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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站,王心武三人准备去往兴国安县。但当三人的脚刚迈离兴国富县地界之时,却看到不远处树林一位老母亲正搂着一个面无血se、一动不动的衙门中人痛哭流涕。三人凑近那老妇人,再看老妇人怀中那年轻人脖子上有绳带勒痕,脚边还有一条四尺来长的布腰带。必然是上吊寻死所致。
张泽旺看此寻死之人尚存一线生机,望着老妪急道:“大娘,您儿子还有救。不如让我令其起死回生吧!”
老妇人一听此言,忙退后叩谢道:“若能救我儿一命,老太婆情愿以命换命。”
张泽旺亦不多言语,将寻死之人平放于地上,并用双掌摁住其人两片胸骨联接下半寸之处,连摁十五下,却未见有任何反应。情急之下,张泽旺又将被施救之人鼻头轻扯而起,向内吹气一次,并再次摁压原处十五下,再对鼻吹气。以此节奏反复有三轮,就听得被施救者猛一阵咳嗽。
老妇人见儿子活过来,连连向张泽旺道谢。谢过后,老母亲一把扯住爱子,再次揽入怀中,痛哭流涕道:“都怪为娘不好,非逼你在水治衙门当差。逼得你居然做出轻生的傻事来。既然这水治衙门如此难混,干脆不做了。”
“水治衙门?”王心武头一次听说有这么一个衙门。
傅先高见王心武一脸疑惑,忙解释道:“水治衙门在京师、热河、福建等地是见不到的。但在甘陕,几乎各府都设有水治衙门。那里水源紧张,通过他处水源丰富之地以通渠之方式引水来此。但毕竟有限,需设衙门管理,以防彻底断水。但多一个衙门,就需要多些银两来维持。银两从哪里出来,只能从水中而出。在此取水者,按斤定价,凭银钞取水。不过我只是纳闷,兴国安县是江南中心之地,应该多有湖泊,怎么却弄至缺水这步田地?”
老妇人道:“五年前,新任县令到任,竟命人广填湖泊以建豪宅。本县几处小湖泊全数被夯填。本来尚可依赖长江之水,奈何上游水质污染,以致长江中游百姓亦不敢从长江取水。两年不到,一个起先水源丰富的大县居然也弄至断水。真江南一大奇县也。”
“原来如此!不过,我听说甘陕之地水治衙门内官差享朝廷优厚俸禄,不致像您儿子一样如此落魄,竟yu寻死路。”张泽旺仍疑惑不解地向老妇人请教。
老妇人刚yu开言,即被其子抢过话言道:“恩公有所不知。小人丁旺在这水治衙门干了近三年。从水治衙门建起之初就进来当差。这衙门与其他各处的水治衙门还有所不同。我听说河套那里都是欠下水帐,下月就不能在水治衙门取水了。但在此处,不少富户却臊着脸皮欠水帐。衙门内设置讨账队,让我们这些讨账队的差使每月中旬前去催讨取水账款,并将本县划为几十区,每一区设一名讨账差使。若月底讨不回辖区水帐,需各讨账差使自行垫付而出,上缴衙门。老实说,上缴衙门水帐确是理所应当,未收回水帐由各差使负责也无可厚非。但那些以总督衙门为靠山,又或是县太爷牌友之类的富户,每月欠下水帐都是数两银子。按理来说,既欠水帐,下月绝不能让这些败类再行取水。但这些为富不仁的败类,倚仗官府仍能继续取水,让我们这些差使每月白白垫付银两。倘若我们对那些官府暗中罩住的富户拒不供水,官府定然以愚弄百姓的借口来扣罚我们的银两,扣罚的银两往往是每月俸银的两到三倍。不少像我们这样的兄弟,做了几个月反倒欠下官府数两白银。还有一些有强大官府后台的富户养着一帮打手可以对我们拳打脚踢。但我们倘若还手,官府定然给我们定重罪,不少兄弟因为这个原因被投入大狱。我们每月俸银不过五钱,有时一月要垫上二三十两银子,远比俸银多,这叫我们怎么生活?”
