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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
芽儿掀了布帘子,蹑手蹑脚的走近了里屋,身后跟着的是先前去端药了的苞儿。
“可算是来了。”小铃铛轻笑一声,对于这两个跟她一道儿从娘家过来的陪嫁丫鬟,她还是很宽容的。拿手点了点身畔的小几,示意苞儿将汤药放下。只是,苞儿虽听话的照做了,面上的神色却隐隐有些不对劲儿。小铃铛挑眉看着她,“怎的了?”
苞儿将汤药放下后,面露难色的袖手立在一旁。
“是辰苑那头……”芽儿开口打破了寂静,可才说了半句话,她也不由的收了声儿。
辰苑,是位于保龄侯府西侧靠北的一处极为清静的院落。不算大,前后最多也就七八间房,倒是有个格外雅致的庭院。又因着保龄侯府原就是呈长条形,西侧靠北意味着离其他院落都极远,尤其是小铃铛如今所在的朝鹤堂,哪怕是脚程极快的粗使婆子,来回一趟也起码要小半个时辰。
“说。”只听个话音,小铃铛就大致的猜到了一些,当下略微勾了勾嘴,只脆生生的蹦出了一个字。
“那头让奶奶过去一趟。”芽儿抿了抿嘴,到底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这会儿?”虽说疑问句,可从小铃铛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股子别样的嗤笑意味,显然都不用回答,单看芽儿面上的神情,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然而,这会儿早已夜深了。偏如今已是十月天了,虽说也有深秋十月的说法,可事实上这会儿其实已经很冷了,尤其如今还是深夜里头。
小铃铛慢慢的站起身来,苞儿和芽儿见状,忙不迭的上前搀扶,唯恐她有个甚么闪失。
“还不让人备轿。”小铃铛轻飘飘的蹦出了这句话,却是让原就性子极软的苞儿忍不住落下泪来。
深秋的夜里,让一个已经怀了身子的人,冒着寒风和黑夜,从位于整个侯府中心的朝鹤堂赶到跨越半个府邸的辰苑,况且对方还不是丫鬟婆子,而是现今的保龄侯夫人。
史家大爷早在九岁稚龄那一年,就承袭了其父保龄侯爷的爵位。尽管,保龄侯府早已失去了原本握在手中的兵权,可这爵位却依然保留了下来,还被长青帝格外恩赐不降爵世袭。
别以为不降爵世袭是很容易的事情,看贾敏所嫁的林家就知晓了。林家祖上也是有爵位的,可惜传承到林海祖父就已经到了最末,亏得长青帝心善,又令林海之父格外多承袭了一代。饶是如此,轮到林海时,也只能选择考科举入仕了。
或者这么说,从太|祖皇帝赐封四王八公十二侯,一直到如今,也就只有四王和保龄侯不曾降爵,由此可见这是多么稀罕的恩赐。
同时,这天大的恩赐也间接的证明了一件事。
——史家大爷是现任保龄侯爷,小铃铛作为他的嫡妻,便是保龄侯夫人。而偌大的一座保龄侯府,自然是属于他们俩口子的所有物。
“奶奶,轿子备好了。”芽儿小声的提醒道,同时又唤了两个机灵的丫鬟,陪着主子一道儿往辰苑而去。至于苞儿本人,她的性子倒是软,好在细心又耐心,留下她在这儿照顾史家大爷是最好的选择。
小铃铛没再开口,只是顺势搭上了芽儿的手,缓步往外头走去。
软轿是备好了,还是冬日里出行的厚棉布软轿,且里头非但多添了一床厚褥子,还搁了个小小的暖手炉。
“方才苞儿迟迟不曾回来,是去折腾这些了罢?”小铃铛一看这架势,就知晓肯定不是芽儿的手笔。联想到方才苞儿一去不回头,明显就是提前知晓了老侯爷夫人有请一事,又明白这是推脱不了的事情,这才索性都安排妥当了,再进屋告知她。
“奶奶别怪苞儿,她也是心疼您。”芽儿急急的开口,唯恐小铃铛责怪苞儿不曾立刻将消息告知于她。
“我怪她作甚?”
由着芽儿扶自己上了软轿,小铃铛稳稳的坐好后,又吩咐抬轿子的慢慢来。左右已经晚了,再晚上片刻又如何?再说了,大不了回头问起来,就说她早早的歇下了,得了信儿才换衣裳洗漱,这才耽搁了时间。
谁让唤人不看时辰的?
