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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
一瞬间,那拉淑娴最先想起的并非史家三位爷,而是老侯爷夫人。其实,严格算起来,那拉淑娴从未跟史家的人打过交道,哪怕算上原主的记忆,关于史家的方面也是少之又少的。这里头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史家在多年以前就离开了京城,而甭管是原主张氏还是如今的那拉淑娴,都从未离开过京城。即便后来史家的人回了京城,可没等两家见面,老侯爷便因病过世。
阴差阳错之下,那拉淑娴竟是一次都没同史家的人见过面。
“你见过史家的人吗?”许久,那拉淑娴才忽的冒出了一句话,言语之中却并无任何好奇,有的只是些许古怪。
十二自是感受到了那拉淑娴那与以往不同的语气,抬眼看了过来,诧异的道:“怎么了?”顿了顿后,才想起那拉淑娴方才的问话,忙又添道,“我只见过一次老侯爷夫人,是在张家。”
“老侯爷夫人?”
“是啊,她还给了我见面礼。当然不单是我,还有大表哥和二表哥。对了,还有表姐。”十二仔细回想了一下,才道,“那应该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老侯爷夫人拜访我外祖母,我那会儿年岁还小,跟表哥们在后宅顽,见来了客人就去问候了一声。倒是表姐,我记得仿佛是后来特地差人去唤来的。”
虽说本朝挺注重男女大防的,不过甭说是两三年前了,就是如今十二也才七岁罢了,张家女眷里头,除却比他大了十来岁的小铃铛外,其他的都是长辈。故而即便到了如今,十二也仍时常往张家后宅里头窜,并不曾顾忌太多。也因此,偶尔碰见来张家拜访的客人,倒也实属寻常。
只是,仔细思量了一下,恐怕早在那个时候,史家和张家就都有了意向罢?估计是因着尚未定下来,才不曾对外宣布消息。
那拉淑娴倒不至于因此责怪娘家未曾支会她一声,毕竟她已经出嫁多年了,对于张家而言,她这个出嫁女是实实在在的外人。若是张家主动寻她商议,那她或许还能提点儿建议,可对于小铃铛的亲事,很显然张家那头并不打算询问她的意见。
“那你觉得这是门好亲吗?”那拉淑娴颇有些犹豫,抬眼见十二满脸的不明所以,她略一迟疑后,还是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一件事儿。
说起来,那事儿也有段年月了,甚至那拉淑娴都记不清楚是何时得知的。她只依稀记得,在挺久远的某一日里,贾赦曾跟她提及过史家,更准确的说,是史家那位老夫人。虽说当时说的不是很详细,不过根据贾赦的只言片语,也足以推断出老侯爷夫人似乎有甚么大问题。
尤其是……
“娘您是想说老侯爷夫人是外室女那事儿对罢?”十二挑眉,“那事儿是外人胡扯的,人家的确是嫡女。”
“你如何确定的?”虽说这种事情原就没甚么真凭实据,可同理,想证明很难,想反驳则更难。哪怕明知晓这种可能性原也不大,可一旦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难免会在心里头留下疙瘩。这也是为何谣言一旦肆意传播,就极难澄清的缘故。
然而,让那拉淑娴没想到的是,十二只是无所谓的摊了摊手:“这种事情说不清楚,不过我相信那位是嫡女出身没错的。再说了,其实甭管里头的真相如何,至少在名义上,她是上了族谱的嫡女不是吗?更何况,她都嫁人那么久了,如今是给她的儿子说亲,又不是她自己说亲,真相如何还重要吗?”
的确已经不重要了。
“确是我魔障了,其实只要她为人和气点儿,对小铃铛好点儿就行了。”说罢,那拉淑娴苦笑一声,旋即抬眼却见十二面上有些古怪,当即便脱口问道,“怎的?那人不好?”
“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亲事?娘您自个儿想想,表姐今年都十八岁了,史家大爷我记得是十四岁罢?甭管史家是不是落魄了,人家好歹也是袭爵的保龄侯爷,再说史家的家底不比咱们薄,哪怕他真的一事无成,也可保一世荣华富贵。”
“也就是说,他人不好?”那拉淑娴面色一沉,“若只是老侯爷夫人不好说话也就罢了,若是史家大爷人不好,这门亲事张家那头还能答应?”
