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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初夏始于蝉鸣,止于雁归。
野猫刚停止了凄厉的叫春,雄蝉又开始欢快的鸣叫,转换得分外自然,仿佛某种求偶接力赛。
近日来,每到午后时分,阿娇便会入宫,到太子府读书。
刘彻虽知道午后的学习效率较低,但毕竟他得上朝,批阅奏章,能挪出午后的时间已是不易。
放在后世,似这般家庭事业两不误的好男人,可不好找的。
这日午后,刘彻准时来到太子府的后苑,迈步进了竹园。
刚绕过青竹丛生的通幽曲径,便是瞧见水榭内的阿娇,此时正与太子少傅直不疑坐而论道……是她单方面听直不疑论道。
“少傅好兴致。”
刘彻进得水榭,打趣道:“怎的想起到孤王的竹园经筵开讲?”
直不疑忙是起身见礼,红着老脸道:“太子说笑了,老朽才疏学浅,岂敢在殿下面前献丑。”
他是实话实说,若非皇帝执意为他加官,他真不愿做这太子少傅。
太子太傅卫绾博闻广识,却都时常向太子殿下讨教学理,他直不疑向来只研读黄老之学,对诸子百家鲜有涉猎,故与太子殿下谈论经学时,颇是力不从心,眼界过窄。
刘彻忙是连连摆手,笑道:“少傅过谦了,孤王好读书不求甚解,虽是涉猎广泛,却皆是领会些皮毛,不似少傅这般专研黄老,深得个中精髓。”
汉帝刘启封直不疑做太子少傅,本就不是让他教刘彻读书的。
直不疑真正的官职,是秩比两千石的中大夫,为郎中令的属官。
汉朝的郎中令职掌比较复杂,包括宿卫警备、管理郎官、备顾问应对,劝谏得失、郊祀掌三献、拜诸侯王公宣读策书。
其中武官包括三大中郎将和三位郎中将,掌宿卫护从;文官包括中大夫(后改为光禄大夫),太中大夫,中散大夫,和谏议大夫,此四大夫的人数没有限制,掌故问应对,为皇帝谋事。
历任的郎中令大多择取武将,尤是现任的郎中令吴成,虽是个合格的保镖头子,却也是个不通文墨的粗人,故而诸大夫实则归汉帝刘启直属统御。
直不疑官居中大夫,为诸大夫之首,虽位在九卿之下,却是天子近臣,大汉皇帝的首席幕僚。
汉帝刘启为提升首席幕僚的地位,方才封他做了太子少傅,位同九卿,秩两千石。
刘彻见他依旧面色讪讪,便是问道:“不知少傅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直不疑答道:“此事说来与堂邑翁主亦有几分关系,乃是是为女学择取女官,以教女子四德,正女范。”
刘彻讶异道:“太后将此事交办于你?”
直不疑苦着老脸,神色颇为尴尬,心道这叫甚么事,凭白挂了个太子少傅的名头,便被太后抓了壮丁。
“如此看来,皇祖母是想从宫内的诸位内宰中择取女学的先生么?”
刘彻瞬间便想通了个中关节,直不疑自文帝朝便是天子近臣,属于内朝官中的元老,对宫官体制并不陌生,人脸也熟。此事交给他去办,比太子太傅更为合宜卫绾。
直不疑颌首道:“太后正是此意。”
刘彻疑惑道:“那少傅遵皇祖母的懿旨行事即可,为何来找孤王?”
“殿下有所不知,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自九嫔以降皆为内宰。尤以九嫔掌妇学之法,以教女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直不疑满脸尽是无奈之色,出言解释道:“大汉尚俭,自高祖以降,屡屡精简宫中妃嫔,非但除却九嫔,便连世妇和女御都划为皇后属官,而非嫔妾……”
刘彻终于弄懂了他的意思,摆手示意他无需再多作讲解。
偌大的汉宫内,世妇掌祭礼、宾客、丧纪之事,率女官涤溉;女御掌御叙王之燕寝,以岁时献女功,同时又是各种仪式中世妇的助手;女祝掌后宫祭祀、祷祠以及有关鬼神之事;女史掌皇后之礼职,是皇后内治的辅助和秘书。
女官端是不少,偏生寻不出专门教授女子四德的内宰!
光凭口口相传,说甚么言传身教,现下可好,传承已近乎断代,只得抓瞎!
“你瞧瞧,正因如此,兴办女学势在必行!”
刘彻大为摇头,沉吟片刻,复又道:“既是如此,孤王向少傅先举荐一人,有她从旁协助,应是能尽速择取到合宜的女官。”
直不疑闻言大喜,忙是问道:“不知是何人?”
