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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场厕所追忆
第二天一早,她就来到淮海路中环国际19楼,推开一扇玻璃门。
一迭声叫,“奇奇!奇奇!”
前台小姐紧张地迎上来,“这位小姐!”
欧阳晴不理她,“奇奇,你给我出来!”
前台小姐很无奈地拦住她,“你就是刚才来电话的那位小姐吧?我跟你说过了,我们这里没有叫做奇奇的人。”
欧阳晴扁扁嘴,指着公司铭牌,“当我盲了?这么大的字,‘奇奇投资咨询’!”
前台小姐陪笑,“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可是——”
欧阳晴突然站定,凝视她数十秒。
前台小姐一时有点不适应,“怎么了?”
欧阳晴的目光,从她的头顶、妆容、衬衣、职业装,一直扫到脚底的皮鞋。
前台小姐又不安又尴尬,刚要开口,就听到欧阳晴施施然说道,“美女,你今天起晚了,连往常惯用的发蜡都忘了用,所以画眉也画得很仓促对吧?不要再摸眉毛了,本来就没画好,再摸下去没法看了。另外,现在才早上十点,你已经开始准备点午餐了是不是太早?昨天中午的咖哩太难吃了,所以今天准备尝试牛肉面吗?最后,麻烦你转告奇奇,我不但确定我没有找错地方,还确定他现在就躲在里面。如果他一定不要见我,那么我会在这里把沙发坐穿。”
说罢,欧阳晴一屁股坐下来,翘起二郎腿,一副长期备战的样子。
前台小姐呆若木鸡,“你——我——那个——”像活见了鬼,又像是完全不敢相信刚才听到了什么。
欧阳晴瞪着她,依旧是挑衅的模样。
一扇门打开,一个十来岁小男孩鼓着掌走出来。
脸上却毫无赞赏之意,相反很不耐烦,“欧阳姐姐,天下大概没有比你更能死缠烂打的人了吧?”
欧阳晴站起身,“你大概也是全天下最难搞的小孩了。”
在里屋落座后,奇奇率先发作,“我不想见你,是因为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在忙。”
欧阳晴左右四顾,只见一只小小仪器,很随意地丢在茶几上。
“这个?”她凑近,笑嘻嘻,“你不是要告诉我,你用它来穿越时空了吧?”
奇奇一边倒咖啡一边“哦”一声,“厉害,这都能猜到。”
“咄,我不信。”
“那是你的事。”不辩驳也不在意的样子。
欧阳晴听完这句反而严肃下来,正细细观察他的表情,奇奇又来一句,“不要试图分析我。你虽然是很厉害的儿童心理医生,但那套对我没有用。”
“啧啧啧,小朋友,就算你有灵力能预知未来,也不用拽成这样吧。”
奇奇没有再和她纠缠,直截了当问道,“为什么来?如果我没有记错,我是预备同时见你们三个的。”
欧阳晴叹口气,“遇到很奇怪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只有你能帮忙。”
“什么事情?”奇奇把咖啡放到她面前,“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帮忙?”
欧阳晴说,“梦境成真,预知杀人,时间紧迫。”末了把江可荣的那句话直接搬来用,“奇奇,非你莫属。”
奇奇是谁?奇奇是这家私人侦探所的幕后真正老板,也是一个拥有神奇力量的人。他小小年纪,却通晓多国语言、各类知识,更厉害的是,还能预知未来。一年前,欧阳晴和两个朋友卷到在各种各样的灾难里去,最后还遭遇了地震,多亏他指点和提醒,最后她们终于各自寻找到了奇异的出口。
当时奇奇确实曾经说:等你们三个方便了,一起来找我。
像是有大预言要宣布,非常神秘。
可是——
奇奇再度开口,又让欧阳晴大吃一惊。
“如果你认为我通晓多国语言、各类知识很了不起,或者,你甚至认为我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就大错特错了。”
欧阳晴瞪牢他。
奇奇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直视着欧阳晴,“我没有所谓灵力,我只是比别人多了一些看书学知识的时间而已。我也不能预知未来,我只是知道未来。”
“哈?”欧阳晴愣住,“不能——预知未来——只是——知道未来——”
她霍地站起来,把茶几上的玻璃杯撞得得得作响。
“你是!——”
又指着茶几上的奇怪仪器,“难道真的是!——”
奇奇还是淡淡的,回答道,“我虽然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仅仅记得包括比如上次的大地震这类事情。预知杀人,对不起,我的记忆库虽大,也没有足够空间储存细枝末节的所有信息。”
欧阳晴嗒然坐下,“这样啊。”
奇奇看着她失魂落魄般的神情,倒是有点于心不忍。
“我一直很钦佩欧阳姐姐替人着想的本领。我每次说出很奇怪的事情,你却都不追问、不质疑、不给我造成更多的困扰。谢谢。”
欧阳晴一手撑头一手挥挥,“多谢赞美。我现在只是没有心思追问你罢了。”
奇奇又说,“我帮不上忙,但我可以让事务所最优秀的侦探为你服务。”
欧阳晴福至心灵,抬起头来,双眼冒光,“对哦!如果你们能帮我调查那几宗死亡案件,倒确实省掉我很多时间!”
