他是知道自己父亲名字的,但是知道是一码事,看到确实另一码事。在他学会说话后,他也无数次的问过娘亲父亲是什么,但是娘亲的答案好像太过深奥,他一点儿也没听明白。要是眼前人真的是自己父亲的话,那他倒要仔细观察下这个被称为“父亲”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生物了?
郭嘉一动不动,任由孩子那小毛刷一样的目光“刷刷”着自己美人再上全文阅读。等他觉得儿子差不多“刷刷”够了,才小心翼翼地问郭荥说:“荥儿,想起我了吗?”
郭荥嘟起嘴,似乎还是不太愿意相信眼前这个陌生人就是自己亲爹。他继续求证地看向蔡妩,蔡妩却只是敛了眉目,收起心酸,看着他们父子柔和地笑:她一点儿也不担心郭嘉会不会搞不定自己儿子,也没有丝毫要给郭嘉帮忙的意思。她觉得只要郭嘉在许都一天,这种随军分离的日子就会时不时出现,她帮的了他这一回,可是下一回呢?
荥儿还小,小孩子记性总是不太好的。可能一个熟人,三五个月不见面,他就会忘了你是谁。但如果能摸准窍门,即便下次见面他也不再记得你是谁,不再知道你跟他有什么关系,但是凭借着孩子敏锐的直觉和隐隐约约的熟悉感,他会下意识地对你产生一种亲近和依赖。所以蔡妩不想打扰郭嘉的跟儿子的互动。她想看看荥儿那小呆瓜到底对着自己亲爹讨好和赔笑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郭荥在第二次求证也没得到母亲回应后,很有骨气地不再向曹冲求助。而是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向书房跑去。郭嘉错愕地看着离开的儿子,脸上浮现着不解和低落。蔡妩一步上前,握住郭嘉的手,在郭嘉低头看她时,以一种别样地方式安抚他说:“你看,对着这样的荥儿你该放心了吧?这小子不是随便认亲的人,所以你一点不用担心他会哪天跑出去抓着个路人管人家叫‘爹爹’。”
郭嘉哭笑不得地看了眼蔡妩,握了握蔡妩的手后转向曹冲:“冲儿……可还记得我?”
曹冲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后诚恳地摇了摇头,但紧接着言辞条理的补充道:“虽记不得奉孝叔父,但是却也能猜到。”
郭嘉诧异了下,转向蔡妩小声问:“这孩子一向这么机灵?”
蔡妩笑着点点头:“比一般孩子要早慧的多。不过也经常让咱们荥儿弄得说不出话来。”
郭嘉闻言抽口气,漂移了表情后缓过神弯腰抱起对着小曹冲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叫我叔父,而不像你大哥那样叫先生呢?”
曹冲扣着手,一本正经地回答:“大哥叫您先生是因为您给他授业解惑。冲儿叫您叔父,是因为您身为曹冲义弟之父,是为曹冲“亲”之尊长。叔父之称无可厚非。”
郭嘉听后笑眯着眼睛揉了揉曹冲脑袋:“‘天地君亲师’呀?谁告诉你的呀?”
“大母、二哥他们的先生,还有文若先生也这么说过。”小草虫在郭嘉怀里既不认生也不胆怯,咬字清晰,吐词流离,答的一板一眼。
郭嘉眼睛闪闪地低头笑了笑,继续在自己儿子没回来前逗别人家孩子玩儿:“倒是个灵气的小家伙。你今天是自己来府上的吗?”
曹冲摇摇头,指着被遣到远处的几个侍女和门外侍卫的方向:“回奉孝叔父的话,曹冲是带了人来的。”
郭嘉挑了挑眉,一转脸就看到自己小儿子抱着个小匣子,小步颠儿颠儿地跑了过来。他放下曹冲,好奇地微笑着看向郭荥的。
郭荥跑到人前站定,捧着匣子仰着脖子看郭嘉。看了一会儿后觉得这姿势让自己脑袋不太舒服,于是眨巴着眼睛很天真地要求:“你能长的矮一点吗?我看着费劲。”
郭嘉愣了下,随即好脾气地弯下腰:“荥儿要干什么?”