“有啥好不好的?娘您自个儿凭良心说,我爹好不好?”十二愈发的无奈了,“说亲不就是看门当户对吗?我爹那人打小就是个胡来的性子,文不成武不就的,还是出了名的贪杯好|色。可那会儿张家不还是应允了您和我爹的亲事?表姐还不如娘您当年呢,她年岁大了,性子又有些古怪,除非张家豁出去打算养她一辈子,要不然史家大爷会是最好的选择了。人家再怎么样都是有爵位的侯府继承人。”
那拉淑娴沉默了。
过了好半响,她才幽幽的道:“十二,其实你不知晓,我一直都觉得亏欠了小铃铛。先不说张家几个孩子里头,我只同她感情好些,单说她娘的事儿……唉,有时候我总是在想,倘若那时候并不曾让嬷嬷写了调养秘方予她,那她是不是就不会怀孕?如此,也就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儿了。”
有时候,那拉淑娴确是曾想过那些事儿,譬如说,要是她压根就不曾在张氏咽气后上了身,那么其他人会如何?对于被发落的下人们,她倒是无所谓,只因她原本做事就讲究一个问心无愧,而唯一愧疚的就是小铃铛母女俩。
也许,她那大嫂并不后悔用性命换取小儿子的命。
也许,张家其他人都不会怪罪于她。
也许,长房小哥儿甚至还要庆幸能来到这个世上。
……
可小铃铛呢?那孩子才是最最无辜的一个。若没有那拉淑娴的胡乱插手,小铃铛根本就不会在稚龄失去母亲,更不会给自个儿担上这么重的负担。
“史家那头的事儿,娘若是真想知晓,回头还是问问爹罢。其实,在我看来这门亲事挺妥当的,毕竟表姐即便有心要选更好的人家,恐怕也是妄想了。”十二苦恼的看着那拉淑娴,似乎有些劝解又不知晓如何劝解,只能无奈的道,“娘只是给了大舅母机会,难不成治病还能错了?之后后头的事儿,谁能料到呢?您又不是神仙。”
那拉淑娴抬手轻拍了拍十二的小脑袋,笑而不语。
小铃铛的事儿,算是给那拉淑娴提了个醒儿。其实,她始终认为,给姑娘家择亲事远比给小子挑媳妇儿来的重要得多。要知晓,改嫁的女子终是极少数,另娶的男子却不算稀罕,更别提男子成亲后仍有自己的父母亲人,有亲朋好友,有事业前程,所谓的妻子不过是诸多事情里的其中一件,而非人生所有。可女子呢?别过了父母亲朋,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家,从此将自己依附于一个陌生人,万一所托非人,这辈子也就毁了。
尽管那拉淑娴无法替小铃铛的亲事做主,不过多打听一些消息却还是使得的。况且她也敢确保,若是史家大爷真非良人,张家那头也不会舍得将小铃铛推到火坑里的。
这般思量着,那拉淑娴索性重整了妆容,特地去了一趟荣庆堂。
荣庆堂里热闹得很,诸人围聚在一起,或是说着闲话,或是做起了女红,还有便是喝着茶水吃着点心。
当然,说着话的是贾母和王熙凤,做着女红的是元姐儿,至于只顾着吃喝的……
“二丫头,你要是再吃下去,回头就该唤你胖丫头了。”那拉淑娴笑着给贾母请了安,回头就看到迎姐儿左右手各一块点心吃的津津有味的,登时一个没忍住吐槽了起来,“还记得前几日你哭着跟我说,小哥哥欺负你了,你同我说说,他是怎么欺负你的?”
迎姐儿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点心,抬头望着那拉淑娴,吭吭哧哧了半响才道:“小哥哥唤我胖妹妹。”顿了顿,迎姐儿立刻换上一副愤怒的表情,“他坏!”
“那要是我唤你胖丫头呢?是不是也坏?”那拉淑娴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亲自给迎姐儿擦净了双手,又下意识的捏了捏,“你自个儿瞧瞧,手背上全是涡旋,胳膊上全是肉。得了,别吃了,回头跟着你小哥哥去外头跑一圈,不然回头咱们都唤你胖丫头,看你向哪个告状去。”
“太太……”迎姐儿瘪着嘴一脸的委屈,却仍是老老实实的由着那拉淑娴为她净了手,又拿来手脂抹了点儿,“香香的!”
