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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得十月,漠南草原寒风渐起,不复夏日般的生机勃勃,而是透着浓浓的萧索和肃杀。
自得知匈奴单于庭大军兵发广宁塞,刘彻便已知晓,自个着实有些大意,小觑了匈奴君臣。
后世的历代皇朝,即便都在北方边塞屯驻重兵,仍屡屡被北方游牧民族攻破边塞,杀入中原腹地。
阴山山脉及构筑之上的雄关坚城确是坚实的北方屏障,但想要将数千里的关墙尽皆严密布防,囤驻的边军必将高逾百万。
大汉做不到,后世的历代皇朝也难以做到,便连总人口近两亿的明朝都无法长期维持百万北地边军。
进攻往往比防守更具主动性,尤是机动性极强的游牧民族骑兵,只需采取单点突破的法子,将阴山屏障打开处缺口,便可长驱直入。
汉军固然可以退守,依仗右北平郡,渔阳郡,上古郡,代郡,雁门郡构筑的旧有防线抵御匈奴,然而那便意味着彻底放弃燕北乃至河朔。
云中,朔方,五原,西河,这四个大郡生活着近两百万汉民,皆是朝廷近年以募民戍边的名义征调来的,阴山防线若是失守,他们将惨遭匈奴铁蹄践踏和血腥屠戮。
若再加上雍凉之地,疆域将比漠南草原更为广袤,来去如风,擅于骑射的匈奴铁骑更是鱼入大海,汉军想要清剿着实难上加难。
不能让匈奴大军攻陷广宁塞,否则大汉在燕北,河朔乃至雍凉的十年经营将顷刻毁之一旦!
日后就算将匈奴全族诛绝,也难以挽回此等重大损失!
身居塞外的刘彻晓得事态严重,镇守边塞的太尉李广亦是清清楚楚,即便没接到皇帝陛下那道“城破则夷族”的旨意,他也必全力死守广宁塞。
哪怕用大汉边军和郡兵的血肉将广宁这处山谷填满,也绝不能让匈奴人攻陷广宁塞!
渔阳郡和代郡的太守和都尉皆在全力征调郡兵北上,五六百里的路程,大批步卒本需花去半月光景,然太尉李广下了军令,十日不至,都尉就地问斩,太守则留待陛下处置!
若再无援军,广宁塞都未必能撑十日!
李广站在广宁塞的城楼,望着城外潮水般涌向城墙的奴隶,面色沉凝。
匈奴人此番攻城没甚么计策,就是驱赶着奴隶扛着砂石往城下冲,甚至连云梯都懒得架,撞城锥也没心思打造,他们有足够的奴隶垫出抵近城头的缓坡,不管是用砂石还是奴隶的血肉。
“用猛火油,焚尸!”
李广传令守军将士朝城下丢燃烧罐,燃起熊熊烈火,腾起带着恶臭的黑色浓烟。
岂料匈奴将领们早有防备,没有丝毫慌乱无措,大批的匈奴铁骑堵在北方谷口,仍是手持利刃威逼着更多的奴隶扛着砂石往关墙冲。
广宁塞的北关墙不过里许宽,丈余高,数以十万计的奴隶源源不断的填进去,怎的都能用砂石将那火势扑灭了。
“直娘贼,军臣单于那厮真是疯了!”
李广矗立城楼,用潮布捂着口鼻,透过浓浓的黑烟望着城外飞蛾扑火般的奴隶,难掩心中的震惊。
军臣单于这般不计奴隶伤亡,几乎是用匈奴全族的底蕴豪赌,赌的非止是广宁塞的归属,更是匈奴与大汉的国运!
对匈奴贵族而言,奴隶是比牲畜更宝贵的财富,军臣单于能征调如此众多的奴隶,必然向各部族首领许诺了诸多好处。
若匈奴此番无法攻下广宁塞,军臣单于必无法向各部族首领交代,若被逼着让出大单于之位,日后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放箭,无需节省箭矢,不得让战奴冲到城下!”
李广见城下火势渐熄,已知纵火焚烧尸身没甚么用处,反倒会让城头的守军将士被浓烟熏呛,难以全力投入防卫。
一波波箭雨如同黑色的蝗群飞向天空,带着尖啸朝城外满坑满谷的战奴扑去,仿若阴云当头罩下,黑色的铁雨贯穿战奴的身体,迸出无数血花。
战奴们的攻势顿时大挫,成片的尸身伏倒在距关墙四百步开外,更远出的战奴们皆是怯步不前。
督战的匈奴将领却是不以为意,不断让麾下将士用利刃将更多的奴隶驱赶入山谷。
随着谷内的战奴愈来愈多,前排的战奴被生生推挤着继续前行,停驻不前的多是被挤到在地,踩踏得肠穿肚烂。
顶着简陋的木盾,扛着砂石的战奴们再度前行,不少身强体壮的更是拎起地上的尸身挡在身前,他们晓得若无法攻下前方的那座汉国关塞,他们必死无疑,只能心存侥幸搏一搏。
毕竟关墙下的尸山已垒得很高很高,眼瞧就可轻易攀上城头。
或许他们仍是会死在城下,但在谷外的无数战奴中,尚有他们的族人,他们的妻儿老小,兴许就能不用赴死了。
人有百样,将死之时更是神色各异,有怯懦哀嚎者,有不甘怒吼者,有疯癫若狂者,然在匈奴铁骑的威逼下,也只能尽皆往前方的关墙奔去。
深陷绝境时,尽早死去,未必不是种解脱!
