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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形势危急,左先生也顾不得脸面了,他急嚷道:“老九,你是死人吗?快动手啊!”
韩九紧盯着孟聚,手捏印诀,口中喃喃念诵着咒语,但这时,“砰”的一声急响,他后脑被什么东西猛然撞击,疼得他惨叫一声,那酝酿的大招也被迫中断了。
韩九又惊又惧:自己竟被无声无息地偷袭了?这是什么暝术?除了叶家,在场的还有其他暝觉师?他『mo』着头上的痛处,湿漉漉的,全是血——这时,韩九才醒悟过来:这不是暝觉术,自己被人砸伤脑袋了!
韩九急忙转身,他看到草丛中不知何时已伏着一名陵卫军士,手上拿着几块碎石。见韩九望来,那军士嚷道:“妖人,再吃我一记!”话音未落,他手一甩,又是一块碎石飞过来,韩九急忙侧头,那石头就擦着他耳鬓飞过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虽然头破血流脑袋剧痛,韩九却是放下心来了:对方只是普通的军士,不是暝觉师。
那名军士正是王虎。因为误传军情被孟聚臭骂了一通,王虎心中实在不甘。其他官兵都听孟聚的命令在远处等候了,只有他偷偷跟着孟聚过来了。王虎过来,其实也没别的目的,就是想看有没有机会把来传话的那个气焰嚣张的小子——也就是杨鹏——给揍上一顿。
那家伙傲慢又可恶,还害得自己被镇督臭骂,说不定还要受镇督责罚,王虎把他恨得牙痒痒的。现在发现对方只有几个人,王虎马上觉得来了机会:管你是什么皇亲国戚,反正揍了你老子就回北疆了,有种你来东平找老子麻烦吧!
这位胡汉『混』血的铠斗士是个胆大包天的人物,说干就干。穿着斗铠不便潜入,他干脆把斗铠给脱掉了,钻进草丛里慢慢地潜了过去,躲在十几步开外的草丛里。他唯一顾忌的是孟聚在场,所以打算等孟聚谈完离开之后,那时他才跳出来动手——虽然对方有四五个人,但在这久经杀戮的军汉眼里,洛京的这些少爷小姐们弱爆了,自己一只手就能把他们打出屎来。
孟聚与他们的对答,王虎离得远,听得模糊,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他能看得出来,事情起了变化,现场的气氛越来越僵,最后,这帮人居然想要跟镇督动手!
躲在草丛里,王虎拼命地捂住嘴,笑得牙都要掉了:这帮人疯了吗?镇督是什么人,这几个狗男『女』想跟他放对,镇督一个喷嚏就把他们给打死了!这倒也省事了,自己也不用找那杨鹏麻烦了,镇督会收拾他的。
确实打起来了,但王虎没想到的是,战斗完全不是他想象那样,镇督居然战斗得很吃力。连他这旁观者都看出了,孟聚的动作僵硬又迟缓,经常出现停顿和失误,完全没了往日那行云流水的顺畅和迅猛,甚至还有一次莫名其妙地倒地。
刚开始时,王虎是害怕孟聚责怪,不敢出去帮忙,但随着战斗进展,他越看越是心惊:这帮人远远就能使人昏厥倒地,这分明使的是妖法!虽然镇督武星下凡,有天生罡气护体,妖人们暂时奈何他不得,但妖人们法术诡异,又是以多为胜,万一镇督有个闪失,那可怎么办?
不行了,哪怕事后挨镇督责罚,现在也必须出手帮他一把!
因为轻身潜入,王虎没穿斗铠也没带弩箭,他身上只带了一把匕首。他知道这几个妖人厉害,不能正面为敌,偷偷找了块碎石,看了一阵,瞅着了机会:嘿,这大个子妖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在念咒呢,没错,就他了!
眼见偷袭失手,王虎立即高声嚷道:“这里有刺客,要谋害镇督,弟兄们,快——”话音未落,他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普通一声,一声不吭地软倒在地。
“自己居然被一个凡人打伤了!”
韩九脸『se』铁青,鲜血浸进了他的眼睛,视界里一片通红,他望远处眺望过去——虽然击晕了那名军士,但那呼喝已远远的传开来了,远处的孟聚亲兵已经发现这边的异状了,他们正在朝这边赶来,而在他们身后,还有更多的铠斗士正在赶来增援。
与左先生先合力除掉孟聚,还是先对付那些来增援的东平兵将?