小胖丫头没心眼儿,再大的委屈扭个头就给抛到脑后了。待之后,元姐儿拿了条绣了两朵花的帕子予她顽,更是把她乐得找不着边了。
趁着这个机会,那拉淑娴也总算有工夫仔细打量了一下许久不见的王熙凤了。
——不错,这姑娘越大越水灵了,尤其那双丹凤眼,瞧着就像宜妃娘娘。
王熙凤又不是迎姐儿那个二缺丫头,且这两年她也隐隐从王家老太太那头听说了荣国府的事儿,更别说她来了这么会儿,贾母已经试探她好几回了。聪慧如她,哪里还会猜不透王家有意再度跟荣国府结亲呢?只是,先前她尚不知晓自己会被说给谁,还倒是她表哥珠哥儿,可到了这会儿,那拉淑娴丝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她,登时让她心里更透亮了几分。
“怎的想到来瞧我这个老婆子了?还是听琮儿说起,咱们府里来了娇客?”贾母笑呵呵的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跟王家讨来的,可得多留一阵子。”
“老太太您说的是,这么娇俏的小姑娘,可不是得多留些日子吗?我瞧着呀,索性咱们就给昧下了,不还他们了!”
“哈哈哈,你这跟土匪有啥两样?瞧着好看的就往屋里扒拉?不成不成,这回可真是不成,凤丫头是我讨来的,不给你。”贾母也有心试探一下那拉淑娴的心意,毕竟上回也只是随口提及,加上当时两个孩子年岁都太小,瞧着更像是玩笑话,而非诚心诚意的结亲。
“我若硬抢了过去,老太太可会恼我?”那拉淑娴笑着伸手将王熙凤揽到了怀里,怎么瞧都瞧不够,“好姑娘,我一见你就觉得格外有缘,索性留在府里,一辈子陪着我,可好?”
“你个强盗土匪!”贾母简直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虽说那拉淑娴的心意是被试探出来了,可同时她也对那拉淑娴的无耻有了新的认识。不由自主的,贾母想起了当年头一次见面时,不禁思考起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家老大确实够黑!!
笑闹了一会儿,那拉淑娴索性提起了保龄侯府的事儿,她倒是没提及小铃铛,只是询问起了史家的近况。
对于自己的娘家,贾母始终都是很在意的,哪怕这几年保龄侯府明显瞧着落魄了,可到底这娘家不比旁的亲朋好友,但凡有法子,贾母也不愿意瞧着娘家继续败落下去。万幸的是,她弟弟虽没了,可好赖留下了三个儿子,且长子已经长成,听说都开始议亲了,想必将来会越来越好的。
那拉淑娴几番试探,却意外得知贾母似乎完全不知晓史家有意同张家结亲一事,又想起张家似乎也有意隐瞒着,要不是十二恰巧碰上过,指不定要到三媒六聘完全成了之后,才会对外宣布罢?
可这究竟是为何?
隐隐的,那拉淑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可一时半会儿的,又实在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儿。思来想去,索性暂时抛开不提,只跟贾母闲聊起来,间或打趣一下几个小姑娘。
不多会儿,外头问可要传午膳了,贾母这才让几个姐儿们去隔壁耳房用饭,只留了那拉淑娴一人在跟前。待姐儿们都走了,贾母才唤了那拉淑娴坐在她下首:“自有人伺候着,你且坐着,我有事儿问你。”
尽管多半时候,贾母有些目光短浅,可不能否认的是,贾母其实也是个聪慧之人。至少在后宅这一亩三分地上,她的聪慧劲儿是足够用的了。想也是,身为国公夫人,且还是诞下了荣国公贾代善唯二两个儿子的人,她若是全然没点儿手段,显然是不可能的。
“老太太有话尽管问,但凡我知晓的,定然不敢隐瞒半分。”那拉淑娴笑脸盈盈,她原也没打算完全瞒着贾母,主要是没有必要。甭管小铃铛最终能不能嫁到史家,这并不影响她跟贾母的关系。
然而,那拉淑娴还是太高看了贾母一点。
“我只问你,头两年你说想跟王家结亲,如今可还乐意?”见那拉淑娴有些愣神,贾母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咱们才是一家子,你的儿子是我的宝贝孙子,若是真觉得不合适,我也不会为难。我只是想要你一句准话,若是你乐意呢,我就拿凤丫头当我未来的孙媳妇儿看了。若你不乐意,我便远着她几分,没的结不成亲,反而闹了嫌隙。”
还真别说,贾母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只是那拉淑娴方才一心放在小铃铛和史家大爷的亲事上头,倒是不曾往这方面想。毕竟,甭管是琏哥儿还是王熙凤,都还是个孩子。