郭荥把匣子放下后抠开匣子盖,从里头拿出一沓绢纸递给郭嘉:“你说你是荥儿父亲?”
郭嘉配合点头。
“那你知道他是谁?”郭荥抖着一张画纸,满是疑惑地提问。
郭嘉凑过去看看,面目柔和地回答:“是你大哥郭荥喜良缘。在你很小的时候你母亲画的。”
郭荥点点头,又抽了另一张:“这个呢?”
“你阿姊九岁那年的。”
“这个?”
“荥儿你八个月时候的。”
郭荥垂下头,似乎很诧异的样子,这固执孩子一点儿没觉得高兴,相反他在琢磨为什么这些这个人他知道这么清楚?是自己考题太简单了还是敌人他太狡猾了?
郭嘉很耐心地等着儿子思考完,等啊等,等了有一刻钟之多,这孩子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垂眸沉思。蔡妩和曹冲等人对此已经见怪不怪,郭嘉则有些忐忑地轻唤了一声:“荥儿?”
郭荥抬起头,满脸郑重地宣布:“我就姑且认为你是我父亲吧。”
郭嘉闻言登时就觉得一口气堵上胸口。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卡在那里分外憋屈。他满脸复杂地看着郭荥,不知道是要安慰欣喜于他终于承认了他是父亲了,还是要失落纠结于前头那句:“我姑且认为……”。话说他这都是跟谁学的?谁教他这么用词的?
但是郭荥却全然意识到郭嘉的复杂心理,他在承认了这个父亲以后,又偏着脑袋思考了片刻,然后站起身走到郭嘉和蔡妩中间,一边一个牵起爹妈的手,然后望着曹冲对着郭嘉示意:“还有兄长呢。你要牵着他。”
示意完又眼睛闪亮,一脸求表扬求夸奖模样地看向蔡妩:“娘,那天我们出门看到的那家人是这样吧?”
蔡妩闻言鼻头一酸,忽然间就觉得这孩子其实真的很容易满足,你瞧,刚才还正儿八经地求证郭嘉身份,这么一眨眼确定以后就迫不及待想要像其他孩子一样跟父亲亲近了。
曹冲看着这一幕也轻轻挣脱开郭嘉的手,然后跟蔡妩说:“婶母,既然奉孝叔父回来了,冲儿就不打扰你们团聚了。”
郭荥闻言小脸一垮,刚想留人,曹冲就有些调皮地眨着乌亮亮的大眼睛说了句:“其实冲儿也不记得自己父亲长什么样子了。所以,也想回去看看。”
蔡妩立刻会意,赶紧吩咐几个侍女好好把曹冲带到环夫人处,然后又交代一堆有的没的。临走还往曹冲贴身侍女那里塞了不少的赏钱。
曹冲乖巧地冲郭嘉两口子行过礼,也不要人抱着,自己迈着小步小心地跨过门槛,颠儿颠儿地离开军师祭酒府。
送走了曹冲,回过头来,郭荥就扯着蔡妩袖子嚷嚷:“娘,我饿了。”但是嚷完了却一脸期待地看向郭嘉。
蔡妩见此愣了愣:依稀记起,这好像还是上次带着郭荥出门去东城时,他们碰到的那一家人里那位小儿子的话。她记得当时那孩子说完,当父亲的就带着家人进了饭庄吃面去了。荥儿脑袋里没有和父亲相处的记忆,所以他想亲近他就只能凭着孩子的本能模仿那些他曾见过的父子相处景象。
蔡妩不知道那位父亲接下来说的是什么。但是她却听到郭嘉弯下腰,用很温柔的语调问郭荥:“那咱们这就去准备饭。荥儿想吃什么?”
郭荥眼睛一亮,满眼都是小星星地看着郭嘉,似乎期待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郭嘉被儿子的眼神晃到了,这会儿心里全是充满父爱的小泡泡,他很宠溺地问郭荥:“府里厨房有喜欢吃的吗?没有的话咱们去望归楼或者八芳斋?”