就在这一瞬间,韩九已经下了决心:先干掉孟聚,然后再和左先生联手对付前来增援的孟聚部下。
主意既定,韩九重又把注意力投回那『交』手的战场上——相比于这边血淋淋的厮杀,孟聚跟左先生的战斗简直是个笑话。
战斗模式如下:孟聚冲向左先生,半道上突然停顿,而趁着孟聚停步的时间,左先生急忙跑开几步;孟聚再冲,再次被定身,然后左先生又再次撒『tui』急跑;孟聚再追,贴近,又被定住了,左先生再次拉开距离……
双方在草地上一逃一追,来回兜着圈子,放在外人眼里,会觉得很好笑:这两个人约好了在玩放水的老鹰抓小『鸡』游戏吗?只有亲临者才明白这其中的凶险——左先生一个技能放得不及时,被孟聚近了身,那他就必死无疑。
现在的场面看似僵持,但左先生颓势已现:连续放十几个扰敌,他的『精』神力还能支持,但他的体力撑不住了——暝觉师之间的战斗,讲究的是攻击犀利、一击必杀。而拥有更强的『精』神力,才能掌握更强大的暝觉术,所以他们平时都是专注于增进『精』神力的修炼而忽视其他。
放在平时,这倒也无妨,铠斗士经不住暝觉师的雷霆一击,所以暝觉师在体力上的这个短板也显不出来。但碰到孟聚这种具备超高冥觉抵抗能力的铠斗士,场面进入僵持以后,文先生就有大麻烦了,这种一边逃跑一边放暝术的放风筝打法太耗体力了,平素养尊处优缺乏锻炼的他实在支持不住。他喘气急得得连求援的话都喊不出来了,只能频频望向韩九,目光中带着焦虑和哀求。
韩九点头示意明白,他盯着孟聚奔跑的身影,再次急速念着咒语,酝酿着一个『精』神冲击『bo』,然后瞄准了孟聚的身影,放出去,然后——然后什么也没发生,孟聚照旧在追,左先生依然在逃。
韩九愕然间,耳边传来了左先生的断断续续的怒喝:“韩九……这蠢货这招朝……朝哪边放的……你砸我了……”
韩九愕然,定睛一看——糟了!不知怎么回事,自己那个冲击『bo』竟朝左先生放过去了!好在左先生冥觉防护厉害,一个中阶暝术倒没给他造成多大的麻烦,只是步子顿了一下,被孟聚『逼』近了一点,他吓得连放两个扰敌术定住孟聚,再次气喘嘘嘘地逃脱,边跑边嚷:你……你想害死我啊”
韩九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回事,自个明明是瞄准孟聚放的招,怎么一晃眼,那位置上的人就变成左先生了?难道是鲜血流淌到眼里,模糊了自己的视野,把这两个人搞『混』了?但即使看『花』眼了,自己也不该犯这样的低级失误啊!
时间紧迫,韩九也没时间细想了,他忍着头上的剧痛,第三次准备『精』神冲击『bo』——但已经来不及了,“嗖嗖嗖飕”几声尖锐的破风声响起,几根急速飞过的弩箭划过他身周,再次将他的咒语打断。
斗铠全速急驰,两百步距离不过转瞬即至,第一批冲来救援的铠斗士眼见这边的打斗,已经朝他放箭了,韩九心下暗叹,情知已无法在援兵赶到前拿下孟聚了。
他冲左先生喝道:“我挡住他们,你拖住孟聚,呼叫柳空琴帮忙!”
说罢,韩九转身迎着铠斗士们冲去,他张开双臂,一身宽大的衣裳无风自动,那宽大的袖子象翅膀般鼓起,在风中呼呼作响,他整个人腾空而起,径直迎着铠斗士们飞去。
光天白日之下,这魁梧汉子居然离地飞了起来,这场景实在诡异,凡是在场眼见的铠斗士都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这是个妖人,『射』死他!”
不用指挥官命令了,铠斗士们纷纷抬起手上的斗铠弩,向韩九攒『射』而去。但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射』来的箭矢在飞入韩九身周时候,统统失去了力道,象雨点一般纷纷落地。
看到这一幕,李赤眉脸都白了。身为边军的高级将领,他也是见识过一些暝觉师的,但能把『精』神力量外放形成实质的保护罩,使得刀枪不入——这样恐怖的冥觉力量简直骇人听闻,相比之下,他以前认识的那些暝觉师简直就跟玩泥巴的小孩一样。
“这厮搞不好是天阶暝觉师——啊,不好!”李赤眉大声嚷道:“大伙快散开!”