刘彻详细介绍道:“陈曦,少府卿陈俞的嫡幼女。其自幼随侍孤王,三年前出宫,入遗孤内院,协理院司,教导数百遗孤少女,如今已嫁为人妇。既可尽言传身教之责,又熟识宫闱之事,皇祖母和母后亦对她颇为喜爱。”
“此等贵女若肯应下,自是大善!”
直不疑光是听到陈曦的出身少府陈氏,便已是认可她的资格,最后又听得她与太后及皇后熟识,更是满意得很。
想从宫中抽调内宰,办好女学,背景够硬才是关键!
那陈曦有太后,皇后和少府卿撑腰,在宫里足以横着走了,寻常的妃嫔和内宰哪敢在她面前炸刺?
刘彻颌首道:“嗯,稍后孤王便会召她入宫,仔细交代一番,让她全力协助少傅兴办女学。”
“老朽谢过殿下。”
直不疑烦恼尽去,躬身道谢后,便是识相的告了退,迈着大步出了竹园,瞧他走的方向,应是向未央宫去了。
作为皇帝的首席幕僚,他若非摊上兴办女学这桩差事,多是会呆在宣室殿为汉帝刘启撰写策论。
“堂邑翁主,你觉得太子少傅长得如何,可算的上美男子?”
刘彻见得阿娇一直望着直不疑的背影,不由出言打趣道。
阿娇一时反应不及,呆头呆脑的脱口道:“身形挺拔,面容清隽,想来年少时应是个美男子,但如今年岁太大……嗯,说不上来,总之不算俊美,却是另有别样气度。”
刘彻不禁失笑道:“道骨仙风,神采不俗,令人心向往之,是么?”
阿娇听得他的笑声,哪还不知又遭了戏弄,鼓着腮帮子狠狠瞪他。
“好了,莫再气了,是我不该笑话你。”
刘彻止了笑声,哄了几句,复又缓声道:“我前些日子不是教了你些识人的道理,你以为直不疑为人如何?”
阿娇见他确是认真询问,不由细细思索片刻,方才道:“想来是个淡漠名利之人,亦是谦恭守礼,懂得分寸的君子。”
刘彻微是摇头:“直不疑本就低调内敛,不喜扬名,又常年专研道家学理,有这般气度实属正常。你光是以貌取人,难免失之偏颇,却不知坊间多有传闻,说他私通长嫂,私德有亏。”
阿娇不禁杏目圆瞪,掩嘴惊呼道:“啊,怎的这样?那他岂非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伪君子?”
“你瞧瞧你,以貌取人本就错了,以讹传讹更是错上加错!”
刘彻装出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摇头叹息道:“枉费孤王教了你大半个月,竟是没甚么长进。”
阿娇满脸委屈的抱怨道:“谁说没甚么长进?若是旁人说的传闻,我自不会轻信,先前是你亲口说的,我才信以为真!”
刘彻撇嘴道:“我先前也说了那是坊间传闻,你也不用脑子想想,若是真的,父皇岂会重用于他,非但任为中大夫,更是封了个太子少傅的名头?”
阿娇依旧存着几分不服气,犟嘴道:“你不是也曾说过无风不起浪么?既然坊间多有传闻,即便并无此事,他也该尽速出面厘清,免得凭白坏了名声,遭来御史弹劾啊。”
刘彻道:“上朝时,确是曾有朝臣以此事向他发难,他却只是笑着说了几个字,便是不再辩解了。”
阿娇顾不得再生气,好奇的问道:“啊?他说了甚么?”
刘彻顿了顿,吊住了她的胃口,方才轻笑道:“他笑言:我并无兄长,何来长嫂?”
“你又来逗我!”
阿娇终是醒悟过来,自个又是遭了戏弄,端是气得直跺脚。
“我还真非故意逗你,而是想让你明白个道理,不要轻易评判一个人的好坏,光凭眼观相貌和耳闻传言皆是不对的。”
刘彻却是敛了笑意,肃容道:“即便是亲眼所见之事,亲耳所闻之言,也未必是真,还需细细详查,否则难免偏颇。”
阿娇见他不似说笑,便是用心听着,仔细咂摸。
刘彻顿了顿,复又沉声道:“你性子急,言语惯是直白,处事只求个利落爽快。看在我眼里固是坦诚率真,但若在居心不良之人看来,便是个骄纵莽撞的傻子,他们会不断的怂恿你,利用你,直至将你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阿娇听得额角冒汗,细细回想自身近年愈发跋扈的言行举止,重新审视那些一味谄媚讨好她的贵女们,小脸愈是发白。
“唯有南宫是真心待我,还有楋跋子也算……”
阿娇骇然发觉,她那些所谓的闺中密友,竟不如那个羌族少女待她真心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