当下,那拉淑娴笑着道:“自是要结亲的,不过提起这事儿,我倒是想起当初我家老爷仿佛有些不情愿呢。”
“赦儿那混账东西!”贾母先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旋即才慢慢的回味着那拉淑娴方才的话。不得不说,自打经历过还欠银一事之后,贾母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一听人提起贾赦,先骂两句再回话。由此可见,对于还欠银一事,贾母是真的怨念满满。
片刻后,贾母似乎是想明白了,才道:“那混账东西不乐意这门亲事?为的是甚么?嫌弃凤丫头打小没了亲娘?还是说,纯粹不想跟王家结亲?唉,其实要是有可能的话,我倒是挺看好王家二姑娘的,可惜年岁太小,听说身子骨也有些不大好。”
“二姑娘?哦,是王家二老爷的闺女罢?这个恐怕不成。”那拉淑娴苦笑一声,“老太太您光看王家二老爷前程似锦,却不曾想到旁的罢?王家二老爷年岁同咱们府上政二老爷相差无几,可这成亲十多年了,膝下却只余这独一个闺女。您怎的不想想,这其中的缘由?”
“是王家二太太不能生养?还是……”
“咱们府上,二太太生养了一儿一女。就这样,房里的通房丫鬟也从未少过。我那房里,前头几年更是十几二十的通房,年年都换新。也就是这两年,我家老爷不知怎的,莫名起了雄心壮志。这俏丫鬟不爱了,却爱上同廉亲王一道儿讨债……真是奇了怪了!”
“别提他,你别老是同我提那混账东西!”贾母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连连摆手求放过。
那拉淑娴暗地里偷笑不已,却是顺势说起了旁的事儿:“老太太,我也没旁的意思,只是想说,这王家二房从未有过通房丫鬟,更别提小妾了。这若是王家二太太生养了数个儿女,即便房里清净一些也没人说甚么。再不然,若是跟我房里……罢了,不提也罢,左右老太太您知晓我不是个善妒之人。”
对于前几年张口就索要自个儿跟前如花似玉的三个大丫鬟一事,贾母至今心有余悸。再一个,虽说大房这两年确实挺清净的,可贾母深以为,贾赦这人就不是一个能被人拿捏的,估计恐怕是脑子里哪根筋又不对了。不过,贾母早已对贾赦放弃治疗了,随缘罢。
“你的意思是,王家二姑娘也有可能随了她娘善妒的性子?”贾母悚然一惊,善妒和不能生养,是所有给自家哥儿相看媳妇儿时最怕碰上的毛病,若是两者俱全,那就更可怕了。
“左右我是不会乐意结这门亲的。”那拉淑娴很清楚,真的要同王家二姑娘结亲的话,那只有可能是十二。问题是,先不说她是否乐意,十二这人压根就拿捏不住。真的硬要给定下来,指不定回头十二就干出了甚么丧心病狂的事儿。
那才真的是结亲不成反结仇了。
“罢了罢了,先不管那几个小的。回头呀,先给珠儿相看个。对了,政儿临走前同我提过一句,说是最好能寻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姑娘。”贾母满怀希望的看着那拉淑娴,“我记得你娘家有个侄女……”
“她今年十八了。”那拉淑娴果断的掐灭了贾母的念想,这年头虽也有娶大妻的习惯,可一般最多相差个三四岁。珠哥儿今年不过才十二岁,相差六岁的话,那是根本没有可能的。
“十八了?这都十八了?哎哟,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她上回来咱们府上,娇俏可爱的模样。还想着,即便她没了娘,可有你娘帮着教养,必不会差的。”贾母长叹了一口气,满脸的惋惜之情。
也许在战乱年间,武将世家地位超然,可一旦回到太平年间,武将的地位是完全不能同文官相比的。且不说当年还处于半乱世的状态,单说贾赦好歹袭了爵又是国公之子,相对而言,五品官之子的珠哥儿真的是没甚么可取之处。
甭管贾母再怎么觉得自家孙子各个都好,可也不至于一叶障目到所有人家都要捧着自家孙子。原本她是想着,若能娶到张家的嫡长孙女,那自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甭管她先前在那拉淑娴手头吃了多少亏,可她也不能否认那拉淑娴给大房带来的诸多好处。
可惜呀,真的是太可惜了。
也许是贾母面上的惋惜神色太过于明显了,那拉淑娴忍了一会儿,终究是没忍住,开口道:“老太太您也别可惜了,先前我听琮儿无意间提起,仿佛张家有意同史家结亲呢。”
“史家?哪个史家?保龄侯府?”贾母先惊后喜,“那敢情好,啥时候办喜事儿呢?”