已经迟了,像是被一层无形的飓风卷过,铠斗士们如野草般纷纷倒地,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shen『吟』或者昏厥的士兵,就连李赤眉本人都未能逃脱,他被一个『精』神风暴『bo』及,当场昏厥。
这时,第二批五十多名增援的铠斗士也赶到了,但他们的命运并不比先行者好多少。韩九又一个『精』神风暴放过来,那效果是立竿见影的,铠斗士们纷纷倒地昏厥,只剩一个人还能勉强站着,但那身形也是摇摇『yu』坠的。
齐鹏管领忍受住脑中频频袭来的眩晕感,一手拄着佰刀半跪在地上,他嘶声裂肺地喊道:“有妖人!不要近他身,散开放箭『射』死他,快救~~”一句话没说完,他眼前一黑,噗通一声,身体也软倒下来,那手却是依然死死抓住佰刀的刀柄,昏而不倒。
眼看前边的百来名铠斗士都这样无声无息地倒下了,后续赶来的兵马都纷纷停住了脚步,军官大声吆喝:“散开来,散开来!妖人妖法厉害,不要靠近他,用箭『射』死他!”
东陵卫兵马已尽量远离了,饶是如此,他们依然没能逃脱暝觉术的轰击。韩九已经进入了状态,他全力开动,飞速施法,各种大范围杀伤的冥觉法术频频放出,每时每刻,都有铠斗士在惨叫着不支倒地。而且以韩九为中心,那杀伤范围还在越扩越大,铠斗士们被『逼』得站立不住,步步后退,呼声此起彼伏:“徐头,吴队也倒下了……啊,张队也不行了……”
“将军,我们有大半人都中邪了。妖人法术厉害得很,我们根本近不了身!怎么办!”
“快回城里找只黑狗宰了,拿血来淋他——啊,我头晕……救命……”
看着被『逼』得狼狈后撤的铠斗士们,再看看地上躺满一地的人体,韩九满意地嘘出一口气:以一当百,所向披靡,这才是天阶暝觉师该有的力量和表现。孟聚那个怪胎太变态了,碰上他,自己连信心都失去了,好不容易才在这帮普通铠斗士身上找回了自信。
“韩先生真厉害,当者披靡——你该到以神铸型的天阶层次了吧?”
身后传来了悠悠的赞扬声,韩九下意识地谦逊道:“哪里,某家学艺不『精』,才只是……”
他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了,僵硬地、慢慢地回过身来——孟聚正站在他身后,笑『吟』『吟』的,手上还抓着左先生的脖子——后者已烂泥般瘫成一团,四肢无力地垂下。
孟聚把左先生的身体放在草地上平躺着。他问韩九:“韩先生,还要继续动手吗?”
韩九蹙着眉,他看着四面八方围过来的东陵卫铠斗士,再看着眼前距离自己不到三米远的孟聚——他从腰囊中『mo』出了酒壶,咕噜咕噜长喝一口,打了个酒嗝,摇着头道:“不必了,单打独斗,某家不是你对手,某认输。大都督,能问你个事吗?”
“韩先生请说。”
“方才我那个放错的『精』神冲击『bo』——是否大都督你给我动了手脚?你到底怎么办到的?”
胜负已分,可韩九输得实在不服气。这一仗打得太窝囊,杨鹏和左先生的表现低劣就不说了,连自己都犯下了低级的错误,居然把左先生看成了孟聚。韩九想起想去,觉得只有一个解释:自己肯定是中了致幻术了,否则不可能错得这么离谱。只是在场又没有其他暝觉师,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他想来想去,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在场唯一可能放这个致幻术的,只有孟聚本人了。只是,高阶暝觉师都具备强大的冥觉防护,不可能轻易被别人扰『乱』知觉,孟聚到底是如何致幻自己的呢?这一点,韩九始终想不明白。
孟聚笑笑,没说话。他当然不会告诉韩九,自己是趁着他被石头砸破头、心慌意『乱』的那一刻趁机扰『乱』了他的五识——天阶暝觉师的冥觉抵抗力实在强悍,倘若没有王虎帮忙,自己是没办法侵入他识海的。
孟聚虽然没回答,韩九也猜到几分了。盯着孟聚看了好一阵,他的目光很复杂,像是在惊叹,又像是『艳』羡。最后,他长叹一声道:“自古相传,每次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之时,斗暝双修都会应命而生。这次大魏朝的战『乱』中,大都督你跻身其中,搅动风云,逆转战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风头之劲,一时无双——某家真是太笨了,早该想到的,这一次斗暝双修若不是你,还能是谁?