给了芽儿一个安抚的眼神,小铃铛轻笑道:“多大点儿的事情,至于吗?既然唤了,咱们就去瞧瞧。瞧过了,安心了,就赶紧回来歇着。亏得如今才十月里,这要是腊月了,大雪纷飞的深夜里头,但凡长辈有请,我不一样得跑一趟吗?放宽心。”
这话,听着倒像是安慰,可芽儿半点儿都不曾被安慰到。
还真别说,如今是十月里,也的确还不算特别得冷,毕竟第一场雪尚未下来。可问题是,腊月离如今并不远了,万一到时候老侯爷夫人再来这么一出,又该如何是好?芽儿愁坏了,止不住的在心里埋怨老侯爷夫人爱作幺。这搁在张家,但凡有孕的妇人,哪个不是安生在房里歇着的?连请安都免了不说,更别提在这种深更半夜里唤人过去的。
万幸的是,甭管距离有多远,左右小铃铛都是安安稳稳的坐在软轿里的,倒也不至于冻着、累着。
约莫一刻钟后,轿子微微一顿,自有芽儿上前让人开了辰苑的门,让轿子进了里头庭院,直接停在了正堂廊下。
小铃铛下轿时,一眼就看到廊下站着的陈嬷嬷。
“奶奶有孕是不错,却也不该这般做派。这回便罢了,下回记得在院子外头下轿。”作为老侯爷夫人的陪嫁丫鬟,在侯府里伺候了大小主子几十年的陈嬷嬷,自是有底气教训小铃铛这个新进门才一年出头的新妇。况且,在陈嬷嬷看来,这也不算教训,最多只能称得上是训诫罢。
“陈嬷嬷说的是,我知晓了。”小铃铛含笑着点了点头,一副恭顺有礼的模样。倒是一旁的芽儿,眼底里闪过一丝不甘,却唯恐被抓了小辫子给主子惹麻烦,故而极快的低了头,不言不语。
陈嬷嬷深深的看了小铃铛一眼,这才转身将她们主仆引到了正堂里。
十月里,尚不曾开始烧暖龙,不过屋里倒是点了好几个炭盆子,一路走来,每个过堂的拐角处也有点着熏炉,弄得整个屋里都是暖洋洋的,倒是去了方才在外头的些许寒气。
老侯爷夫人打从进了十月里,就一直宿在暖阁里。自然,今个儿也不例外。
“怎的这般慢。”听得外头的动静,老侯爷夫人连眼皮都不曾抬,便先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用考虑她抱怨的对象,先前轿子进了辰苑时,定有小丫鬟提前进来通禀的,也因此,这话只有可能是对小铃铛说的。
小铃铛依旧笑脸盈盈。
“母亲,我来迟了,下回定赶早些。”
老侯爷夫人闻言转身看了过来,沉吟了半响后,才缓缓的开口问道:“大郎如何了?不用瞒着我,直说。”
“回母亲的话,刚掌灯那会儿,便唤了大夫过来瞧。说是老毛病了,还得要仔细将养着。”小铃铛微微一笑,语带深意的道,“还是因着先前生了气,也不知晓是府里哪个东西这般的没眼力劲儿,明知晓大郎不能生气,偏要气着他,究竟安的是甚么心……”
“好了,你也少说两句罢。”老侯爷夫人并不曾给小铃铛把话说完的机会,开口打断之后,似乎觉得有些不大好,又道,“你身为妻子,定要好生照顾夫君。他打小身子骨就弱,你更得精心一些。我也知晓你如今怀着身子很是辛苦,可又有甚么法子呢?唉,要是我身子骨争气也就罢了,如今也只能让你多担着些了。”
“是,我一定谨遵母亲的吩咐。”小铃铛应得干脆利索,且至始至终都面带笑容。
老侯爷夫人略有些愣神的望着小铃铛,好半响才向她摆了摆手,让她退下了。
只道目送小铃铛的背影离开,老侯爷夫人才将陈嬷嬷唤到跟前,半是无奈半是烦恼的道:“嬷嬷你说,她这到底是个甚么路数?怎么甭管我同她说甚么,她都永远是一副‘好’、‘是’、‘知晓了’……她到底有没有脾气呢?”
