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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国比关中要暖和些,初雪来得较晚,但因辖地内河川纵横,湖泊众多,故而寒风总带着几分潮湿之气,冬季也不好熬。
百姓躲在屋里熬冬,诸多本地的世家大族却端是鸡飞狗跳。
远在长安城的梁王刘武极为突兀的向皇帝上了道奏章,愿从梁地择百余豪门,迁往皇帝正在修建中的陵园旁,提前设置陵邑,以为日后守陵侍奉。
高祖,惠帝和文帝都曾从中原各地迁移豪富之家,在其陵园旁修造陵邑安置,但从未似这般专挑某处下手,更从未有诸侯王主动请求迁移自个封国内的世家大族。
足足百余豪门,这简直是要彻底刨了梁国的根基。
别说梁国的诸多世家,便连长安城内的大汉朝臣们都被梁王刘武这等匪夷所思的作法整懵了,心道若非是梁王疯了,就是皇帝又在暗地里使了甚么手段,逼得梁王就范。
梁王刘武却是不管旁人怎的揣测,铁了心要将那些豪门迁来长安守陵。
“他们不是在梁地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么,且将之尽数迁来长安,且看本王如何逐一将他们活殉了!”
刘武拿到梁相陈弗的供出的名簿,得知其上的百余梁地豪门尽皆与平皋候府勾结多年,便即出言劝服想派中尉张汤去将之夷灭的太子刘彻,如是道。
他盼了多年的嫡长孙,尚未足岁就躺入棺椁,深埋坟茔,光杀陈弗一家怎能解恨?
他要将这些梁地豪门都迁来,慢慢折磨,将他们的族人逐一虐杀,尽皆埋到殉葬坑里,就当他这臣弟给自个皇帝老哥提前送些陪葬之人。
刘彻不便私自做主,忙是将刘武的奏章呈报给滞留甘泉宫的汉帝刘启。
刘启没赐下圣旨,倒是给刘武回了封简单的家书。
刘武在未央宫宣室内阅过家书,端是哭笑不得,复又将之递给刘彻,让他也看看。
刘彻刚扫了几眼,险些笑喷了。
皇帝老爹不愧是高祖刘邦的后代,这脸皮厚得没边了,信中除了开篇时安慰了刘武几句,便是直入主题,大意是既然殉葬之人都送了,那他们灭门后,留下的大批珠玉赀财就权当陪葬品,直接运帝陵里埋好,也算替国库省了笔大开销。
“诶,皇兄他还真是……节俭!”
刘武看着强自憋笑的侄儿刘彻,摇头苦笑道。
刘彻点头如捣蒜:“嗯,嗯,父皇堪称贤君典范!”
刘武剑眉微扬,谑笑道:“你果是深肖皇兄。”
刘彻笑意更甚:“皇叔谬赞,孤王尚嫌稚嫩,还需加倍努力。”
刘武连番白眼,复又道:“先说正事,本王识人不明,替买儿定下了陈氏这毒妇为妻。买儿的性子殿下也是知晓的,儒雅温润,有君子之风,屋里别说侍妾,通房丫鬟都没有,如今出了此事,颇是心灰意冷,愈发不近女色,殿下可有甚主好的人选,以为买儿继室?”
“……族兄的婚姻大事,皇叔不去请媒妁说和,问我作甚?”
刘彻满脸愕然,心道老叔你脑子烧糊涂了,小爷既不是心理医生,更非婚介,堂堂大汉太子给你儿子介绍二婚对象,传扬出去算甚么事。
“买儿为本王嫡长子,待我百年之后,定要承袭梁王之位,本王入朝请罪时日尚短,长安的世家大族皆还在观望皇兄日后会如何待我,自是不愿将嫡女嫁与买儿续弦。”
刘武生性直率,毫不避讳的坦言道:“至于中原世家,出了平皋候和陈弗这等破事,即便他们敢嫁女,我梁王府还敢娶么?”
刘彻哑然无语,心想皇叔这口无遮拦的脾性跟内敛阴损的皇帝老爹差别太大,真不像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刘武见他不答话,复又意有所指道:“即便我敢替买儿做主,再娶中原世家乃至诸侯的嫡女,皇兄和殿下能放心么?”
刘彻微是愣怔,随即苦摇头苦笑道:“梁国富庶,又地处中原腹地,自古乃兵家必争的要地,即便族兄秉性仁厚,但若日后承袭梁王之位,难保不会被奸人撺掇,行不臣之事。”
“正因如此,本王已命买儿不得再回梁国,留在长安城娶妻生子,日后做个闲散王侯。”
刘武全无半分愠怒之色,坦率直言道:“其正妻日后必为梁王妃,故而只得烦劳皇兄和殿下费心。”
刘彻闻言,不由颌首,刘武虽是跋扈张扬,却不是蠢的,更有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为其子嗣日后不受朝廷猜忌,索性连自家嗣子的媳妇都交给皇帝决定了。
他沉吟片刻,便是道:“族兄的婚姻大事,还要看他自个的意思,不过孤王倒是可先提个人选,供皇叔先斟酌斟酌。”
刘武好奇道:“是谁家千金?”