这么说,我们三个暝觉师是输给了一个斗暝双修,这倒也不算很丢脸啊。”
对于韩九的猜测,孟聚的反应依然是淡淡一笑——现在北魏朝廷衰弱,孟聚这地方军阀也是实力丰满,羽翼已成,他也不象以前那么忌讳别人猜出他斗暝双修的身份了。只是这种事,自己也不必主动承认,就让他们猜去吧!
此一时彼一时,这个风声传出去,还能增加自己的人望和知名度呢!
“大都督,这趟差事,我们认输了。请大都督把左先生和杨先生『交』还我们吧,我们这就离开,不会再来打扰大都督了。”
孟聚『lu』出了讥讽的笑容:“打输了拍拍屁股就走人?韩先生,你真是爱说笑话了。”
孟聚的身体突然晃了下,但又马上出现在原地,仿佛根本没动过,韩九都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但马上,他知道这不是错觉了,他的『xiong』腹间受了重重一击,那阵撕心裂肺的的剧痛瞬间控制了他,他疼得站不直身子了,倒在地上卷曲成一团,大口大口地呕吐着胆汁。
韩九努力抬起头来,吃力地说道:“大都督真要跟我们叶家……彻底为敌吗?”
孟聚望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但那冷酷而不带情感的一眼,已让韩九彻底绝望了——这是个无所畏惧的人。他能感觉到,几双有力的大手把自己整个人捆了起来,捆得密密实实,有人往他嘴里塞了布条,绑死了他的嘴,有人拿头罩把他的脑袋罩了起来,眼前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惊恐中,他听到了孟聚的喝声:“把他们几个,统统这样绑起来!多捆两根绳子——等下回了县衙,你们找县令要几副三十斤的大枷,借几辆囚车,把他们统统装进去,严加看押!”
“镇督,那边还有两个『女』的,是跟这几个妖人一块过来的。”
“那两个『女』的,我去会会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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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升到了天空正中,雾气已经散去了。天气晴朗无云,天空蓝得象水洗过一般,黄『se』的荒野,黄褐『se』的官道,大地尽头的群山轮廓,空旷的原野有一种沁人心扉的美。
柳空琴收回了眺望远处的目光,她说:“小姐,左先生他们失手了,已经被东陵卫捉拿了。”她的口气是轻描淡写的,完全不似在谈论如此严重的问题。
自从回来以后,叶迦南一直处于『精』神恍惚中,一直望着原野出神,淡眉轻蹙。听到柳空琴的话,她没反应过来:“空琴,你说什么?”
柳空琴平和地把话重复了一遍:“小姐,左先生他们已经失手,被东陵卫擒拿了。”
叶迦南“呀”了一声,她脱口而出:“这该不会搞错了吧?左先生他们,可是很厉害的啊!”
柳空琴摇头不语。叶迦南才记起来,眼前的人还是位天阶暝觉师——暝觉师之间彼此可以心灵感应的。
叶迦南茫然,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方才,她一直在担心左先生他们会不会伤着了孟聚。对那位见面不多、几乎可以称为陌生人的北疆重将,她有一种难以言述的亲近感,一直在为他担忧。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担心的对象,竟能一举击败三位高阶暝觉师的联手。
“韩先生他们,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会失手了?”
“杨先生犯下了低级错误,刚开始就被孟将军废掉了;左先生与孟将军打成了僵持,而韩先生则被孟将军的部下拖住了,最后,左先生先被孟将军击败,韩先生孤木难支,也只能停手了。
小姐,文先生和韩先生都认为,孟将军很强,非常强,他能免疫所有低阶暝术,速度奇快,可以称为暝觉师的克星,他们都建议我们叶家一定要想办法……采取必要措施,否则将来他对我们的威胁太大了。”
“暝觉师的克星?孟将军真有这么厉害吗?几位先生还说了什么吗?”
柳空琴犹豫了下,淡淡说:“左先生已经失去知觉了。韩九给我传话,孟聚将军和他的部下正朝我们这边过来,很快就要到了。”在刚才的打斗过程中,左同和韩九一直在不停地向她求援,要她过去增援,但她一直没有回应。这件事,柳空琴隐瞒了没有说。
听到孟聚正在过来的消息,叶迦南有点茫然:“大都督要过来?空琴,那我们怎么办?”