“既然是有钱的富户,为何还欠下巨额水帐,羞也不羞?”张泽旺惊问道。
丁旺摇头道:“这些挨千刀地富户,宁愿将银两丢入粪池内,也不愿将所欠水帐结清。因为乖乖缴纳水帐好像丢了他们的面子,而欠下衙门水帐而不受任何处罚,那似乎就可以光宗耀祖了。就在一个月前,我们这些可怜兄弟向一富户讨要水帐未果,遂不准其向衙门取水。
那富户不过就是县总捕头的内弟,见自己无法再向水治衙门取水,竟然其兄找上我们的上峰沟通了一下。这些混账给官府孝敬的银钞多达百两,却连几两的水帐都不给结,天理何在?偏偏我们的上峰竟然无丝毫体谅我们的难处,竟然加大罪于我们,扣罚我们每人近三十两白银。我们这些兄弟自认倒霉也就算了。没想到,总捕头竟然带一众捕快在我们回家的路上设伏,对我们一阵拳打脚踢。不但我们,就连我们的家人也不放过,有不少也都被这些混账伤着。”
“殴打官差的罪很大呀!”傅先高突然道。
“是呀!但遇上那些有财有势的,一个没品的官差只能算个屁。而且讨账队多为家中无有背景的,即使被殴打,只要不出人命,衙门决计不会去管的。”丁旺边说,边叹了一口气。
“为何会这样?纵使自家所养家畜被外人打骂,主人尚知理论一二。你们身为水治衙门差使却得不到衙门保护,还有何人敢来这水治衙门当差?”王心武越听越生气。
丁旺接着道:“各位有所不知了。在衙门当差的不少都是先前的衙役子弟。这能使钱或有靠山的衙役子弟则安排至较好的衙署当差。像我们这样的,一无钱、二无要紧人照应,都被分到这讨账队做差使。上峰除做事用上我们外,却是其余疏通关系获取好处类都难以得到,自然想踢我们出局。这才会有折磨我们的烂法令。好让我们全数自行离开,再安插他们的人,重新定法令。”
老妇人亦是心中有气,嗔怨道:“月月为那些富家犬们垫付水帐。一月不过几钱银子俸禄搭上不说,还要另借银两以完成任务。以前幸得先夫曾做过城门守类的小官,颇有些家底,因这衙门之故而全数搭上。本月又差着六两多水帐不能完成任务。家中实在无多余银两填补这个大坑了。老太婆唯有瞒着旺儿去邻县卖得几两血,得几两银钞应急,好让旺儿交差。不想被旺儿知晓。旺儿自小以孝义为先,见母如此,一时悲愤,才有先前寻死那一幕。”
“好一个狗屁衙门!好一个武抚府!真是让我开眼界啦!”王心武心中咒骂着这地方的衙门官吏。
“你们可以上京告御状以揭发这帮狗官之罪行嘛!”傅先高大声道。
“些狗官早就想到了。竟定一个狗屁法令,凡水治衙门讨账队差使不得出离本县。否则将以革职论。我们这些兄弟自小就没学什么手艺,离开了水治衙门,我们吃什么?只有先忍着,盼着有其他机会。”丁旺耷拉着脑袋,仍是一副对生活无望的样子。
“吃什么?你们这样还不是难逃饿死?还会连累家人。纵使饿死也不替这狗娘养的什么水治衙门效力。”张泽旺还是那么激动。
“先帝康熙爷曾有颁令,我们到了四十五岁就可以退下不做了。每月可拿到八钱银子养老。这已经很不错了。大家都是为了这而奋斗。”丁旺想到退休那月俸,脸上竟然绽放出笑容来。
张泽旺叹道:“就为了这个,生怕丢了那份狗屁差使工作。若依我,早就不干了。他娘的这烂狗屁差事。每月居然要拿那么多银钞去喂狗,真是受不了。遇上我,早推倒这狗屁衙门了。大不了,玉石俱焚。你既有寻死之决心,为何不冒被革职之危险上京告一状呢?纵然失败,也不失英雄豪杰所为。”
老妇人摇头道:“上京告状,一旦未告成,回至原地,这总督大人必定会以莫须有之罪弄死我们全家的。旺儿怎敢冒此险?而且,一年前有一个旺儿的同僚叫什么刘易涛的,偷潜上京告状,还未见上雍正爷一面,即被人追杀。幸得此人机灵,逃过杀劫。但听说此人后来为报仇,yu借倭寇之力而在一处山林阻截抗倭军队来引起雍正重视。”
“刘易涛!哼!虽有衙门造成此地大乱,但岂可背叛老祖宗而勾结倭寇?纵然设谋杀光这整个武抚府的败类,圣明的皇上必然也会从轻发落的。利用叛国来达到自己的理想,这样的人岂能容他于世?”王心武猛用拳头砸了一下地板,心中那怒气完全发泄于地板之上。
几人正说话间,只听得街边有人大喊道:“出人命了。”
王心武放眼望去,正看到一名与丁旺打扮相同的公差手中提着三个血淋淋的人头大踏步向着县衙而去。街上百姓无不望之而怯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