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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浦郡,乃是去岁析岭南郡之地,方才设立的新郡,是大汉最南面的边郡,亦是辖地最少的汉郡,占据着西随水的入海口,下辖独独一座濒海大城、军港和民用商港。
胥浦城直面哀劳,是商贸繁荣的郡治所在,亦是囤驻重兵的边塞,重新整编过的参宿骑营今岁便轮驻在此。
参宿,白虎七宿之一,主将兵干戈。
现任的参骑校尉陈関出身羽林,去岁朝廷整编七宿骑营,并以汉将逐步替代归化胡将,他便从羽林军候拔擢为骑营校尉,统御两万参骑将士。
陈関曾就学于遗孤内院的军事学院,入伍十余载,立下不小战功,然真正让皇帝刘彻对他印象深刻的,却是他在两年前,因忠于职守,毫不迟疑踹出的一脚。
他当时虽不晓得自己踹的是贤王刘非的嫡长女,堂堂征臣翁主,然踹过之后,入宫向皇帝禀告并请罪时,表现出了勇于担当的魄力和对刘彻的疯狂个人崇拜,皆是刘彻最为看重的。
现今大汉军力鼎盛,兵锋所指,举世皆伏,拔擢的将领除却要擅于兵法韬略,更要忠心无虞,非止是忠于国家,更要忠于帝皇。
帝曰可诛,则执刀剑,尽诛之!
十万,百万,千万,无论老幼妇孺,不问所犯何事,无有半分迟疑!
正因如此,在陈関接到皇帝密旨,率麾下参骑将士沿西随水北上,直逼滇国东南边陲后,无有拖沓,即日便领兵北上。
一时间,非但滇人胆寒,哀劳君臣亦是惊惧万分。
盖因参骑陈兵列阵之处,恰恰是大汉、滇国和哀劳三国的交界之处。
哀劳国君边是调集重兵,预做防备,边是召见汉使,色厉内荏的质问汉军此举为何。
常驻哀劳国都的汉使不过官居行人令,大行府的上官没发来相关公文,参骑校尉的所作所为更非他能出言置喙的,他如何能知晓朝廷打算?
“大王无须多虑,我大汉一贯秉承睦邻友谊的邦交之策,素来看重与哀劳之邦谊,不会无故妄动兵戈,现今我汉军并未踏入哀劳国境半步。”
汉使如是应付道。
哀劳王虽是恼他敷衍,却也无可奈何,难不成为此与大汉撕破脸么?
形势比人强,只能严阵以待,且行且看了。
汉使倒是恍若无事,回到府邸后,仍是该吃吃,该喝喝,两国交兵尚不斩来使,况乎局势未定,给哀劳王十个胆子,他敢杀大汉使臣么?
胥浦太守徐隅倒是接到了太尉府的公文,告知参宿骑营会有所动作,因事涉军务不便详述,一切照规矩来便是。
所谓规矩,就是驻军所在地的官府,要为驻军提供相应的粮草补给,现今参骑虽是离营北上,却仍在胥浦郡的辖地内,官府自是要负责他们的补给运送,该给多少给多少。
好在西随水下游已是货运畅通,且胥浦郡不缺船舶,官府雇佣部分商船,朔流而上,运送军需不是甚么难事,增加的公帑开销也不大。
然参骑离营,无法再负责商道的日常巡视,横贯中南半岛,从胥浦城直抵仰光城的两千里商道,就要靠胥浦和仰光两郡的府兵巡视了,徐隅还得给仰光太守公孙歂发公文,告知此事,划分好两郡府兵各自负责的路段。
岭南太守梅皋亦不轻省,赴滇迎亲的丹徒候嗣子已越过南方五岭,抵达了布山城,随行的除却千余骑兵,更有数百辆满载聘礼的车驾和诸多随从与奴役,加上随之返滇的滇国使团,人数近愈五千。
布山城,乃岭南郡的边市所在,滇商和哀劳商人纷纷运来身毒货物,又购置汉货运走,使得布山城也愈发繁荣。
然朝廷有严令,凡诸越之地的汉郡,在朝廷未有余力大举开发前,皆不得擅自徙民,对垦田务农亦有限制,建安、岭南和胥浦皆如是,当地军民所需的粮草,大部分要靠漕运从内郡输送。
朝廷不差钱,宁可让各地官府多花些公帑,也绝不容许诸越之地再出现割据势力。
直至今日,岭南郡仍是地广人稀,治下军民不过区区四十万,且大多聚居在郡治番禺及其周边,饶是布山城商贸繁荣,常住居民也不过万余,大半是官兵和商贾。
现今突是多出五千之众,吃住都是麻烦,虽说只是暂住停驻,然梅皋从接获朝廷公文,到此时仅有一月光景,要命人安排好住所,还要征调大量粮草和肉食,征募船队将之从番禺运送至布山城,也是够他操心劳神的。
当地官员忙得脚不沾地,停留在布山城的刘塍等人却是优哉游哉的游湖。
九月的布山,十里荷塘已过了红花映日的盛季,却是下塘挖藕的最佳时节。
竹筏之上,张笃用玉勺舀了冰镇过的藕羹,眯着双眼感受入口后的滑嫩清凉,偶尔发出享受的哼唧声。
刘塍却是长身而立,瞧着碧叶接天的湖面,感叹道:“昔年两位族叔率军横扫南越,便曾在此地驻留,应也时常泛舟湖上吧?”