看一眼叶迦南,柳空琴微微叹息——虽然外表上一模一样,但千金小姐的叶迦南毕竟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东陵卫叶镇督,她不具备那种坚强的内在。局面超出了预料,她就惊慌、不知所措起来。
“叶小姐不必担心。我们与孟将军以前颇有渊源,孟将军对您也颇有好感,虽然现在任务失败了,但只要您对他多多安抚……他绝不会对您不利的。何况,左先生、韩先生他们都落在东陵卫手上,我们不能弃他们而去。跟孟将军『交』涉放人的事,恐怕还得劳驾小姐您亲自出马了——啊,他已经来了。”
远处已经出现了孟聚的身影,那个穿斗铠的年青将军踏着碧草黄沙接近,速度之快像是在草地上滑行一般,步履间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在离她们数步开外,孟聚停住了脚步,他微笑着招呼道:“叶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呃,孟将军,你好。这个……”
叶迦南嗫嚅着,她不知该怎么说好:自己主动挑起了战斗,现在又来求对方放人?这未免太无耻了吧?世家豪『门』子弟的骄傲,让她实在无法做出这种惹人耻笑的事来。
反倒是旁边的柳空琴耐不住,她问:“孟将军,左先生、韩先生他们三个,可有『xing』命危险吗?”
“请放心,几位先生都只是皮『肉』伤而已——就是那位杨先生,今后走路怕是不怎么方便了。不过,几位先生『xing』命都是无忧的。”
叶迦南松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出来独立办差。差事办砸倒还无所谓,但高阶暝觉师是叶家最重要的财产,一次损失了三名高阶暝觉师,她回去还真不知道怎么跟父亲『交』代了。
她鼓足了勇气,轻声说:“孟大都督,这次的冲突,错在我。小『女』子不识大都督威严,轻率冒犯——下达命令的人是小『女』子,左先生他们只是执行我的命令而已,还请您宽宏大量,莫要与他们一般计较。”
说话的时候,叶迦南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面红耳赤。
“好说好说,既然叶小姐您说话了——我素来敬仰叶公爷,叶家以前对我也颇有恩惠。一场小小误会而已,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的。几位先生,到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交』还叶家的。”
听孟聚这么说,叶迦南松了口气:“大都督宽宏海量,小『女』子感『ji』不尽。大都督的这番恩情,叶家定会铭记在心。”
“叶小姐不必客气,只是有一件事,我这边也是深以为忧。我即使释放了几位先生,但他们受伤颇重,一时半会怕是恢复不了战力了……”
生怕孟聚改口反悔,叶迦南连忙解释:“几位先生的伤势,我们叶家自然会照料的,大都督不必担心。”
“呵呵,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叶小姐您啊!”
“我?”叶迦南感到莫名其妙:“小『女』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当今时势颇不太平,战『乱』不休,各地都颇不安宁,盗贼匪帮多如牛『毛』,流寇层出不穷。此去相州大营路途遥远,叶小姐和柳姑娘都是丽质『女』子,身边没有可靠的战力护送,我很不放心。让二位佳丽干冒刀兵之险孤身返程,这事——万万不可!可是我部也正在北归,一时也无暇护送二位回家……”
孟聚踌躇着,显得很为难的样子,叶迦南还在莫名其妙,但熟知内情的柳空琴却是早已看破了他的作态,心下雪亮:难怪孟聚方才如此咄咄『逼』人,把暝觉师们称为“家奴”,用意就在于此了。他分明早就想挑衅动手了——护卫叶迦南的暝觉师们不除掉,孟聚怎能把叶迦南掳去北疆?
这场战斗,就算叶家不主动挑起,孟聚也会主动找机会挑衅开打的——可怜的是单纯的叶迦南啊,方才她还真的为孟聚担心,她压根没想到,对方其实早不怀好意、蓄谋在心了。
对这家伙的龌蹉用心『洞』若观火,柳空琴冷笑道:“大都督莫不是想请叶小姐随你一道回东平吧?”
柳空琴秀目中饱含轻蔑和鄙视,孟聚被看得老脸通红。好在做这件事之前,他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了,马上厚着脸皮往下说:“啊,柳姑娘这提议真是妙,我怎么没想到呢?就这样定了吧,叶小姐请随我军一同前往北疆东平,我部有五百斗铠三千战兵,足以能保证叶小姐您在路途上的安全。
小姐勿要担心,回东平以后,我会修书一封给公爷,待叶公爷派来可靠人手前来接应,那时,叶小姐自然就可以安心回家了。”
叶迦南听得目瞪口呆——自己为留客而来,现在不但留不住客,连自己都要被这位孟大都督带走了?
