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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伙计掌柜明显在阻拦,奈何对方来势汹汹,除中间站的那人外,另有十余名家仆立于左右,一看身份不是他们能得罪起的,是以只在一旁站着赔笑。问清来意后才知道对方是要找人,且找的是位叫何清晏的公子。
昨日入住的客人都有记录,掌柜的翻看过后,联想何清晏姓名,结合面前这位身着绛紫云纹大袖直身的中年男子,再想到平日里听的那些传言,不免猜到七八分:“莫非这位,这位是何巡抚不成……”
何巡抚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行礼,转而又对身旁人道:“去,把那小子给我绑下来,带回府里好好关着!”
几人得令,将楼梯踩的咯吱作响,一阵风似地上了楼闯入何清晏所在房间。彼时何清晏早已听到楼下动静,正站在窗边琢磨跳下去能否逃脱,只还未来得及付出行动,便听门口传来砰地一声撞击,几名身材粗壮的家仆便破门而入。
其中一名上前抱了抱拳,“少爷,得罪了。”
何清晏自认跑不掉,临被带下去时问了声:“你们如何寻到此处来的?”
家仆答道:“昨日有雨,老爷估摸着你逃不多远,又沿途问了人,这才寻到的。”
毕竟他是何巡抚唯一子嗣,几人都不敢太过放肆,就算何巡抚发了话也不敢当真把人绑着下楼,只意思意思押送到楼下。路过薛纷纷房门口时,恰逢直棂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面前光景使她一愣,脱口而出:“你是逃犯吗?”
被人撞见如此窘迫一幕,何清晏从脖颈一路通红到耳后,“是家父带人来寻在下回去。”
这便让薛纷纷更加不解了,找个儿子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屋内傅容跟着出来,站在她身后循着往楼下看去,目光落在何巡抚身上时微顿了顿,再看向那个一身单薄瘦弱的少年,若有所思。
雨后初霁,天朗气清,总算一路顺利到苏州府吴县。原本是打算在客栈歇脚的,然而初来此地傅容见过何巡抚后,对方声称与他一见如故,非要将人留在家里居住。傅容推脱不得,只得应下,是以薛纷纷才在客栈订了房间,那边便有巡抚大人家的家仆来接应,说是请她们到府上一住。
她只得退了房间转住巡抚府,许是何巡抚已经同下人打点过,门房老远便迎了出来,更有一名丫鬟在旁等候,领着她到安顿好的屋子里去。
从庭院布置便能看出何巡抚是何种人,院里只栽种垂柳梧桐,反倒马桩靶场等空地不少,一看便知家主是个崇尚武力的人。
薛纷纷一面往里走一面琢磨这巡抚到底何许人也,从垂花门下进入内院,穿过抄手游廊,映入眼帘的是与外宅截然不同的光景。池下荷花含苞将绽未绽,水面游鱼一掠而过,漾起层层涟漪。廊庑下放定窑缠枝牡丹青花瓶,处处透着雅致,与之格格不入的想必便是一处庭院前立着两名彪形大汉,目光精湛,看得人浑身生畏。
薛纷纷心生好奇,边走边忍不住回头欲一探究竟,然而除了紧闭的房门外便再无其他。
“那里是?”她问身旁领路的丫鬟。
穿水蓝短衫的丫鬟回头看了一眼,颇为无奈地摇摇头道:“那是少爷住的院子,前几日老爷想让少爷去校场习武,奈何少爷不同意,隔天便逃走了。今早被老爷捉了回来,现下正命人严加看管呢。”
薛纷纷有所了然,转而想到今天客栈场景,莫不是这么巧?
丫鬟领她到东南方一间厢房停下,“请夫人在此暂住几日,若是有需要之处,尽管吩咐就是了。”
薛纷纷颔首,她这才退下。
这房子往日打点得干净,莺时几人不多时已经收拾齐整,连日马车使薛纷纷身上乏力,腰酸背痛,懒洋洋地倚在短榻上便不欲再动。
傅容回来时她睡意正酣,身上盖着蝴蝶穿花毛毯,模样恬静安然,原本焦虑烦躁心情在看到她后竟有所好转。
他下意识放轻动作,奈何薛纷纷睡眠浅,缓缓睁开眼看了看他,显然尚未完全清醒。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半眯着困钝地问:“什么时辰了?”
傅容在她身旁绣墩上坐下,“未时刚过。”
这么说来她足足睡了一个时辰,薛纷纷朦胧地嗯了一声,“将军跟巡抚大人的事办完了吗?”
“还没有。”提起这个傅容便觉头疼,往后倚在翘头案上,“明日我要跟何巡抚去军卫一趟,你可以去府外逛一逛,不要走的太远便好。”
薛纷纷注意力却完全被另一处吸引,“巡抚大人姓何?”