“只是听琮儿那小子提了一句,还不知晓是真是假呢,我正打算回头寻个机会去趟娘家问问情况。您也知晓,琮儿那小子聪慧是聪慧,可对于这种事情压根就不上心,只提了那么一句转身就跑了个无影无踪的。真是个小皮猴儿!”
“好好……”贾母下意识的应着,目光却隐隐有些躲闪。
那拉淑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的狐疑却是愈发的大了。
其实,撇开小铃铛是她娘家侄女不提,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门亲事也透着一股子古怪。按说,张家是传承百年的书香世家,嫡出姑娘,尤其小铃铛还是长房嫡长女,本不该愁嫁,可惜那孩子钻了牛角尖,愣是拖延着不愿意出嫁。一来二去的,倒是将自己的年岁也拖大了,如今倒是不好择亲事了。可甭管怎么说,张家的身份摆在那儿,寻个四角俱全的亲事还是没问题的,可偏偏史家……
史家,曾经被太|祖皇帝赐封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的保龄侯府,因着种种原因,本该降爵世袭的保龄侯这个爵位,到了史家大爷这一辈,却仍不曾降爵。也就是说,史家大爷是当年十二侯中仅存的少数侯爷之一。
单这个身份,配张家长房嫡长女倒也相配,可偏生,俩人年岁差了四岁,且还是男小女大。
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趁着贾母兴致高,那拉淑娴索性提出明个儿就往张家一趟,贾母倒是满口子应承,只是眼底里的闪烁还是让那拉淑娴愈发的在意起来。
待这一日晚间,贾赦从外头回来,彼时那拉淑娴早已回了荣禧堂,替他换了府里的日常衣裳后,忙不迭的问起了史家的事儿,指望能从贾赦这里多少知晓一些消息。
“我舅舅家?”贾赦很是狐疑,“你要说缺点的话,老侯爷夫人身世不明肯定是个大缺点,可这并不耽误她娶儿媳妇儿呢!”
女子出嫁从夫,甭管她真正的出身有多少文章,到了如今也不过是偶尔提及的话题罢了,对她已经没甚么影响了。这一点,甭管是十二还是贾赦都是一样的想法。
见那拉淑娴一再追问,贾赦想了半天,才道:“其实我跟史家那三位爷都不熟,前次见面还是上门要债……哟,对了!”
贾赦想起了年前去保龄侯府要债一事。其实,也难怪他先前不曾注意到,因为上门要债在很大程度上,挨白眼受气是早在预料之中的。不过保龄侯府那头,因着只有孤儿寡母,倒不曾给贾赦气受。当然,人家也不可能给他好脸色,可比起在旁的人家被冷眼嘲讽,史家那头已经算是很客气了。尤其在史家,他生平头一次收到了全部欠银。
“史家有钱,家底可厚实了。虽说见我上门脸色很是不好看,可还是开了库房拿了欠银予我。绝大部分是金条金块和赤金头面,少数才是银票。他们家统共欠了六十五万两银子,只开了五个库房就全部还清了。就是因为他们太痛快了,我忙着乐呵,倒是忽略了旁的事儿。如今听你提起,我才忽的想到了。”
回忆着年前的事儿,贾赦用不大确定的口问道:“说来也是奇怪,像这种事情多半该是史家大爷出面应承的,毕竟他也十好几岁了,算是个半大少年郎了。可那会儿,他除了我离开时露过一面外,旁的时候都不见人影。”
又努力思索了一阵子,贾赦拍板道:“我打赌,史家大爷身子骨铁定不好!”
