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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皇俊一微眯着细长而俊美的漆眸远眺着远方深沉不见一丝星光的夜色,凉凉夜风拂过他线条如刀的薄唇、修长迷人的眼睫毛儿,修身黑色莲衣在山风吹拂下如跃动翻飞的片片黑蝶,本就俊美飘逸的少年如同身在画中,画卷因此而美。
随手将手中的一柄黑色匕首扔给第二君螟,凝望着无尽夜空的东皇俊一似是呢喃梦呓的轻笑道:“这么久了,不知道那边还存不存在?”话语间,有种淡淡的苦涩与缅怀,眉宇间几丝悲戚,然而,漆眸中那一抹妖异慑人的血红却显得更为可怕的深邃而苍浑,在这黑夜里,犹如沉沉蛰伏的一尊惊天凶兽,隐敛所有的威压与戾气,平静清然得如同风暴前的蓝海喷发前的火山。
宁静如清风。
第二君螟挨着东皇俊一坐着,亦是那般沉默着眺望远方,听着东皇俊一似是呢喃梦呓的话语却很久很久都没有回应,清风拂过的他的莲衣黑发,留下凉凉的一蓬幽香任由夜色迷醉。
当两个人静坐,不知不觉总会融入淡淡几丝悲戚与心伤的沉默。或者,当他们灵魂深处的破碎记忆日渐苏醒,那些彼此共同经历过的无数杀伐与悲凉总会在漫长黑夜里仰望星空彼岸时渐渐泛起,如同尘埃落地止也止不住。这时候的他们,彼此沉默也彼此心绪苦涩。
当背负太多,很多时候连笑都会浸满着苦涩。
很久很久,第二君螟才淡淡笑道:“怎么可能还在……”
笑容里满是苦涩,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眼睛里浸满着深深的悲戚,浮起的几丝湿润再一次深深沉入心底。从小,他就不喜欢哭泣。在以前,在灵魂深处,有个到现在依旧身影模糊的人一直在告诉他,如果你的眼泪不是为你还活着而落,那就没必要,既然活着,那就更没必要落泪。
这一世的他从来没有哭泣过,那种感觉早已经模糊远去。然而,今天却再次浮起。明知道那边已经不可能存在,他们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放得下。那些曾经的记忆片段断断续续却从来不曾彻底湮灭,即便他们的灵魂曾经几近湮灭,即便他们的灵魂曾经破碎近死,却顽强得可怕恐怖。
有时候,第二君螟甚至会想,如果没有那些破碎记忆的苏醒,自己是不是会快乐一点,俊一、峰语、凰鸾会不会在这里宁静过完一生,如果可以,相遇相识的四个人尽皆杀掉‘他们’,然后四个人有空时就聚一聚,青梅煮酒,焚香弈棋,玩乐于山水,然后,陪着心爱之人慢慢变老看着孩子慢慢长大……
第二君螟想到这里却突然苦涩而笑,即便想过静留于此却依旧殚心竭虑地想杀掉‘他们’,又怎么可能真有那心思静留于此。
即便静留于此,真的会快乐麽?
东皇俊一神情宁静而安然:“是啊,怎么可能还在……”
言语间却悲戚而苍凉,仰望着夜色苍穹的漆眸突兀地浮现起无穷无尽的沧桑与凄凉,轻而易举的取代了深邃与苍浑。墨发迎风烈舞,一柄黑色直刀无声无息出现在他掌指间,没有任何光彩,却绝对没有人敢无视它噩梦般足以屠戮整个世界的可怕与恐怖。
修长刀身上那一道漆深幽冷的血槽美丽而安宁,在夜色下淡淡反射着比黑夜还要黑的色彩,将刀刃之锋芒冰冷淡淡遮掩却将露未露。整个漆墨般黝黑的刀身亦如第二君螟的那柄黑色直刀烙印着无数奇形怪状莫名其妙的兽禽人鬼形状的印记,或大或小或明或暗,有些黑得像是无尽深渊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有些黯淡像是黄昏秋风里将欲泯灭的烛火。
然而,正如第二君螟的那柄黑刀,东皇俊一手中的这一把明显也缺失得极为严重,刀身上好些地方沟沟壑壑,甚至好几处的裂痕几乎将整个刀身裂断。
看着手中的这把黑色直刀,东皇俊一沧桑而凄凉的眼眸中渐渐泛起深深的迷恋之色,修长莹润的掌指习惯性的轻轻抚摸着刀身,任由刀刃锋芒割破肌肤将自己掌指上淡淡几丝妖艳灵血如琼浆玉露天宫叶泉般小心翼翼却欢欣爱恋的吮吸彻底。
一个残缺着半个壁身的青铜小绿鼎像是熟知主人心事的小兽宠,默默出现,小心翼翼却极富灵性的萦绕起一层淡淡清光,嗡嗡的在他的肩膀上起起伏伏喧喧扰扰,淘气而可爱。
