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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氏侯刘买嗣子刘襄尚未足岁便不幸染病身故,因是早夭,不停柩,不哭丧,墓葬却甚为讲究。
因刘襄未及封爵,无封邑,故梁王刘武特意请得圣旨,准予将其葬于汉文帝的霸陵脚下,灞水之畔。
梁王刘武对这嫡长孙是怀着歉疚的,故而入棺时亲手为那小小的尸身披上了件列候才能用以陪葬的银镂玉衣。高愈三丈的坟丘虽不及列候的四丈封土,但墓室以柏木堆垒,作黄肠题凑,制同列候。
如此种种,着实有些逾制,好在没有不长眼的御史跳出来触梁王刘武的眉头,为这点事弹劾诸侯王,也未免有小题大作之嫌。
鲜少有人知晓,墓室之内,棺椁之前,摆放着两具做跪拜请罪状的陶偶。
陶偶内封有尸身,为一男一女,男子为梁相陈弗,女子为陈弗嫡女,亦是刘襄生母,乘氏侯刘买正妻陈氏。
将两人活活封入陶模后,刘武亲手从顶端开口缓缓灌入水银,冷眼看这父女二人苦痛哀嚎,直至咽气,方才命人以黏土混漆封模。
刘彻倒是不介意将陈弗交给刘武处置,总之经过几番酷刑,陈弗把他知晓的事情尽数招了,留着也没甚么用处,索性卖个人情给刘武。
便在刘襄入葬封土之日,刘彻接到了张骞的鹞鹰传讯,欧复鸣和邹馀善都已成功弑兄篡位,分别作了东瓯王和闽越王,并承诺向汉廷永世臣服。
刘彻自是不信他们的承诺,自身没有实力,说甚么都是假的。
他之所以不想对东瓯和闽越用兵,除了觉得诸越亦为后世汉族的先人,还盘算着用他们对付南越。
岭南之地的地形气候和关中与中原皆大为不同,大汉将士短时间内难以适应,东瓯和闽越之人却相对要好得多。
据史籍记载,闽越王驺郢曾发兵南侵南越国,在南越王赵胡的请求下,汉武帝行围魏救赵之计,发兵,命王恢从西边、韩安国从北边攻打闽越国,闽越国以王弟驺馀善为首的权贵杀闽越王驺郢以求和。
刘彻当初看到这段记载时,觉得汉武帝还真是为了面子甚么蠢事都做。
闽越国和南越国打个两败俱伤,于汉廷而言不正是渔翁得利的好机会么,为何要发兵去救?
救了也罢,好歹谈谈条件,讹些好处啊。
汉武帝偏不,这个任性傲娇的败家玩意满意以为南越国会感恩戴德,抑或被汉军神威震慑得诚心归附。
偏生南越王不讲诚信,没了闽越国的威胁,复又称病不朝,对汉廷的诏令阳奉阴违。
汉武帝惨遭戏耍,自是羞怒万分,却因北方匈奴侵扰,不得不暂且放过南越国,直到十余年后摆平了匈奴,方才腾出手来,遣十万大军灭了南越,以此洗刷耻辱。
蠢不蠢?
刘彻非但不会做这等蠢事,反是会主动利用东瓯和闽越去对付南越国。
此番帮助欧复鸣和邹馀善弑兄篡位,正是为日后布局,待得南越王赵佗弥留之际,其孙赵胡尚未即位为王之时,便是逼迫东瓯和闽越出兵南侵的最佳时机。
张骞传来的密信中,还特意提到已遣羽林卫以吴国余孽的身份提前向吴太子刘驹通风报信,使得他在邹馀善攻入闽越国都前,得以领着亲信部众先行逃走。
刘彻对张骞此番表现甚是满意,凭着那张嘴皮子便能立下这等大功,不愧是闻名后世的大外交家。
虽说外交是内政的延伸,张骞是借着大汉强盛的国势才能说服欧复鸣和邹馀善,但若换了旁人去与那两人周旋,怕是未必能似张骞这般马到功成的。
刘彻用鹞鹰给他传去回讯,命他尽速返回长安。
斩获这等大功,该当加官进爵,位列朝堂了,好歹是刘彻亲手培养拔擢的人才,用起来既顺手又放心。
朝廷近来先因武威药材案处死了五名重臣,又要处置和平皋候刘远过从甚密的一批朝臣,刘彻索性借机安插些自个的人手,为汉廷注入些新鲜血液。
大汉太子刘彻为社稷筹谋之时,从闽越国都东冶城逃出的刘驹已抵达豫章郡。
豫章郡的郡治南昌位于彭泽侧畔,即为后世的鄱阳湖。
彭泽与大江连通,乃是大汉境内最大的淡水湖泊,故而朝廷在豫章郡设有水师。
大汉的三大水师各有职守,豫章水师掌大江,琅邪水师掌东海沿岸,汉中水师在京畿和汉中郡皆驻楼船将士,分掌大河和汉水。
水师的主帅并不常置,每到战时才会临时认命。往常负责统率操练的皆为杂号将军,时任的主掌仆射分别是汉中水师的横海将军,豫章水师的戈船将军和琅琊水师的伏波将军。
刘驹到得南昌县境,却并未入城,而是留在县郊的一处民宅,遣人去豫章水师寻楼船校尉蒋延。
吴王刘濞在世时,吴国的属地曾囊括广陵,会稽和丹阳这三郡之地,占据大江下游沿岸及入海口。
刘濞早有反叛之心,非但在吴国苦心经营,更是在临近的豫章郡布下不少暗子,更在豫章水师安插了不少亲信。
蒋延出身的丹阳蒋氏,乃是吴地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曾托庇于刘濞,亦深受其信赖,族人多受重用,数十年来捞了不少好处,自然也留下不少把柄。
如今刘濞反叛失败,落得国灭身死,蒋氏花费重金打点朝堂重臣,方才得以与反王刘濞撇清干系,免遭波及。
刘驹自是不会让他们轻易如愿,他握着蒋氏昔年为吴楚七国供应军需的罪证,若是抖露出去,抄家夷族都是轻的!