这话一出,那拉淑娴瞬间心下一沉,这人品、家境好坏暂且不提,若是身子骨不好……这种亲事还能结?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成亲后史家大爷有个甚么意外,那岂不是让小铃铛年岁轻轻就守寡?那拉淑娴瞬间决定,明天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打定了主意,待次日一早贾赦离府后,那拉淑娴便带上容嬷嬷回了趟娘家。
对于那拉淑娴的突然来访,张家诸人意外归意外,却仍是很欢喜的。尤其是张家老太太,她原本身子骨就不大好,尤其去年冬日后,连着病了好几场,直到如今都不曾好透彻,听说那拉淑娴回来了,忙不迭的命人将她唤到床榻边上,拉着她的手满脸的欢喜。
说实话,那拉淑娴有些心酸。
既心酸她这个当闺女的不能日日在张家老太太跟前伺候着,又心酸其实她根本就不是张家老太太真正的闺女……
甭管怎么说,好不容易回了一趟娘家,那拉淑娴还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将张家老太太哄得喜笑颜开,待之后瞧着老人家有些乏了,这才借口探望嫂子们,离开了老太太所在的福瑞斋。
这嫂子们铁定是要探望的,不然成甚么样子了?不过,当那拉淑娴真的离开福瑞斋后,还是有些茫然。
她不知晓该先往哪里去了。
搁在早些年,她一回到娘家,张家大太太必然是会特地赶过来陪着她的。而她若是离了张家老太太,也必然先往正院子那头去。可如今,她的大嫂没了,后进门的继室……
“小姑姑。”
正当那拉淑娴犹豫不决之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那拉淑娴抬眼望过去,不远处的假山旁,小铃铛巧笑倩兮的立着,身畔是一个同迎姐儿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正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的望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那拉淑娴仿佛回到了从前,小铃铛还是那个被父母宠溺着长大的娇憨小姑娘。
“小铃铛。”那拉淑娴向她招了招手,将她唤到了身边,“许久不见了,姑姑的小铃铛都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哪里是大姑娘,我都成了老姑娘了。”小铃铛笑眯眯的看着那拉淑娴,又侧过身子向牵着自己手的小男孩道,“榆儿,怎的不叫人呢?姐姐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这是小姑姑。就是时常来咱们府上,你琮儿表哥的娘。”
“琮儿哥哥呢?”小男孩儿——张昀榆仰着小脸笑得眉眼弯弯,“哦,小姑姑好。”
“姑姑莫怪,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小铃铛一面笑着解释道,一面引着那拉淑娴往正院子走,“方才听说姑姑来了,我就知晓一准儿能在老太太这儿寻到您。这不,立刻就带着榆儿来了。说起来,您也没见过长大了的榆儿罢?”
自是不曾见过的。
那拉淑娴保持着面上笑意,微微颔首:“先前来的不凑巧,都不曾见到小榆儿。榆儿,姑姑家里头还有个小姐姐,跟你同一年生的,只比你大几个月。”
“姐姐?”张昀榆先是仰着脸看了一眼嫡亲姐姐小铃铛,旋即才向那拉淑娴显摆道,“我的姐姐才是最好的!”
“好好,你的姐姐才是最好的。”那拉淑娴心道,就她家那个胖丫头,也就在年龄上占了便宜,哪里有个姐姐样儿了?同时心下又有些狐疑,虽说她知晓十二不会无故说谎,可她真的看不出来眼前这对小姐弟有甚么骄纵可言。
真要说起来,变化肯定是有的,小铃铛长大了,身量高了身条好了,五官尽数长大了不说,还有了先前所不曾有的温柔和气。如果说,以前的小铃铛是个娇憨的小丫头片子,那么如今的小铃铛却仿佛已经染上了一层母性的光环。
至于张昀榆,那拉淑娴只在他出生、洗三、满月、百日时见过,之后就不曾再碰过面,自然说不上来有啥区别。当然,长大是肯定的,可性子如何,至少从目前看起来,尚不确定。
闲聊间,三人来到了正院子里,巧合的是,才进了院子,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妇人从里头走了出来,见了小铃铛领了人过来,她微微一愣,旋即才道:“铃姐儿,这位是……”
“太太,这是嫁到了荣国府的姑太太。”小铃铛依然笑着,看出来有甚么变化,只是她手里牵着的张昀榆却在此时微微垂下了头,不言不语。
“原来是贾将军夫人,快请,里边请。铃姐儿你也真是的,怎的都不提前同我支会一声,倒是显得我怠慢了!”年轻妇人笑得一脸灿烂,可许是太过于灿烂了,反倒是存了几分假,让人隐隐觉得有些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