郭荥小脸立刻垮下来,抽着被握的手指着郭嘉委屈控诉:“不是这样的。你应该说:那咱们就去吃阳春面。”
蔡妩“扑哧”一下笑出声,看着表情精彩,半晌无语的郭嘉好言安慰:“没事儿,没事儿丑妇。荥儿从会说话就经常这样。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郭嘉眼神飘渺地看了眼儿子,转向蔡妩,语气幽幽:“阿媚,我忽然发现对着荥儿其实比对着千军万马还难。那种刚迎面躲开一拳头,后头紧接敲你一闷棍其实说的就是荥儿这样的吧?”
蔡妩眨了眨眼睛,心里既有隐隐酸楚,又有又一个人被拉下水的幸灾乐祸。她心话说:你这当爹的能这么快意识到这点儿不容易啊。我们家里从他学会说话后基本上所有人都被他或多或少噎住过了。哦,不对,不止咱们一家,他噎住过不少其他人,比如冲儿就是最容易被波及的那个。
但是鉴于郭嘉刚刚回来,蔡妩也没真的脱口说出这话,而是转身抱起郭荥:“荥儿,今天咱们不吃面了。等你阿姊和大哥回来,娘亲自给你们做菜怎么样?”
郭荥眼睛眨了眨,想想后似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就开始掰着手指头快跟蔡妩说:“荥儿要吃鸽子肉。”
“可以。”
“素菜卷。”
“可以。”
“红豆汤。”
“可以。”
“还有阳春面。”
“可……不可以。”蔡妩抿抿唇忍着额角冷汗说,“你已经要了这么多了,再要就剩下了。娘跟你说过什么你忘了吗?即使吃饭也要量力而行,吃不完浪费掉是要打手心的!”
“可是上次那个娃娃就有和他爹爹娘亲在一处吃面嘛。”郭荥绞着手指,很不甘的挣扎。
蔡妩丝毫不为所动:“上次那孩子可有吃其他的?”
郭荥低下头不说话。但是眼睛里透着失落和不甘。郭嘉瞧着马上心软,他这会儿正处于父爱膨胀期,正要想尽办法和小儿子套近乎,于是见到郭荥这表情后颇为不忍地跟蔡妩求情:“要不……就做一小碗?”
蔡妩瞪着他:“你少惯着他!荥儿就是被你惯出来的!不知轻重,胆大妄为,前一阵还在司空府……”蔡妩话刚出口就立刻闭了嘴,瞪着郭嘉:“总之,就是不行。”
郭嘉眼睛闪了闪,很上道地没有去问蔡妩没说完的是什么:在他看来能让蔡妩刚说一半忽然闭口不言的,不是奕儿又办什么犯错误的事被告状了,就是阿媚觉得这事已经过去没必要让他知道了。他再追问也没意思。
中午的饭是在郭荥点菜的基础上又加了几个菜的,郭荥要的红豆汤和素菜卷被盛在在他专门使用的小碗里,郭荥自己拿着小勺子,小筷子,在拒绝了郭嘉的帮忙后像平日一样,勺子筷子齐上,表情认真地在碗盘里戳戳夹夹,虽然也洒到胸前不少,但到底也没有说吃不完,剩在碗里倒掉浪费了。
郭奕中午的时候也从司空府赶回吃饭,倒不是说司空府那里抠门不管他吃的,而是整个许都不少人家都知道他们家吃饭次数跟别人家不太一样,而且这晌食还不是瞎凑合的那种。所以他先生干脆给他特令,允他回来,反正路程也不远,来回消磨不掉多少时间。
倒是郭照中午回来的晚些,等她到家时,桌案上东西都摆好了,就等着人齐了开动。郭照看着回来的郭嘉诧异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以后才跟郭嘉见礼。
郭嘉挥挥手,指指郭照座位:“别理那套虚礼了,照儿,赶紧入席吃饭吧。”
郭照应着声,走到坐席刚坐下就听蔡妩疑惑地说:“今儿不是去彤儿那里了吗?怎么回来这么晚?”
