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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八月,丹桂飘香如往昔,关中各地的乡间地头又比过往多了番美景,遍野棉桃如白雪覆地,不少农人已在摘取棉桃,装到麻袋里压实,准备送往官仓出售。
倒非官府出资收购棉花,只是将闲置的仓廪暂且租借给田氏商团,还出动了不少吏员衙役,尤是各处农业局的官吏皆为之奔忙。
没人担心有官商勾结的嫌疑,田氏商团与各地官府的赀财往来账目清楚,甚至会不时张榜公告,借用多少仓廪和劳力,皆是给的足额钱财,入的官府公库,郡县长官从不过手。
往各地督巡的监察御史们对田氏商团的行事还是放心的,毕竟长安四大商团为保证商誉,向来严守律法,又皆是背景过硬,压根不屑以钱财贿赂地方官员。
郡县官府之所以对其大行方便,盖因朝廷的大农府下了政令,准允各地官府用闲置的仓廪及人力协助田氏商团购置棉桃,并收取相应的报酬,所得无需上缴国库,可由各官府自行调配。
皇帝刘彻曾对大农令曹栾笑言,水至清则无鱼,各地官府有些无伤大雅的小金库,偶尔贴补自家及辖下官吏们,也是人之常情。
他说的是实在话,后世的政府部门或跨国企业总免不得公务支出,华夏又是个人情社会,交际应酬免不了的。
只要大汉官员不贪渎公帑,不收受商贾贿赂,刘彻不介意让他们的公务费用稍稍宽松些,否则日后工商业发展起来后,有才能的人皆下海经商,朝廷只能招到二流货色入仕为官,官员被商贾算计得死死的,着实于国不利。
后世的欧猪五国便是最好例证,其国内富豪众多,政府却效能低下,积欠大笔外债,纷纷面临破产,正因其官僚体系从根子上烂掉了。
官员的无能比贪渎更要命!
关中各地的百姓们忙着收获棉桃,长安城内的皇室宗妇们亦是忙碌不已,要为阳信公主在五月诞下的小公子筹备百日礼。
汉人不会摆甚么满月酒,但对百日礼却是格外重视,百日又名百岁、百晬,即祈愿孩子长命百岁之意。
尤是阳信公主作为大汉长公主,其父为太上皇,其弟为皇帝,就更是如此。因为百日礼又为认舅礼和命名礼,这孩子百日之时,要认皇帝舅父,更要由太上皇为其命名。
阳信公主体质偏弱,且是头胎,月子足足坐了两月有余。
大汉寻常妇人坐月子时,不能净身沐浴,需关紧门窗拒绝通风,卧床不动。长安的盛夏就跟蒸笼似的,真要这般修养,阳信公主不是被活活焖熟在屋里,就是被自个身上的臭味熏死。
好在太后遣了先前怀泰安公主时伺候她的数名女医官,服侍阳信公主待产。医官们没管那些民间陋习,而是依照过往从刘彻撰写出的医书学到的那些妇科知识,悉心照顾阳信公主。
该动弹就下床走走,该净身就用温水擦擦,该透气就将窗户开开,不直接吹风就成。
依照民俗,产妇没出月子,即血气未散,最忌冲撞。宫里的几大巨头虽心焦得紧,却没能前来探望,只得不时宣召张骞,再三叮嘱他要看顾好阳信公主和孩子。
张骞终日在长乐宫,太寿宫和未央宫来回跑,接受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的轮番嘱咐,脑子都快炸了,好在是喜得贵子,只能继续痛并快乐着。
阳信公主心思通透,刚能出屋便是抱着襁褓中的大胖小子入宫,给皇祖母和父皇母后问了安,又到了长秋宫,拜见皇后阿娇。
早在阳信公主抱着孩子去太寿宫和长乐宫问安时,阿娇便得了近侍禀报,晓得她母子俩定会来长秋宫,已等候多时了。
阳信公主见了礼,便出言问道:“时辰不早了,陛下尚在打理政务?”
阿娇无奈的耸耸肩:“他这大汉皇帝,总有操不完心,不是批阅奏章就是宣召大臣,近来皆是在宣室殿草草用的晚膳。”
阳信公主微是颌首,叹道:“父皇昔年亦是如此,想成贤君圣主自非易事。”
阿娇没接话,缓步近前,小心翼翼的伸出双手,从阳信公主怀里接过襁褓,抱在怀里。她过往没少抱过幺弟陈蟜和泰安公主,倒是熟练得紧,没将熟睡中的婴孩惊醒。
瞧着那粉嘟嘟胖乎乎的小脸,阿娇眼里满是欣喜,还有些微羡慕。
她与刘彻圆房已半年有余,除了小日子,房事端是不少,偏生肚子没半点动静。好在楋跋子比她还早成婚,亦未怀有身孕,否则她真得愁死了。
阿娇晃了晃脑袋,驱散脑海繁乱的思绪,轻声问道:“父皇可是替这孩子取了名字?”