陈嬷嬷也有些迟疑,可到底还是将方才在廊下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这要是换成佳姐儿,早就蹦起来让人将老奴拿下了,可她却连声应了是。”
“佳姐儿那孩子,甚么都好,就是那脾性,我实在是忍不了。罢了罢了,就先这么着罢,怎么说也得先瞧着大郎的身子骨,还有张氏这肚子里孩子究竟是男是女。”
……
……
这厢,老侯爷夫人头疼难耐,那厢,小铃铛主仆也回到了朝鹤堂。
小铃铛倒也罢了,她早已习惯着在受委屈的情况下,仍保持着满面笑容,甚至连心底里的埋怨都没有。可芽儿却有些不乐意了,等一回到朝鹤堂里,还不等进得里屋,就嘀嘀咕咕的抱怨开了。
“这算是甚么意思?特地将奶奶您唤过去,竟是甚么话都不曾说吗?哼,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听得这话,小铃铛依旧笑着,却是吩咐芽儿去拿水洗漱、更衣。待一切妥当了,小铃铛又往里屋走去,瞧了瞧史家大爷尚在沉睡之中,吩咐苞儿仔细看顾着,她本人则是去隔壁耳房歇下了。
自然,芽儿也跟着过来伺候小铃铛歇下。
直到主仆二人皆歇下了,小铃铛才用近乎耳语般的声音道:“这就算欺负了?不过是将我唤去说了两句话,又不曾骂更不曾打,甚至连句稍微重一些的话都不曾说,怎么就受委屈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芽儿气鼓鼓的道,“又没甚么要紧事儿,做甚将奶奶您溜来溜去的?这不是瞎折腾吗?”
“这就算是折腾了?那回头我也溜你玩儿,一会儿让你去茶水间端茶,一会儿让你去整理箱奁,再不然就让你去园子里剪枝花儿来……你是不是就要气死了?”
“奶奶!”
“行了,侯府里的情况就是这般,索性这儿也就空有侯府的名头,甚么权势都没了。我娘家虽是普通的官宦人家,却是比侯府能耐多了。老夫人就算再怎么想折腾,也得顾忌一下我娘家人。她愿意玩儿,我陪着她还不成吗?”
“可她是长辈,万一……”芽儿忧心忡忡,她最怕的就是老侯爷夫人仗着辈分故意折腾人。
“是呀,她是长辈,可我还是晚辈呢!我多大,她多大?我经了多少事儿,她又经了多少事儿?就算我年少无知,我又蠢又笨,可她呢?堂堂齐国公陈翼的后人,如今齐国府家主的嫡亲妹子,她能同我一般见识吗?”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里,小铃铛伸手拉了拉熏了甜香料的棉被,笑得一脸的惬意自在:“闹罢,逼急了我,我就跑去找我小姑姑。哼,真要比起闹腾,我小姑姑全家都不是善茬。对了,还有追讨欠银那事儿,你说要是我将暗藏下来的账本子予了我那小姑父……嘿嘿。”
“奶奶您真坏,蔫儿坏!”
“睡觉,不许说话了,讨人厌的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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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里,贾赦一大清早就出门了,倒不是因着玩乐,而是要赶着去内阁做事儿。
天可怜见的,内阁可不是翰林院,一年到头都没有清闲的时候。这要是之前贾赦那个从四品的内阁侍读学士,倒是还能勉强寻到偷懒的机会。可自打贾赦成了从二品的内阁学士后,所要做的事儿呈直线增加。或者可以这么说,单凭贾赦本人的能耐,就算他每日里不眠不休不吃不喝,那也绝对做不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长青帝对于贾赦的能耐还是有所了解的。在长青帝的预想中,贾赦的优点在于忠君爱国,在于他本身就是忠臣良将之后,当日还在于贾赦是个福星。至于处理公事的能力,说真的,长青帝还真没抱太大希望。
尽管如此,长青帝还是给贾赦安排了一堆事情,做不完不要紧,能做多少做多少。这能耐可以慢慢培养,关键还在于人品和忠心。
贾赦永远不会想到,他的悲剧根本就不在于当年科举入仕,而在于他所谓的人品和忠心。
这忠心也就罢了,就贾赦这么个怂货,你就算让他叛国,他也绝对做不到。可这人品……是甚么鬼?!
暂且不提贾赦,左右长青帝也不至于把他玩死。却说那拉淑娴,直到贾赦离开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又忘了说保龄侯府的事情了。
坐在梳妆镜前,那拉淑娴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自己愈发差的记性感到无可奈何。
由着葡萄给自己梳妆,那拉淑娴微微侧目看向刚进了屋的容嬷嬷,笑着问道:“嬷嬷可看了昨个儿的信?小铃铛这是在闹甚么呢?”
“该是去问问齐国府在闹甚么才对。”容嬷嬷恶声恶气的道,“主子还不知晓罢?外头早就传开了,说是齐国府的大小姐要嫁给史家二爷!”