刘彻缓声道:“卑禾候瓦素各之女,楋跋子。”
刘武不禁皱眉:“羌人?”
“皇叔勿急,且听我细说此中关节。”
刘彻笑了笑,缓缓将卑禾候父女的出身经历以及楋跋子的脾性尽数告知刘武。
刘武听罢,眼神愈亮,出言问道:“如此说来,卑禾候今后会替我大汉征伐巴蜀以西的那片高原之地?”
“嗯,巴蜀以西,昆仑山脉以南的广袤高原。”
刘彻缓缓颌首,他并不打算让汉军进入后世的藏区。
凭大汉的科技水准,想开发藏区简直是痴人说梦,冒然大举移民入藏,只会形成山高地远的地方割据势力,凭白遗患后人。
不如让瓦素各领着羌骑不时去清扫当地土著蛮夷,使其无法衍生出如后世吐蕃般的成熟政体,如此即可给后人留下大片的无人区,待有足够的能力再去占据和开发。
刘武捻须沉吟,复又意有所指的问道:“瓦素各膝下再无旁的子嗣?”
刘彻轻笑道:“皇叔放心,楋跋子为瓦素各独女,且日后他再也无法诞下旁的子嗣了。”
刘武好奇的追问道:“他已不能人道?”
刘彻满脸无奈,咱老刘家的人即便再有学问,也还是地痞的脾性,甚么话都敢说,甚么事都敢问。
他只得欲言又止道:“有很多种法子,既不用废了男子的人道之能,亦能让其绝嗣……”
刘武恍然,坏笑着赞道:“做得好!”
刘彻分外尴尬,讪笑道:“孤王可甚么都没做,亦甚么都没都没对皇叔说。”
刘武自是心领神会,转了话头,坦言道:“如此看来,那楋跋子倒是合宜,买儿的嫡子有外族血脉,旁的诸侯和世家大族自是不会再起甚么歪心思,且有卑禾候立下的军功,买儿的后人也有了保障。”
刘武所言,正是刘彻所思。
若梁王后裔混入了羌族血脉,那极为重视帝皇血统的宗室和朝臣是绝对不会允许其后裔篡夺大汉帝位的,也就彻底断绝了被人撺掇造反的可能。
而卑禾候瓦素各膝下唯有楋跋子此女,立下的军功将会荫蔽后人,承官袭爵是必然的。日后刘买和楋跋子若子嗣众多,除了嗣子继承王位,那其余儿子总得找旁的门路,瓦素各这外祖父的余荫就很重要,至少有个侯爵之位让他们继承。
若换了旁的世家大族,这等好事是捞不到的,谁会将爵位留给外孙而非嫡亲孙子?
刘彻笑问道:“皇叔觉得此事可行?”
刘武颌首:“大善!”
“两人身份虽是合宜,但还需彼此真真瞧对了眼,否则良缘不成,反是促成对怨偶,闹得皇叔家事不宁,反倒不美。”
刘彻见他满脸喜色,及时的给他颇颇凉水,降降温。
“买儿乃翩翩君子,又是才貌俱佳,莫非那楋跋子还会嫌弃我儿不成?”
刘武颐指气使惯了,脾性是改不来的,吹胡子瞪眼道。
“若是族兄嫌弃那楋跋子呢?”
刘彻知道他是顺毛驴,顺着毛捋便是了。
刘武登时泄了气,自家儿子的脾性他是知晓的,斯文谦逊,甚至有些迂,又极为仁孝,从未忤逆长辈,亦鲜少与人争执。
若刘武执意让刘买娶那楋跋子,他定是会应下的,但刘武对这长子颇是愧疚,不想再如过往那般逼他娶妻。
陈氏和刘襄之事,已让刘武深深悔恨,万不想再重蹈覆辙。
刘武只得征求刘彻的建议,抬眸问道:“依殿下之见,为之奈何?”
刘彻问道:“族兄尚未及冠?”
刘武点点头:“未满二十,与阳信同岁。”
“嗯,年岁倒是不大。”
刘彻倒不意外,李当户没满十五就当爹了,刘买若与刘彻长姊阳信公主同岁,那也有十七八了,和陈氏生下刘襄很正常。
他咧嘴笑道:“父皇已下旨赐婚,将长姊下嫁丞相长史张骞,楋跋子乃是二姊和阿娇的闺中密友,必是会帮着长姊筹备婚事。张骞曾任太子中庶子,与二姊和阿娇亦是相熟,不若让族兄近日多到张骞府上走动,如何?”
刘武眼神大亮,抚掌笑道:“大善!”
于是乎,刘彻在撮合了阳信公主和张骞,拆散了泰安公主和陈蟜后,又肩负起了牵引汉羌通婚的重任。
午夜梦回间,刘彻恍然惊醒,堂堂大汉太子竟为人媒妁,何以沦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