阳信公主答道:“父皇替他取名张笃,说是待百日礼时再下旨赐名。”
阿娇轻点臻首,复又问道:“张笃,取之何意?”
“依父皇之意,他阿父名骞,为高举飞腾之意;故为他取名为笃,冀望他日后忠厚踏实。”
阳信公主展颜一笑,她聪慧至极,自能领会父皇的意思。
她是位同诸侯王的大汉长公主,张骞又得皇帝信重,日后应能位极人臣,这孩子作为其嗣子,不需太过精明,更不要妄想能比父母站得更高,踏踏实实的守成即可,否则反是不美。
阳信公主身为人母,亦只求儿子安稳度日,她身为天家女,懂得不该存有望子成龙的心思。只因她的父亲和弟弟乃至日后的侄儿才是真龙,她的儿子唯有老实忠厚些才能安逸度日。
阿娇虽是莽,但她的出身决定了她的眼界,其生母馆陶公主是大长公主,太上皇的阿姊,故她能轻易理解阳信公主转述此话的意味。
她摇头轻笑道:“陛下应是不会在乎这些的。”
“陛下虽是大度,但为人臣者,该守的分际还是要守好的。”
阳信公主亦是笑应,便即转了话头,与阿娇聊些旁的趣事,她在屋里足足闷了两月有余,即便生性恬淡喜静,但也着实快憋疯了。
待得襁褓中的孩子睡醒,眼瞧着便要哭闹,阳信公主忙起身告退,抱着自家儿子,带着乳母和宫婢出了宫。
是夜,阿娇与刘彻在卧榻上夫妻夜话时,不经意间提及此事时。
刘彻微是愣怔,将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帷帐的束顶,凝视良久方才轻声道:“怕是唯有你这傻丫头,才会将朕往好里看。”
阿娇不解其意,颓自道:“我才不傻,陛下本就是个好的。”
噗嗤~~
刘彻不由失笑,侧过身子,看着她那蕴着几分憨傻神情的小脸问道:“依你看来,朕若非得抉择,大汉的好皇帝,父皇的好儿子,阿姊的好三弟,三者择其一,何为先?”
阿娇柳眉微颦,沉吟片刻方才抬眸与他对视,坦然道:“旁的我不想管,更不敢管,我只愿陛下能做我的好夫婿。”
刘彻颇是讶异道:“没料到你这傻子也偶有机灵之时。”
阿娇翻了翻白眼,将刘彻的胳膊扯了过去,枕在她的颈项处,随即将娇小的身子窝进他的怀里,翁声道:“我本就不傻,只是有些事儿不愿多想罢了,只因唯有如此,方能过着文君先生求而不得的轻省日子。”
刘彻剑眉微扬,颇是意味难明的出言问道:“哦?这番道理亦是卓文君说与你听的?”
“文君先生聪慧过人,自然晓得分寸,不该说的从未多说半句,尤是天家之事,她向来避之唯恐不及。”
阿娇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小脑袋,复又轻声叹道:“但也正因她心思深,顾忌太多,活得着实太累,便连我在旁瞧着,都替她觉着累,常劝她活得随性些。管甚么卓氏兴衰,人总得为自个活着,自私些也没甚么不好的。”
刘彻真是惊到了,自家婆娘今日是鬼上身还是被人魂穿了?
能将彰显个人主义和利己主义的话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莫不是哪位后世的华夏同胞穿越而来,夺舍重生?
他用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着她的小脸,瞧着那略带英气的眉眼间还是蕴着浓浓傻气,这才放下心来,若从后世穿来朵矫揉造作的白莲花,那还真是消受不起。
阿娇不由杏目圆瞪,疑惑道:“陛下这是作甚?”
刘彻挑眉回瞪,嘴里不忘出言打趣道:“你真是阿娇?真是那莽头莽脑的陈氏阿娇?”
阿娇这才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皱了皱鼻子,拍开他的爪子,复又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哼哼道:“早跟陛下说了,我本就不傻。何况陛下不是常说,为人处世,最为难得是糊涂么?”
“……”
刘彻万没料到,他会有被这憨货噎得无言以对之时。
或许在某些时候,傻子往往比聪明人看得更清楚,活得更自在。
好在这辈子娶了个憨态可掬的女汉子!
刘彻暗自庆幸,突是大喝道:“你这妖女,朕要代表月亮惩罚你!”
惊呼连连,娇喘声声,帷幔幢幢夜色沉,云销雨霁伴月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