“诶,若是广宁塞有那甚么高爆弩箭,也不至守得这般艰难!”
李广见得城外情形,不禁喟然长叹,却也晓得那是难以实现的。
据他所知,那甚么高爆炸药颇是凶险,不宜储存,需从长安周边的作坊运来各式材料,再由匠师就地配置。
即便陛下放心让此等神兵利器大肆散播到各路军伍,但若想在各处边塞尽数布防,那得耗费多少赀财,又需多少匠师看管和维护?
因而各处边塞虽备有不少填装猛火油的燃烧罐,但高爆弩箭却是没有的。
现下塞城中聚集了六万步卒,城南的于延水北畔着驻扎了近两万郡骑,这是能就近调集的所有兵员。若是再从周边边塞抽调,导致他处兵力空虚,难保匈奴人不会分兵偷袭,到时即便守住这广宁塞,又有甚么意义?
“传讯上谷太守吴蒯,让其倾尽全力调集乃至制作箭矢,尽速运送来广宁塞,多多益善!”
李广沉声下令,依照这般情形,匈奴必昼夜不停的攻城,不出三日,广宁塞的箭矢必将消耗殆尽,撑不到援军抵达。
李广放眼北望,微是叹息道:“陛下此时应已知晓广宁塞情势危急,也不知陛下会如何决断?”
莫说远在广宁塞的李广,便连随天子出征的诸多将领都猜不透皇帝陛下的盘算,甚至对其颁布的军令颇是惊骇。
面对匈奴单于庭的三十万铁骑和近百万族众,汉军的十余万骑本就处于劣势,全力迎敌都胜算不大,陛下竟还要分兵。
不错,分兵!
且是装备最为精良的两万虎贲卫,更派出左中郎将李松率两千郎卫随行,向漠南草原东部进军,攻击仍堵在乌桓山脉西麓的匈奴左右两部二十万铁骑。
刘彻晓得局势有变,若还想着将匈奴两路大军尽皆重创,着实太过狂妄了,胃口太大,会被活活撑死的。
两万虎贲卫借助掌心雷,虽无法真正重创那二十万匈奴铁骑,但只要将之拖住甚或震慑住,使其无法驰援军臣单于,则刘彻率领的汉军主力就可免去腹背受敌的危险,全力与匈奴单于庭所部决战。
得知匈奴兵发广宁塞后,刘彻虽是心焦,却也没即刻驰援,仍是绕到匈奴大军的北面,全军就地休整两日,方才拔营南下。
十月初六,立冬。
军臣单于兵临广宁塞将将十日,匈奴攻城十日,汉军守城十日,杀声昼夜不息。
数以十万计的战奴终是用砂石及他们的尸身,垒出足够高度的坚实缓坡,几已贴近关墙。
清晨时分,匈奴精锐终是现身,没有纵马冲锋,而是徒步上得缓坡,弯弓搭箭,向城头射出漫天箭雨。
城头的汉军守将纷纷高喝:“顶盾!”
然而再密集的盾阵也无法完全护住城头将士,不少守军皆是中箭,倒地哀嚎不已。
匈奴人的箭术着实不凡,弯弓搭箭如行云流水,阵阵箭雨毫不停歇,使得城头守军压根不能冒头。
战奴们则趁势爬上缓坡,在匈奴射手的掩护下,往城头搭城梯和木板,轻而易举的攀上城头。
“金鼓传令,弃守北面城墙,城头守军撤上两侧山梁的关墙,务必不得放匈奴步卒从山脊翻越。”
李广早有预料,好在渔阳和代郡的援军已是抵达,加上原本的守军将士,共二十五万步卒及五万骑兵。
只能在塞城内近身肉搏了,好在北城门皆用大量砂石堵死,匈奴人想要将之凿通也得大半日,且门洞狭窄,匈奴铁骑想大举入城也非易事。
南面的城墙却是不可再弃守,否则整座塞城就彻底被匈奴人攻占,在一马平川的燕北大地,大汉守军是挡不住数十万匈奴铁骑的。
三十万汉军,将以血肉之躯,堵住这谷中边塞!
“三日,只需再守三日!”
李广执着鹞鹰卫编译出的密信,眼睑半阖,再度下令:“五万郡骑无需入塞城参战,皆在河畔扎营,养精蓄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