她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郭照立刻气上心头,咬着唇跟蔡妩说:“今天本来是想和彤姐姐一道去东城看看咱们自家酒肆是怎么样了呢?结果路上碰到点事儿,就来迟了网游之万全之策。”
蔡妩皱皱眉,郭嘉也停下筷子,等着郭照继续。
郭照犹豫了下,想想既然已经开头了,干脆把事情说全吧。她袖起手端坐好跟自家义父义母叙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和彤儿姐姐的车在路上跟别人家的车车轴蹭挂了一下。两辆车车轴都坏了。给耽误了。”
蔡妩挑着眉笑问:“那你为什么生气呢?”
郭照抿着唇:“那是因为那家人太不讲理!明明就是东城路窄,还非得说的好像我们欺负了他似的。最讨厌的是,他说什么他家主子是曹公才征召的司空府西曹掾。此番是奉他家主子令,前来看看东城到底是被那些夫人们弄成什么样的?让我们速速让行?让行就让行嘛,又不是我们不想,明明是车坏了,他又不是没看见。犯的着拿钱说事?拿钱打发人人吗?”郭照说道这事儿的时候小脸气鼓鼓的,面色泛红,看上去有生气了许多,倒不像前一阵子那样,干什么都平静地一汪静水似的了。
“司空府西曹掾?”蔡妩疑惑地转向郭嘉,眨着眼睛问:“曹公又新设的官职?是谁呀?”
郭嘉表情古怪了下,把拳头攥在唇边轻咳一声后小声说:“呃……是……陈群陈长文。”
“长文先生?”蔡妩重复一遍后眨眨眼,又眨眨眼,探着身子小心地问郭照:“你们遇到的那位是家仆?”
郭照点点头:“应该是,而且看样子应该是才来许都,不知道许都情况,正在勘察的。”
蔡妩又转过脸去皱着眉看郭嘉:“长文先生家家仆都是这样吗?”
郭嘉摇摇头:“我哪儿知道?长文那人长者风范太重,比夫子都正经!我对他是躲都躲不及,哪里还会打听他家家奴如何?”
蔡妩偏偏脑袋:“按理这样的人不该有如此跋扈的家仆吧?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郭照咬着唇,想了想答道:“或许有吧。不过就算是误会也不该那样对两个姑娘家吧?反正彤儿姐姐和我都被气的不轻。”
郭嘉眨着眼,叹了口气:“这事还是我找长文本人说吧。他这人除了有点儿太端着,其他事儿上公私还是挺分明的,而且对是非曲直也明透的很。”
蔡妩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挥挥手示意此话题到此为止,孩子们继续吃饭。
等一顿饭吃完,郭荥正嚷嚷是着不要回自己房间,要跟着蔡妩一道去午睡时,柏舟忽然脸色古怪地进来了。
“先生、主母,司空大人刚派人送来个姑娘。”
“嗯?”跟小儿子纠缠的蔡妩闻言一愣,很是迷糊地问道:“什么姑娘?”
郭嘉脸色“唰”的一下变了,他才想起来,他忘了跟蔡妩说貂蝉的事了。因为在高顺那事过去以后,郭嘉已经把话给貂蝉说开了,他就直接当这事已经完了,谁知道他家主公这回这么体贴人,居然把人送来了。
柏舟听到蔡妩问话,那眼睛偷偷瞥了下郭嘉,发现郭嘉此时正一副惨淡无比的末日降临表情,就颇为不忍地跟蔡妩说:“呃……可能……是司空大人体恤先生……赏下来的吧?”
他话刚说完,就见杜若一步跨到门内,对着郭嘉怒视一眼后跟蔡妩回道:“姑娘,外头司空府来人说让咱们赶紧去迎下那位姑娘。说那位姑娘可是姑爷亲自问司空大人要的。”
蔡妩闻言心头一紧,随即表情柔和至极地看着郭嘉,那温柔如水的声音问:“夫君,这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