“那么,记得把资料发给我。”
告别的时候,奇奇居然笑了笑。
“欧阳姐姐,不用担心。你会一直逢凶化吉。上帝与你同在。”
欧阳晴挤挤眼,“好假大空的赠言。不过谢谢!”
路过前台,看到依旧惊魂未定的美女,欧阳晴就要跨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她心情愉悦,走近美女,挤眉弄眼道,“亲爱的,用谎言回答问题的时候,造句不能太生硬。下次有人说‘我找奇奇’,你的回复应该是‘什么奇奇’而非‘我们这里没有叫做奇奇的人’。你和我用同一只牌子的发蜡,所以我一下就从你外套上闻到熟悉的味道。你的空气感短发少不了用发蜡,现在却什么都没有用。另外,你说话时不自觉把手放在眉骨旁边,我靠近你的时候你又往后连退两步,这都是表示羞愧的下意识动作;最后,你桌上放着津津咖喱家的餐巾纸,却正在看加州牛肉面大王的餐单。”
她看到前台美女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才直起身,从台上拿起一颗薄荷糖丢进嘴。
“你是什么人啊到底?”美女肃然起敬。
欧阳晴朝外走去,“我?我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心理学家。”她回头笑笑,“之一。”
回到家,看到沈零坐在庭院里的桌边看书。
他没有抬头,听到声响,问一句,“回来了。”
欧阳晴应一声。
他还是没有抬头,“厨房里熬了红豆粥,你喝一点吧。”
欧阳晴再应一声。
她换完衣服,盛出粥来慢慢吃着,心头有种别扭又新鲜的感觉。
从窗户看出去,庭院里草长莺飞,蔷薇花下,白衣少年心无旁骛地读着书,有蜂蝶慢慢飞舞。
现成一幅最美的春景。
不,还不是这个。别扭又新鲜的感觉。
是回家的时候,居然能听到一句“回来了”,和厨房随时有现成饭菜吃。
独自住过的人都知道,这种平淡里,藏着何等的温馨。
但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端出这种温馨,除了阿修罗。他的温馨如同太阳光般,温暖之余,晃眼至无法直视,总感觉背后藏着危险的紫外线或者躁动的黑子。
她吃完粥,拿上手提电脑,坐到沈零对面,开始工作。
沈零悠闲地转着笔,仍然垂着头看书,嘴里却问,“号称要和我24小时待在一起的人,悄无声息的消失一上午是怎么回事?”
欧阳晴反唇相讥,“欧巴桑的行踪,小屁孩也有兴趣知道么?”
沈零手里转着的笔停了一下,然后重新开始。
“我没有兴趣。只是辛姐来过找你,丢下一包资料,说是没有办法用网络传。”他朝桌上的一个文件包努努嘴,“都在这里。”
欧阳晴打开资料包,果然是只能亲手拿过来的那些东西:核磁共振扫描片、照片、和未录入电脑的冗长对话记录。
她正细细查看核磁共振扫描结果,就听到沈零轻声嘟囔,“真是奇怪。我就坐在这里,你却在对面研究我的大脑、梦境、一言一行。”
欧阳晴忍不住笑。这是真正的孩子气了。
她想起昨夜闪过一念的那些数字——那些时间日期,抬起头问,“沈零,你是哪一年出国的?”