傅容颔首,似是料到她心中所想,“便是你昨日帮助之人的生父。”
她仍旧不解,“既然是父子,为何一个要逃一个要追呢?我看何公子乖巧听话,不像是会惹事的人。”
乖巧听话被她拿来形容男子,实在是……
傅容好笑地翘起唇角,“何巡抚好斗,只得何岁丰一个儿子,奈何他承了母亲脾性,不喜舞刀弄枪,只爱笔墨纸砚。正因为如此两人才时常闹分歧,据闻何公子离家出走成了家常便饭。”
难怪上回在福船上,何清晏提起家父便一副苦涩为难的模样,薛纷纷了然颔首。
傅容似乎想起一事又道:“明日去军卫何巡抚会带着何岁丰一起,你若是有兴趣,也可以一同前往。”
薛纷纷原本意兴阑珊的眸子陡然熠熠,“真的吗?”
傅容手肘支在条案上,觑着她一笑,“不许闹事,老实听话。”
这点要求她自认还能做到,是以连连保证没问题,就差没竖起三根手指头来,“凡事都听容容吩咐。”
傅容起身在她脑门上敲了敲,“滑头!”
军卫是管理士兵之处,统共有士兵千余人。傅容本不打算带薛纷纷来此处,然而近来苏州府四周又不太平,难保她出门不会遇上麻烦,与其担忧不如放在身边,还可以时刻看着。
其中何清晏见到她可谓惊讶不小,又因为被人看到如此跌份儿的一幕,一直到了军卫都没有同薛纷纷说一句话,连目光无意间扫向她都立即匆匆调开。反而薛纷纷态度大方,走到他身旁安慰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看开些,总能跟令尊意见达成一致的。”
何清晏这才对上她视线,正欲张口道谢,眼睛却落在她挽起的发髻上,张口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你……”
他下意识去看走在前头的傅容,又把目光转向她,终是明白了过来。“原来你们竟是……”
转念一想那日船上一事,他居然对傅容称呼“令嫒”,登时困窘难堪,忙向薛纷纷赔不是。
薛纷纷嬉笑,她倒是无所谓,不过前头那人的一颗老心脏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
“你不该向我道歉,该像傅容说才是。”她故意揶揄,添油加醋,“你知道他为什么从头到尾不跟你说话吗?因为他还对那事耿耿于怀。”
这话纯属薛纷纷瞎扯,傅容与何巡抚走在前头,观察周围士兵皆懒散懈怠,且细看之下发现他们行动迟缓不便。傅容蹙眉沉思,提出要去武库一看,何巡抚自然没二话地应下。
薛纷纷与何清晏二人落在后面,因着那处不方便他俩进入,是以只留在外头等候。
军卫处处有士兵走动,靶场有人在练习射箭弓弩,正午太阳炎热,薛纷纷手搭凉亭眺望远处,寻了个浓荫蓊郁之处遮凉。
何清晏显然对此处并无一点兴趣,怀里揣着一本易经,已经倚着树干津津有味读了起来。
她等了片刻才见傅容从里面出来,面色并不太好,沉郁阴鸷,手中持一把十字弩,步伐生风地朝这边走来。
薛纷纷从树下跳出来拦住他去路,“你要去哪?”
傅容垂眸看了看她,手掌拍了拍她肩膀,“在这等我一会儿。”
身后跟着的何巡抚也是一脸怒容,把何清晏揪出来直骂“孽畜”,“你也一道跟去!”
何清晏不明所以地被带着往靶场走,留下薛纷纷一人莫名其妙地立在树下,望着几人背影,少顷将傅容的话抛之脑后,一溜烟跟了过去。
到靶场时四周已经围满了人,只见远处靶子上绑着一名头戴红巾,穿裲裆袄裤的士兵,此时已经被吓得面无血色,浑身瑟瑟发抖。
傅容立在百步之外,十字弩横于臂前,神色威严肃穆,冷冽果决目光对准前方士兵,周身肃杀之气竟教人不敢靠近。
原来是这位士兵是富家子弟,不服管教,因惧怕兵器弓弩一类利器,便以武器军衣不精为由,甚至连靶场训练也从不参与。这种松散的态度,难怪傅容如此生气,当即便命人把他绑在了靶子上。
他的身份虽未明说,但看巡抚态度大约能猜到是永安城来的大人物,是以均不敢得罪,唯有照做。旁人还以为他要射杀士兵,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更枉论上前阻拦。
便见傅容校准目标后,扣下悬刀,十数支箭矢脱离箭槽飞速弹出,他手臂有力,沉着冷静地稍微改了方向。百步外士兵浑身软绵无力,脸色发白视死如归,数道箭矢沿着他脸颊而过,稳稳地落在身后靶子上,竟然贴着他射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