黄昏时分,蒋延只身前来,未着甲胄武服,而是扮做寻常百姓,显是不想教人看出身份来。
刘驹起身相迎道:“多年不见,校尉可还安好?”
“不敢烦劳太子惦念。”
蒋延话虽如此,但配上那略显冷淡的态度,显见他是真的不想让刘驹惦记着他,乃至他身后的丹阳蒋氏。
两人虽是多年未见,可近年来刘驹仗着握有蒋氏的把柄,没少遣人来威胁他们遵从他的吩咐行事,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暂且不提,有些事可是犯了朝廷的大忌,若是泄露出去,怕是会落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刘驹自也知晓他的心思,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恍若未觉,招呼蒋延在侧席落座,故作亲近的询问着他的近况。
蒋延虚应几句,再是按捺不住,径自道:“太子有话尽管直说,天色不早,末将有军职在身,若是夜不归营定遭惩处。”
刘驹眼睑微抬,轻笑道:“校尉既是这般直率,我也不与你再虚应,近来九江郡出了伙水匪,吞并了我在淮水沿岸暗中布下的诸多水寨,如今更是想侵占洪泽,还请校尉出手相助。”
蒋延满脸错愕,仿佛眼前的刘驹是个疯子,失声惊道:“太子是想让我领麾下楼船将士去剿灭淮水的水匪?”
刘驹笑而不答,静静看他。
蒋延心下一横,摇头道:“太子若真有此意,请恕末将无法应允!”
刘驹在淮水沿岸和洪泽豢养水匪之事,蒋延是知晓的,近年来蒋家屈从于刘驹的要挟,屡屡调集钱粮和舟楫助他通过邗沟往洪泽运送了不少兵械和粮草,供应洪泽水匪所需。
然而刘驹此番的要求太过离谱,大汉军律森严,将领若无军令而私自出兵,是要夷族的。
刘驹默然良久,见得蒋延面色阴郁,知道若在过于逼迫,他定然会彻底翻脸,指不定会生出甚么杀人灭口的心思。
蒋氏的势力不小,若被逼急了,还真有可能行险一搏。
念及至此,刘驹神情骤然转变,轻笑道:“呵呵,校尉误会了,我岂会让蒋军冒着这天大的风险?”
蒋延见他松了口,不由面色稍霁,不到迫不得已,他也不想彻底惹恼刘驹。
“想来校尉应是知晓,近来那淝陵水匪在邗沟作乱,使得我等无法往洪泽的诸多水寨运送粮草兵械。”
刘驹见得他那戒备甚至厌恶的神情,不免心生怨毒,却依旧满脸堆笑,复又意有所指道:“校尉时常率舟兵巡查大江下游河道,若是在邗沟附近遭遇淝陵水匪袭击,岂不是有了出兵的由头?”
蒋延皱眉道:“太子是想让人假扮淝陵水匪……”
刘驹颌首:“正是,将军以为此计可行否?”
蒋延沉吟片刻,方才摇头道:“邗沟难行大翼楼船,想进入淮水剿灭那淝陵水匪,琅邪水师比豫章水师更为方便,但朝廷不会这般兴师动众的,至多会动用九江郡的府兵摧毁水寨。
如此一来,淝陵水匪没了落脚之处,反会全力夺取洪泽的诸多水寨,太子岂非弄巧成拙?”
刘驹颇是自得道:“校尉多虑了,我自不会做那等蠢事。唯望校尉能借此事说服戈船将军出些小翼楼船,将邗沟纳入平日的巡查范围。若能如此,淝陵水匪自是望风而逃,不再敢为患邗沟,使我得以将粮草兵械继续运往洪泽水寨,豢养我吴国将士。”
蒋延闻言,暗自鄙夷不已,甚么吴国将士,就是群沦落为水匪的残兵败将。
他沉思良久,权衡利弊后,最终得知无奈的点头应下。
刘驹自是大喜,急切的与他商讨如何配合行事。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谋划妥当,蒋延不敢再多做耽搁,匆忙告辞离去,回返豫章水师的校营。
蒋延自认为行事隐秘,却不晓得早在刘驹先前遣人去寻他时,已被太子刘彻特意安插在豫章水师中的羽林卫看在眼里。
等了数月时间,内鬼终是冒头了!
羽林卫们心下兴奋不已,就等着顺藤摸瓜,一网打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