“你说去日本?2009年到2011年。”
“这两年,都没有做过那个恶梦吗?”
沈零摇头。
这也就解释了欧阳晴第一次听到阿修罗故事时,心头那种疑惑。2008年巨石滚落之后的两年时间里,沈零没有梦中杀人。是因为在日本的关系吗?还是——
欧阳晴再确认一次,“没有?一次都没有?”
沈零还是摇头。
“为什么?”欧阳晴自言自语。
沈零也抬起头来,“我摇头的意思,是不记得了。在日本,我做过片段的梦,在走廊里走着,然后很快就醒了。还有——”
他欲言又止。
欧阳晴凝视他。
沈零缓缓道,“其实,那个我手持匕首杀死恶魔的梦,也反复了很多次。”
“什么?!”
“不是说在日本重复了很多次。就是一直重复。在哪里都一样。”沈零声音逐渐低沉。
“江医生也知道吗?!”
“不。他以为我只做过一次。”
“为什么不告诉他?”
沈零眼向远方,似笑非笑,“不知道啊。隐约觉得,不能说吧。”
欧阳晴更奇怪,“那为什么现在又告诉我?”
沈零又摇摇头,“不知道啊。就是想说吧。”
他那张美到妖异的脸上,没有笑却满满都是笑意,没有输却满满都是沮丧,叫她诧异。
明明是坐在阳光下的小花园里,他却像刚刚杀戮过的骑士,挎着仍旧沾满鲜血的宝剑,骑着颓丧的战马,穿越尸骨遍野的山谷,在没有月光的黑夜里,寂静穿行。
甚至说不清楚,骑士心中此刻,是得意比较多,还是悲伤比较多。
欧阳晴把手覆在他手背上,柔声问,“那么,你能够画出那个反复死在你匕首下的恶魔吗?”
“画?”沈零的手微微一抖。
“就像画出之后两个在梦境中杀死的人那样。”
沈零嗫嚅道,“也许可以吧。”
欧阳晴凝视他双眼。她看到什么了?沈零的双瞳中雾气重重,是犹豫?慌乱?害怕?还是后悔?
他也开始看她,漆黑双瞳里的凉意直扑到欧阳晴心底。欧阳晴打一个冷战,酥麻感觉从颈肩蔓延至整个后背。沈零的眼睛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谎言。这才是最令人奇怪和担心的。
忽而他说,“和心理学家住在一起果然可怕。”
欧阳晴“哈”一声,收回目光。她重新翻查了一下电脑里的纪录,没错,大江哥之前两次为他摹拟画像时,用的都是惯常的追忆法,即启发人的理性记忆,让他对目标人物进行体态、五官、动作等特征描述。但是,欧阳晴惯用的,是自己琢磨出来的适用于儿童的引导法。就像之前他们探讨过的那样,儿童对于记忆的描绘,比成人更易受到心理暗示的影响和歪曲。
尤其,又是让已经成年的沈零、描绘幼年沈零眼睛里面看到的世界。
尽管前两次大江哥都很成功地达成了目的。但是今次,欧阳晴想换看看自己的方式。
她拿上笔记本,拉起沈零的手,“你跟我来。”
“干什么?去哪里?”
欧阳晴回答,“画像。”
沈零不明所以的跟着她。他垂头看着她抓住自己手腕的小手。这只小手,柔软,细腻,比他所有见过的女生手掌都要小。却非常执拗、态度坚决。
欧阳晴把他带到洗手间,让他坐在马桶圈上。
“喂!”沈零有点不乐意,又被她大力按住。
她看牢他的眼睛,“你就坐在这里。我在门外。你让自己安静下来,不要害怕,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什么?”
欧阳晴缓缓道,“照我说的做。”
她走出来,关上门。厕所追忆法,适用于短暂性失忆者。因在厕所内空间相对隐蔽,蹲、坐时血液循环发生变化,这时精力容易集中,记忆会发散式自动检索,一旦检索到相关图象立即将图象固化,并反复之。此种方法易于开启许多陈旧性记忆。
她摊开笔记本,问,“准备好了吗?”
“需要脱裤子吗?”