“大都督的关心和美意,小『女』子谢过了。但实不相瞒,除了几位先生以外,我随行而来的,还有不少叶家的武士。他们就在左近,有他们在,足以保护我们道上的安全,不必劳烦大都督费心了。”
“叶小姐不可大意啊!当今时局纷『乱』,盗贼匪帮多如牛『毛』,没有大队人马随行,光靠几个家丁,怕是难以保证二位佳人的安全。这事,叶小姐您就不要跟我客气了,您可是为了我才过来的,倘若让您在道上出了意外,我可怎么跟公爷『交』代?这岂不是我害了小姐您?所以,作为叶家的朋友,这件事,我是绝没有坐视不管的道”
孟聚满嘴胡说八道,自己都觉得虚伪无比。不过现在可不是顾面子的时候了,不要脸才是王道。叶家敢这么托大,派几个暝觉师就敢把叶迦南送到自己面前了,自己再客气的话——沈家那小妮说的什么?天赐弗受,必受其咎!
孟聚下了决心,不管如何艰难,被骂恬不知耻也好,卑鄙好『se』也好,哪怕万人唾骂,自己也定然要把叶迦南带走。这样做虽然卑鄙,但总比自己放她离开,她嫁给慕容南或者慕容毅之后,却突然万一恢复了和自己的记忆,那时岂不更加悲剧?
上天已经从自己手上夺走了他一次,自己决不允许第二次失去她。
看着叶迦南很认真地和孟聚争论道上安全与否的问题,柳空琴不由叹了口气:叶小姐实在也太过天真了——这位孟大都督只是需要个抢人的借口罢了,你跟他争这个有意义吗?
“大都督,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说罢,也不等孟聚答话,柳空琴自顾地转身走开了,在十几步外等候着,漠然地望着孟聚。
孟聚愣了下,对叶迦南说声失陪,也跟着过去了。
“柳姑娘,你找我……”
“孟将军,你想掳叶小姐去北疆?”
柳空琴开『门』见山地把事说白了,孟聚顿时大感尴尬。不知为何,他敢对叶迦南这么满口胡诌,但对上柳空琴,他却不敢同样『乱』来。柳空琴那清雅而冰冷的目光,象能穿透他内心的箭一般,让他感觉很不自在。
“柳姑娘,你这样说实在太难听了——呃,算了吧,没错,我确实诚心想请叶小姐回东平。”
柳空琴眼『bo』流转,深深凝视着孟聚,那眼神很复杂,有鄙夷,有惋惜,有同情,有轻蔑,还有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像看到昔日的好朋友沦落成街头乞丐一般,这目光深深地刺痛了孟聚。
“孟将军,您是堂堂好男儿,顶天立地的英雄,行事应光明磊落。你爱慕叶家小姐,这不是丢人的事。以您今日的地位,您已经有资格向叶公爷提亲了。以您今日的地位、实力,叶公爷对您又很看重,只要您拿出诚意来,并不是没有机会的。到时候,您将叶小姐明媒正娶地娶回家中,皆大欢喜,这不是更好吗?何必使这种龌蹉又——”
柳空琴粉脸微红,那个词不雅,她实在不愿在口中说出:“——的手段,强掳叶小姐回去?这样做,既有损叶小姐的清白名节,也有损您英雄豪杰的声誉,更破坏了您跟叶家之间的亲密关系。以孟将军您的英明,应当知道其中的利弊。”
柳空琴一番话入情入理,具有强大的说服力,孟聚也不禁踌躇。但想到自己的对手是慕容毅——这可是要家世有家世、要实力有实力的皇族俊彦,大魏朝未来的皇帝啊。自己虽然在北疆那边也算创下了一番事业,算是个人物了,但相比慕容毅这样的高富帅,自己这北疆王照旧是大号屌丝。
至于柳空琴说到以诚意去打动叶公爷,孟聚只当她是开玩笑——为了抢叶迦南,慕容毅连自己老婆都杀了,这诚意怕不甩自己几条街去?大家都公平竞争去提亲的话,叶剑心那『jian』人哪只眼睛会瞄自己?