第二君螟伸手将悬浮在东皇俊一肩膀上的半壁青铜小绿鼎抓过来,半壁青铜小绿鼎明显很不满,嗡嗡??的在他手里轻轻蛮撞,见撞不出去,便极为人性化的呜呜咽咽,如同受了欺负的小虎崽子好不可怜。
第二君螟忍不住轻笑着松开手,半壁青铜小绿鼎如获大释立刻飞回东皇俊一的肩膀上,像头打小报告的小虎崽子亲密地蹭着东皇俊一的脸颊,嗡嗡呜呜的,显然想要主人替它出气。
东皇俊一洒然而笑,眸中的沧桑凄凉如潮水潜退,无尽深邃与苍浑重现,眸子深处那一抹妖异慑人的血红红得如同整个人世间尽皆饮血的画卷,仿若回忆起远在苍穹彼岸时无数个杀伐喋血快意恩仇的日子,脸上的神情如同瘾君子绝境时得到半根香烟的满足与幸福。
伸手将那半壁青铜小绿鼎轻轻收拢回雪山气海深处,转过头才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第二君螟的身旁地面上已经插着那柄同样残缺着的黑色直刀,神情已经平静,所有的悲戚与苦涩像是梦境一样远去,那种越发霸烈与锋锐的气息像是地底深处流淌出来的岩浆那般让人难以直视却极端相反的汹涌起深自骨髓的冰冷。
即便记忆苏醒,终究已经不是同一个人。所有活下来的人少有重新步入前世道途的,不管是气息还是气质,似乎少有人想要开出同一朵花。
第二君螟深深吸了一口夜风里的凉气又缓缓呼出,轻轻起身,顺手将身边插在地面上的黑刀拔起,直直抬起,微眯着眼顺着刀身直视远方苍穹,却不说话,平静的将黑刀入鞘,平静的将刀别在身后,然后,看着东皇俊一轻轻起身,看着他亦如自己这般,平静将刀入鞘,不再收刀。
刀,是凶器,霸烈而狠戾,一往无前,生死不计。
这个夜晚里,这两个少年终究还是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之前的诸多逃避与寡断如同被刀斩,同样直挺而有神的两双入鬓剑眉似乎在若有若无间多了一丝极度惨烈的气息。
两个少年相对而笑,笑得夜风零落,笑得苍穹震颤,笑得那般畅快而淋漓尽致。
无数个日夜里沉沉不决、深深悯思的记忆画面如同镜碎,当无数个破碎的苏醒的前世记忆画面与这一世十多年的记忆相交叠融合,终究选择了斩断悲戚斩断苦涩斩断所有的迟疑。活在破碎记忆里的悲戚与苦涩不可能成为他们的困扰,这一世的牵挂才是他们迟迟不决的缘故,即使他们尽皆选择了回去却无法否认这里有着他们不肯放弃的执著不肯去和‘他们’轻易决死杀伐的羁绊。
然而,当他们能够平静面对过去与现在,所有的迟疑与不决不过只是一面碎镜。或者,这时候他们才明白,为什么三年前为了护卫处于生死沉眠关键时刻的峰语与楼烦伽罗的遭遇杀伐,二对一,却仅仅只能够维持不败的根本原因。
因为,他们两个的心中无法抹灭不肯面对这一世记忆的逃避与迟疑,而楼烦伽罗,却早已经选择了放下现世所有追寻前世,而且,因此苏醒的记忆显然比他们多了太多。这条路,做出了同样选择的,还有破冰而出的峰语,还有他们的死敌蒙铎、胜屠帝一。
湘君若羽自三年前逃脱于楼烦伽罗的恐怖追杀后便销声匿迹,连感知都无法感知到哪怕一丝一毫。凰鸾在十年前边一直处于休眠,而跟湘君若羽同一阵营的除了与峰语相杀而同样陷入沉眠的修罗以及守护在他身边的天狱,那个让他们深深忌惮、名为湘君计都的人却一直迟迟不出,即便三年前其亲妹妹湘君若羽险些身死在楼烦伽罗手中都没有出现过。
这些年里,如同深渊潜龙般所有人尽皆不鸣,但是,其间的凶险从来就不曾间断过。
当哪一天所有人都不想再深潜所有人都准备好,这个世界或许都会被可笑的打到彻底破碎湮灭。
不管其他人做何选择,当笑声寂灭,第二君螟与东皇俊一的身影终究在夜色里平静道别平静远去,自寂寥空旷的山丘之上向木叶忍村、雾隐忍村各自的营地而去,不再迟疑此间诸事,不管他们所在意之人如何选择,他们选择回去……
即是那边已然不存在,但是他们不回去,便不甘心!
当他们不再选择将黑刀以藏纳雪山气海深处,当他们不再执著于前世悲戚今生的羁绊,当他们选择一往无前斩尽迟疑,所有的纷乱如尘埃散去如清泉远去,不管之前的冷酷与冷漠带着多少迟疑与痛苦,现在乃至以后,这些冷酷与冷漠将变得纯粹而且直接。
纯粹、直接如黑色直刀的黑与直。
黑刀可以因为纯粹、直接而隐敛、森寒,那么,两个少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