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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的正妃人选终是落定。
刘寄选了高陵候赵周府上的嫡长女,显是经过仔细权衡的结果。
赵周之父赵夷吾曾任楚国太傅,楚王刘戊造反时因宁死不从而遭处死,吴楚之乱平定后,汉帝刘启则因其父忠君有功,封赵周为列候,食邑高陵县就在长安的北边。
因高陵县位处京畿,赵周可收部分租赋,却未在封地设府,而是居住在长安城的北阙甲第。
赵氏底蕴不厚,又举族住在长安,刘寄与之联姻,皇帝刘彻自可安心。
刘越更是再次表现出远较其年岁更为成熟的政治智慧,欲迎娶丞相袁盎的嫡长孙女为妻。
依照常理,丞相为百官之首,亲王与之联姻,难免会惹得皇帝猜忌。
然刘越此番选择却让皇帝刘彻乃至太上皇刘启再度对他高看一眼,只觉过往不显山露水的他实是众多兄弟中目光最长远,心思最通透的。
丞相袁盎虽是位高权重,但已年过花甲,数年内必将告老致仕。
袁盎之父曾是楚地盗匪,发家后洗白,以楚地富户的身份迁徙到京畿安陵邑,即汉惠帝陵邑,两个儿子也得以改册士籍,进而出仕为官。
(特别提醒:皇帝在世时就要提前为自个修陵,袁氏迁入关中和袁盎兄弟出仕皆是在惠帝朝。)
侍奉帝陵的家族若无圣旨,不得外迁,袁氏实则算是替惠帝守陵的家族。
袁盎的兄长袁哙虽曾在文帝朝位列诸卿,但因其早逝,没甚么大功,故后人未得太大荫蔽,是以袁氏的本支属袁盎这房,袁盎的嗣子居于安陵打理族业,未出仕为官。
袁盎为历经四朝的元老重臣,告老致仕后必可因功封侯,荫蔽子孙,又因其嗣子无官身,其嫡长孙女若将嫁入天家,必会提前继荫封君。
(笔者再注:刘盈后的刘恭和刘弘两位少帝为傀儡,无帝号,且惠帝和文帝为兄弟,而非父子,故汉人惯常视文帝朝接续惠帝朝,四朝元老由此而来。)
刘越若娶得袁氏女,日后嗣子承袭王位和封地,嫡女则可承袭母爵和汤沐邑,又因袁氏无实权,陛下可安心,且袁氏积富多年,袁盎又被接连赐下大笔皇室实业的份子,有此财力雄厚的母族,刘越不必太过担忧子孙庸碌无能,会活活饿死。
更重要的是,袁盎向来是最坚定的保皇派领袖,刘越与之联姻,便会彻底被归入这个大派系,顺理成章的站上与其他世家派系彼此制衡的位置。
在世家政治盛行的大汉,袁盎在派系内的影响力绝不会因告老致仕而消失,他一日不死,刘越就甩不掉保皇派的标签,不可能与其他派系过从太密。
刘越欲迎娶袁盎的嫡长孙为正妃,是经过精细盘算的,自然能让皇帝乃至太上皇满意。
当然,那袁氏女的才貌品性也是上上之选,入得了刘越的眼,配的上这正妃之位。
家有贤妻,夫无横祸,这是亘古不变的正理。
天家子纳妃除却要考量妻族家世背景,更要考究那女子是否才德兼备。
太上皇刘启和皇帝刘彻觉着两女身份合宜,太皇太后,太后,乃至两位亲王的生母王皃姁又皆认同后,此事才真正落定。
腊月中旬,太上皇下旨赐婚,命宗正府和太常府可着手筹备两位亲王的大婚事宜,正婚之期可缓定,先办好各式仪程即可。
老宗正刘通已没精力主持此事,便全交由太常卿刘歂操办,又命诸位宗正丞辅之。
刘歂虽是忙得脚不沾地,心下却是乐意至极,他晓得这两桩婚事若办得妥帖,宗正之位就将落定他手。
宗正卿和太常卿虽是并秩,然宗正掌刘氏宗亲,太常掌朝仪,何者更重要是显而易见的,宗正是能惩治亲王和皇子的,地位何其超然。
皇帝刘彻则下旨为两位未来的弟妹封君,主要是为敕封袁氏女,赵氏女算是沾了些光。
敕封丞相袁盎嫡长孙女袁姝为县君,并划袁氏祖居的楚地杼秋县为其汤沐邑;敕封高陵候赵周嫡长女赵荑为乡君,在泾阳县邻近高陵县的地界划出千户属民,收租赋以供汤沐。
旨意颁下,自是皆大欢喜。
袁姝得了高爵和汤沐邑,赵荑封的乡君虽不比县君,但泾阳县地处京畿,千户属民收上来的租赋比杼秋县也少不到哪里去,算是白白捞着的,哪还有甚么不知足?
世家权贵们虽艳羡不已,但也没甚么可说的,且不提袁盎劳苦功高,光凭两位亲王此番西征立下的赫赫军功,得以荫妻封君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倒是各家贵女们懊恼得紧,两个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就这般让狐狸精抢跑了,真是不甘心啊!