想到这里,孟聚更加坚定了抢亲的决心。他说:“柳姑娘,那些世俗凡间人等的看法,我现在也没法顾及太多了。我与迦南以前的事,你该是知道的——你不该阻碍我们。”
“孟将军,你搞错了,我并没有阻碍你们,我阻碍的只是你——倘若叶小姐真愿意跟你走,那我也决计不会反对。”
“这个,柳姑娘,你是清楚的,迦南现在暂时把我给忘了……”
柳空琴淡淡一笑:“没错,你和‘过去’的叶小姐之间的事,我是清楚的。”在“过去”两个字上,她加重了读音来强调,孟聚顿时语塞。
“孟将军,我知道,您以前在东平时候,曾与叶小姐……这个,但你也该知道,那位叶小姐,她已经不在人世了。现在的这位叶小姐,她对你一无所知——你怎能把那段感情强加在她身上呢?”
“不对吧?柳姑娘,这可是您亲口跟我说过的,过去叶镇督的很多习『xing』和细节,这位叶小姐都保留了,那将来有朝一日,说不定她还能恢复记忆呢?”
柳空琴淡淡道:“暝觉之事,谁能说得清楚呢?将来或许真有那么一天,叶小姐能记起那些旧回忆来。不过现在来说,只要她不愿意跟你走的话——孟将军,我的职责是护卫叶小姐,绝不能允许有人强迫她的意愿,『逼』她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所以,将军,请您勿要让我为难吧。”
柳空琴淡淡道:“暝觉之事,谁能说得清楚呢?将来或许真有那么一天,叶小姐能记起那些事,不过现在来说,只要她不愿意跟你走的话——孟将军,我的职责是护卫叶小姐,绝不允许有人违背她的意愿,强迫她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所以,将军,请您勿要让我为难。”
孟聚注视柳空琴良久,最后黯然长叹——倘若有可能,他是很不情愿与柳空琴为敌的。这个气质淡雅、坚强独立的秀丽『女』子,就像夏夜里的『玉』兰一般芬芳而清灵,孟聚一直对她抱有很高的敬意。但这件事上,自己有自己的追求,柳空琴也有她的坚持,当两条道路发生『交』叉的时候,碰撞就是不可避免了。
“柳姑娘,这件事,不但关系我,也关系迦南一生的幸福。为了她,我委实无法退让——所以,只好得罪了。”
话音未落,孟聚已出手,右手闪电般抓向柳空琴的肩膀——因为有过并肩作战的经历,孟聚深知柳空琴实力超群,比先前自己对付的那三位暝觉师都要强得多。她一旦全力发动,就算把自己的部下全填上都未必冲得破她的防御圈。要对付暝觉师,决计不能让他开动起来,只能是以
两人近在咫尺之间,孟聚又是突然出手,他相信,柳空琴决计躲不过这一记的。考虑到暝觉师的体质弱,孟聚出手其实已经留了分寸,电闪雷鸣间,他的手已经抓住了柳空琴的肩头——啊,不对,是猛然戳进了柳空琴的肩膀里!
刚触及柳空琴的身体,孟聚立即察觉了异状——那感觉像是戳进了空气里一般,完全感觉不到阻力!
柳空琴低头淡淡看了下孟聚『插』在自己肩上的手,对孟聚的这记偷袭,她并不显得如何愤怒,反而对孟聚笑了笑,那笑容颇为意味深长。
孟聚大骇,他下意识地把手『抽』出,只听“噗”的一声轻响,柳空琴整个人泡沫般破灭了,在原地消失无踪。
“幻觉!”
孟聚立即意识到,自己中暗算了——自己想着偷袭柳空琴,没想到对方也没闲着,就在方才跟自己谈话的过程中,她已不知不觉地给自己下了致幻冥觉,用一个幻影代替了她的真身,还跟自己对话了那么久。
相比于左先生那种破绽百出的致幻术,柳空琴的手法『精』妙得太多,润物细无声,在整个施法过程里,自己竟是丝毫没察觉异状——不对,柳空琴的冥觉并不仅仅如此,她并不止制造了一个幻影!
孟聚这才发现了异状:不但柳空琴不知所向了,方才叶迦南站立的地方,现在已同样是空『dang』『dang』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张望四周,只见碧空如洗,草海起伏,但却没有半点声音——连空中飞过的鸟儿鸣啾声、荒草的沙沙声都消失了,目光所及,一片寂静。
“自己是在幻觉中?这是障眼法!”
对如何破解暝觉师的致幻术,孟聚早已轻车熟路了。他屏息静气,潜运真气,猛然间,丹田发力,喷出一声怒吼:“给我——破!”