广川王刘越和胶东王刘寄,凡有志军伍的刘氏子弟,无不敬仰崇拜,饶是现今刘越任军学祭酒,刘寄官居中尉,已不领兵治军,然其过往的赫赫功勋仍为世人所称颂。
二人真正崛起之战,正是统率宣曲骑营,征伐南越,刘越运筹帷幄,刘寄身先士卒,横扫诸多南越势力。
刘越运筹帷幄的“帷幄”所在,多半时日皆在这布山城中,十里莲塘侧畔。
直至今日,其昔年落脚的宅邸,尚是好生保留着,亦是刘塍此时暂住之地。
“那是自然,昔年阿父出任南越国相,我与阿母随任,离京时,舅父便是特意向阿母说道这十里荷塘的美景,让阿母若是得闲,可到此小住。”
张笃笑着追忆往昔,却也不免遗憾道:“可惜此时莲花过季,荔枝亦是过季,唯有桂圆当季,却不知可合你口味,吃多了怕是不免上火。”
刘塍微是扬眉,意有所指道:“能适逢其时已属万幸,桂圆虽不如荔枝多汁,却是更为甘甜,我胃口好得紧,亦不惧燥热火气。”
同在竹筏上的张笃和苏武皆是心思通透之人,又岂会听不出他意有所指?
苏武伸手捻起一枚桂圆,放在眼前打量,喃喃道:“若只是滇国,难与两位亲王昔年之功相较,唯有加上夜郎,方使吾等足以居功。”
“不错!”
刘塍颌首,显是深以为然。
张笃眼睑开阖:“庄临已率部众返滇,不出半月,滇王必会另遣使者来迎吾等入滇。”
刘塍不禁颦眉:“还须半月光景?”
“参骑校尉早已陈兵于滇国东南边境,滇国君臣心怀戒惧,正自征调兵马,庄临返滇后势必要花些功夫的。”
张笃的皇帝舅父赐下特殊符令,准他临时抽调暗卫“便宜行事”,甚至可刺杀滇国的王公大臣,且有参骑校尉奉了密旨,可为其臂助,自是老神在在,“嗣子勿急,须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
苏武随之打趣道:“嗣子怕不是急着去见美娇娘,据说那小王女美冠西南之地,便连夜郎王都有意迎娶。”
“……”
刘塍无语,就夜郎王那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老家伙,还觊觎年方及笄的滇国王女,无怪乎在位多年无有建树,却自视西南夷诸多君长之首,不容他人悖逆,昔年更是向大汉寻衅,下了战书,声称要让巴郡太守为其爱女抵命。
直到蜀郡边军及府兵舟渡戢水,封锁封锁泸水中下游的千余里水道,攻占戢水和泸水之间的广袤山林,将臣附夜郎的笮人和邛人皆是诛绝,夜郎王才知汉军剽悍,却也仍只管中窥豹,无法尽知汉之强盛。
夜郎王之所以如此耳目闭塞,除却汉廷边禁严苛,彻底断绝巴蜀百姓和商贾与夜郎人往来,更迫使夜郎南面的滇国和哀劳将之孤立,使得夜郎成为无法对外交往和正常通商的闭锁之地,其国其民愈发贫弱。
面对如此困局,夜郎王不思交好滇国和哀劳,却仍想着老牛吃嫩草,迎娶年岁尚幼的滇王幺女,岂非是色欲熏心?
或许在他看来,堂堂夜郎王有意迎娶滇国王女,无疑是给刚即位的滇王庄淼天大的脸面,能助其坐稳王位,却未推己及人,站在滇王的角度想想,身为人父者,谁愿将自家幼女送去给年过花甲的糟老头糟蹋?
刘塍得天子赐婚,要赴滇迎亲,与那小王女虽未谋面,更谈不上甚么情情爱爱,然终归是他未来的婆娘,岂容他人觊觎?
念及至此,他就愈发想要弄死夜郎王,顺带诛绝夜郎王族了。
至于夜郎国的属民,依太子殿下的意思,还是少造杀戮为好,倒非太子有甚么妇人之仁,实是大汉仍是奴隶紧俏,太子詹事府名下又产业众多,难以从市面上购置到足够的廉价奴隶。
公府每每发卖奴隶亦是公平公正公开的,堂堂帝国储君,也不好仗势压人,吃相难看。
若征伐夜郎时,无须大规模出动汉军,主其事的刘塍等人无疑能弄到不少无须交由公府发卖的战俘……
苏武之所以随行,亦因曾任太子中庶子,虽已挂上大行府行人的官衔,实则还不是要为太子殿下办事的么?
强国的对外战争,往往是一本万利的大买卖,不知多少人眼巴巴的等着吃肉喝汤,太子殿下又岂会例外?
刘塍对此心知肚明,自不愿教太子殿下盘算落空,想做从龙之臣,光靠忠君任事是不成的,储君潜龙在渊时,就该展现出自身的价值了。
况且,皇帝陛下对此亦是抱持默许的态度,显是乐见太子扶持些得力人手,以为日后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