“喂!”欧阳晴刚要骂小屁孩,又转念道,“那个——如果你觉得更自然些,就随便吧。”
里面很安静。所以是脱了,还是没脱呢?欧阳晴突然脸红。真要命。如果是个小朋友,她完全可以放自然,甚至帮忙脱裤子擦屁股。可现在,里面是超级大美男哎。
终于沈零说,“好了。”
欧阳晴问,“那个小房间里,当时,有灯吗?亮不亮?”
很显然沈零没有被问过这个问题,他思考了半晌,才回答,”没有灯,但是是亮的。”
“那么是太阳光?”
“也不是。也许有小小的灯,我没有注意到。”
“好吧。我们继续。你看到了恶魔?”
“恩。”
“恶魔在小房间的哪里?屋角,还是中央?”
沈零突然打断道,“不是画像吗?为什么问这些问题?”
欧阳晴温柔又坚决地回答,“不要想这些。只想当时的情景,和回答我的问题。”
里面没有回音。
再过半晌,沈零才说,“他在中央。”
“他看见你了吗?”
“没有。”
“为什么?他背对着你?”
“不是。他,他大概是在睡觉。”
“你手里拿着匕首吗?”
“拿着。”
“是刀尖朝前,还是反握住,刀尖朝下?”
“是——是——反握。”
“确定是反握?”
“确定。”
小孩子的身高,加上手臂举起的,再减去,反握。欧阳晴手里的笔停顿一下,“所以恶魔是躺着的吗?”因为高度不够。
这时沈零犹豫了,想很久,“也许。有时候吧。”
“有时候?那还有时候,他是坐着的吗?”
“我不记得了。”
“再想一想。如果他是坐着的,眼睛也是闭起来的吗?”
“啊——我不知道。”
“你前面不是说他在睡觉?”
“——也许吧。”
“总之,他没有看见你。”
“是。”
“他头发长吗?脸看起来干净吗?”
“头发短短的,脸很黑。”沈零回答,数秒后又补一句,“不,脸其实应该是白的。”
“他头上有犄角吗?为什么你觉得他是恶魔?”
“因为他身上有血。”
“血在哪个部位?”
“肚子,脖子,也许脸上也有。”
“你还没有用匕首刺他,可是他身上已经有血了?”
“也许。”他的声音非常不肯定。
欧阳晴想一想,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的脸,好看吗?”
“还不错。”
“如果在迈克尔杰克逊、贝克汉姆,和金城武中间选一个,他更像谁?”
“金城武。”
欧阳晴轻轻写下:黄种人。
“如果在金城武、周润发,和陈宝国之间选一个,他更像谁?”
答案还是,“金城武。”
她纪录:五官立体,窄脸。
“那么,在金城武,何润东,”欧阳晴舔一舔嘴唇,握紧笔,“和柏原崇之间选一个,他更像谁?”
里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欧阳晴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她目前心头最大的疑惑也许就要解开。
要怎样才会记住梦中人的脸?还要描绘出来?并且和真实世界里的人一模一样?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做梦的时候,特别是杀人这一类的噩梦,人们常常记住的是事情本身,和当下自己恐惧的心情。真实生活里,被强奸的妇女往往能记住施暴者的脸,是因为距离很近的关系。同时也因为距离太近产生了大头照效应,所以她们绘制出来的凶手画像,比起真人来,往往鼻孔更大、两眼距离更开。在之前她曾向沈零提过的“科顿事件”里,如果仔细对比坐了11年冤狱的倒霉鬼科顿和真凶博比的长相,就会发现他们确有相似之处,无怪乎受害者会弄错。
就好像突然拉开一只塞得满满的抽屉,你虽然努力记住了里面放多少只笔、多少本书、多少个小球,却冷不丁被人要求回忆“抽屉的把手什么颜色”那样——你会不知所措。因为当下不知道需要记住什么。
所以,在真实世界里都不可能准确记得的事情,在梦境中又谈何容易。
更何况,就像她和江可荣在电话里曾经讨论过的那样:为什么怨恨陌生人?
答案只有一个:那些死去的陌生人,沈零全都认识。他只是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
就像现在。
欧阳晴合起笔记本,轻轻问,“沈零,那个恶魔,其实是你自己。对吗?”
(第二幕第三场完)
(第二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