蕴含真气的吼声霹雳如雷,在原野上远远地传了开去——什么也没发生,自己照旧站在原地茫然四顾,叶迦南和柳空琴照旧不见踪影,天空碧蓝,荒草连绵起伏,眼见的世界和平又安宁。
孟聚愣了一阵,他转身向回走,一边走一边呼喊:“虎子,浩杰!你们在哪?”他一路奔过去,回到了刚才的地方,张目望去,却是不见半个人影——方才还在这里的数百名铠斗士,此刻已经全部不见了,只剩空『dang』『dang』的官道,顺风摇摆的荒草。
刺骨的寒意陡然从孟聚心中升起,这表面上毫无异状的世界,才是最大的恐怖。他分辨不出,自己是在幻觉中,还是处在真实的世界里——不,毫无疑问了,这肯定是幻觉中的世界,柳空琴本事再大,她也没办法把自己的部下都给变没了。
但问题是,自己怎样才能从这个幻觉中挣脱出来。呃,一个人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人,他怎样才能从梦里醒过来?
理智告诉孟聚,世上不可能存在完美无缺的冥觉术。那些能瞬发的冥觉术一般威力小,而威力大的冥觉则需要比较长的准备时间。而柳空琴的冥觉术,能在自己毫不知觉的情形下把自己拖入了幻觉世界,而这个幻觉又如此『逼』真、甚至能让自己这个半调子的暝觉师都无法挣脱,那这个冥觉术肯定存在某个巨大的缺陷——但孟聚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这个缺陷。
“该怎么办?”
孟聚茫然,他下意识地顺着官道前进,又走回了祁峰县城里——城『门』『洞』开,白『花』『花』的日头照耀下,县城的街道上空『dang』『dang』的。他在街上茫然地走着,看着散落在道边的菜摊子、敞开大『门』的米铺、悬挂着五『se』招牌的布行、酒旗招展的酒楼、『洞』开大『门』的县衙……
一个人都没有,那种诡异的空旷和寂静让孟聚『毛』骨悚然。他转身奔出了县城,跑回到荒野上,又回到了柳空琴跟自己谈话的地方,他在附近来回梭巡——孟聚都不知道该找些什么,但他觉得,在事情发生的地方,应该有些东西对自己脱离幻觉有帮助的。
太阳从头顶正中慢慢西移,最后落到了西边的地平线上,灿烂的红霞铺满了西边的天际。饥疲『交』加的孟聚望着鲜红的太阳,眼中满是绝望。
对着那辽阔空旷的原野,孟聚突然爆发了,他愤怒地喊道:“啊~~柳空琴,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你给我出来啊!啊~~”那嘶声裂肺的痛苦嘶喊,在辽远的荒野上远远地传开,引回了阵阵回音。他一直喊,一直叫,直到自己喉咙沙哑,再说不出话来。
夕阳西下,孟聚的耐『xing』也消耗殆尽了,他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为了从这幻境中脱离,他使尽浑身解数,他用冥觉醒脑,运真气爆发,甚至连拿头撞地、割腕自残来刺『ji』『肉』体——但无论他怎么努力,结果都是一样的,这寂静的世界无视他所有的尝试。
孟聚『精』疲力竭地倒在荒草中,又累又饿。他仰面朝天,最后一线落日余晖『射』在他脸上,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惧:“自己会不会被这个幻觉困住了,永远也醒不来了?”
疲惫中,他的眼皮渐渐沉重,视野渐渐模糊,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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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慢慢从黑暗的深渊中浮起,在黑暗中,他看到了一丝光亮,于是朝那光亮而去,于是意识渐渐清醒,恢复……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记忆。
我是孟聚……我是东陵卫的镇督……我是……
脑子里昏昏沉沉,眼皮沉得象是有千斤的重锁压着,连睁开眼都成了困难。孟聚努力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他朦胧看到了头上的睡ang』纱笼罩顶,雅致的淡红壁柜,镂空雕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书籍——这是一间很有书香气息的睡房,布置得典雅大方,显然是富贵人家。
房间的窗户开着,和煦的日光从那里照进来,一个白衣的书生正在窗前的书桌前写字,孟聚只能看到那书生的背脊,笔直『ting』拔,英气十足。
孟聚发出了一声低沉的shen『吟』。听到他的声音,那书生从书桌前站起身,转过身来,他英俊的脸上神情淡淡的:“孟聚,你可是醒过来了?”
看到来人,孟聚顿时全身冰凉:眼前的人,正是叶家家主叶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