非但如此,她们现下还得随长辈登门贺喜,提前与两位未来的亲王妃打好关系。尤是年岁尚浅的贵女们,指不定日后自家的婚事还得看这袁姝和赵荑的意思。
倒不是说两女成为亲王妃后就能指摘别家贵女的婚事,只是她们成婚后就是最顶尖的刘氏宗妇。若有贵女想嫁刘氏王侯,她们或许帮不上甚么忙,但若真想坏事,只需在刘氏长辈前故作不经意的流露出对该贵女的几分不喜,便足以搅黄那桩婚事。
旁的刘氏王侯不提,尚未纳妃的清河王刘乘和常山王刘舜与她们的夫君可是一母同胞,日后若要迎娶弟媳,可不得两位嫂嫂掌眼把关么?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可得罪女子,说的都是这道理。
袁姝和赵荑两女此时却没甚么心情与旁的贵女交际,只因她们皆已知晓,胶东王刘寄已被任命为宣曲校尉,广川王刘越则出任监军,待到开春,便将挥师南下,赶赴南越征讨不臣。
未来的夫婿即将领军远征,两女在骄傲敬仰之余,亦不免有些担忧,倒不是怕耽误婚期,只是忧心两位亲王的安危。
若是有个甚么闪失,日后上何处再找这般合意的夫婿?
然此等军国大事,岂是她们两个闺中待嫁的小女子能出言置喙的,只得怀着愁绪抓紧时日做些女工,好歹赶在大军出征前亲手制些袍服秀帕甚么的,托人给两位亲王送去。
这可不是甚么私相授受,而是汉人习俗,她们为待嫁之身,虽不宜露面替两位亲王送行,但必得送去些物件留作念想,以示妾居深闺盼君归之意。
大汉向来铁血尚武,尤是近年汉军对外夷连战连捷,尽诛四海之不臣几已成为全民共识。
大军南征在即,长安周报更是以全版刊载出师檄文,斗大的标题醒目不已。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夷狄血!
檄文刊出,大汉百姓得知南越大乱,属地内的华夏后裔正被西瓯和骆越等蛮夷部族欺压奴役,自是群情激愤。
夷灭西瓯,屠绝骆越!
民意即公理,想要师出有名,自然得先引导民意,刘彻在这方面无疑做得极为成功。
入京朝贡的西域诸多使臣皆是吓懵了,只觉汉人近年愈发凶戾好战,刚诛绝乌孙全族没多久,现下又要群起高呼要朝廷出兵夷灭西瓯和骆越。
大汉果真得罪不起啊!
东瓯王和闽越王惊悸不安之余,更是坚定了让两国臣民早些认祖归宗,重入华夏的决心。
若得大汉皇帝正名,使汉人将东瓯和闽越亦视为华夏之国,即便日后被大汉吞并,至少不会如外邦蛮夷般落得全族诛绝的下场。
即便是在群雄并起的春秋战国,肆意屠戮他国百姓的暴行也会引发天下共愤,秦将白起虽是军功卓著,但因坑杀四十万赵国降卒,还是遭了秦王的重斥和惩戒,生生替秦王背了暴虐不仁的罪名。
当然,前提是屠戮的是炎黄后裔,华夏子民,而非化外蛮夷。
两位藩王皆是深知这道理,也瞧出这是大汉皇帝对他们的警醒,若是他们再多作拖延,待得大汉平定南越后,怕是就没耐心再等下去。
正朔大朝,两大藩王登殿朝贺时,跪请皇帝陛下为两国正名,两国愿以越国遗民的身份重入华夏,归为大汉诸侯国,而非外邦藩属。
群臣闻言,自是满殿哗然。
两大藩王莫不是吓疯了吧?
东瓯和闽越两国好歹是他们祖辈留下的基业,就这般拱手送人,百年之后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啊?
不过仔细想想,两位藩王此般作为也确是出于无奈,依皇帝陛下的脾性,自是不容他人安睡于卧榻之侧。
东瓯和闽越皆与汉境接壤,又无天堑阻隔,若两国做大,对大汉的威胁比南越大得多,更遑论被关隘隔绝在外的朝鲜和匈奴。
莫说皇帝陛下对两国怀有戒心,便连朝臣们也早觉着该寻个由头出兵收拾两国。
只是他们万万没料到,陛下能逼得两位藩王主动献国归附,而非出兵将之攻占乃至诛灭。
越国遗民么?
群臣多是熟读经史,自然晓得越国和于越部族间的关联,如今见得东瓯和闽越想将祖辈追溯至于越部族,倒也觉着不无不可。
“此乃大事,不可轻言而决,待你等此番返国,与治下臣民细细商讨,若真是万民归心,下次入京朝贡时,再议不迟。”
刘彻的态度却是大出群臣意料之外,并未欣然准允,只是淡然出言道。
两大藩王忙是应诺,亦未再提及此事。
朝臣们若还瞧不出陛下和两位藩王早已私下议定此事,那就真是傻到家了。
甚么万民归心?
无非是要两国臣民呈上万民书,使大汉能得以名正言顺的接纳东瓯和闽越为诸侯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