那拉淑娴将齐国府和保龄侯府的关系在脑海里换算了一下,理清楚思绪后,这才开口道:“老侯爷夫人不就是齐国府出身吗?这是打算将她娘家侄女嫁给自己的次子?亲上加亲,倒也不错。”
“是不错,不对,应当是极为不错才是。”容嬷嬷黑着脸,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看得葡萄不由的手哆嗦了一下,险些把那拉淑娴的发髻给弄歪了。
“嬷嬷别吓唬人了。”那拉淑娴笑了笑,“可是那门亲事有甚么不对头的?那又如何?一个是齐国府的大小姐,另一个保龄侯府的二爷,甭管是哪个有问题,又同咱们有甚么关系呢?倘若两家真的是抱着亲上加亲的想法,就算有些欠缺,也无妨。”
“那倘若,齐国府的大小姐是冲着保龄侯夫人的位置去的呢?”容嬷嬷露出了一个狰狞至极的笑容,“听闻保龄侯爷又病了,这已经是今年以来的第七次了。”
这话一出,那拉淑娴瞬间变了脸色,在沉默半响之后,她先让葡萄离开,这才沉着脸跟容嬷嬷问了详情。
其实,昨个儿那封信上,写的真心很简单,统共也就这么一页纸,小铃铛亲笔写的,只说了她有了身孕,又说老侯爷夫人待她如同亲生闺女一般的好,再往后则莫名的提到保龄侯爷身子骨格外康健,定能长命百岁。
要不是知晓小铃铛文采极好,那拉淑娴都差点儿要以为这信是王熙凤写的了。她看过王熙凤写的信,也是这么一页纸,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的问候全家人,跟本人的言行举止既然不同,看的简直差点儿犯了尴尬症。
只是,因着之前才跟小铃铛见过面,那拉淑娴并未往旁的地方想,只记得抽空同贾赦提一嘴。结果,她却是给忘了,容嬷嬷倒是在看过信以后,立刻唤了人去打听。
容嬷嬷唤的是她的儿媳妇儿,打听的是陪嫁到保龄侯府的张家下人,也因此,才会这般快的得了回讯。
“听说,齐国府那头早在多年前就打算同保龄侯府结亲了,也谈不上谁高攀了谁,齐国府那头,就跟咱们隔壁东府一般,传到当家大老爷身上时,也就只剩下个二等奖军的空爵位了,实在是算不上甚么。而保龄侯府,虽说失了兵权,可好赖侯爷的爵位尚在。两家倒也是你情我愿的。”
问题在于,承袭保龄侯爷爵位的人,是史家大爷,而非齐国府看中的二爷。
说起来,齐国府也并非一定要史家二爷,且在他们动心之时,史家大爷也尚不曾同小铃铛定亲,更别提成亲了。可惜,跟旁人家不同,史家大爷身子骨不好这件事情,是根本无法瞒过身为舅家的齐国府。
简而言之,齐国府的确有心将唯一的嫡出姐儿嫁给保龄侯爷,无奈承袭保龄侯爷的史家大爷是个病秧子,齐国府心疼嫡出姐儿,自然不可能让她冒着守寡的风险嫁过去。可放弃这门亲事又显得那般的不合适,毕竟齐国府如今的地位也很是尴尬。无奈之下,齐国府便动起了歪脑筋。
史家大爷不是体弱吗?不是先天心疾吗?连太医都说了,想要根治那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不过好生将养着,保持一辈子平心静气,或许还是能活得长久的。
——反过来就是,若不能好生将养,或者不能保持平心静气,史家大爷随时都有可能阖眼。
“老侯爷夫人竟是不管吗?”那拉淑娴一脸的震惊,饶是她已经接受了贾母的偏心眼儿,却也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母亲坐视儿子被人暗害而无动于衷的事情。
“唉,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容嬷嬷假惺惺的叹了一口气,旋即瞬间变了脸,异常狰狞的道,“可对咱们来说,史家二爷算个甚么东西?打量着铃姐儿背后没人是吗?想折腾,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小命有多重!”
老侯爷夫人的想法其实很好猜,无非就是哪个都不舍得。史家大爷是她的亲骨肉,可史家二爷同样也是啊,况且,这里头还牵涉到了她的娘家兄长和侄女。当然,她还是希望一切都好好的,所以能做的也无非就是袖手旁观,外加偶尔叮嘱一下小铃铛。可她并不知晓,很多时候事情都是不能两全的,她想两边都护住,甚至不惜退出是非圈子选择旁观,可万一真的出了事儿,她以为自己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退一步说,就算事情最终如老侯爷夫人所料的那般,两边都相安无事,那于她而言真的是好事儿吗?真的不会发生遭到两边埋怨的事儿吗?
有时候,父母偏心眼儿会被儿女们埋怨。可更多的时候,一碗水端平才会更显得可恶。
“走,去梨香院。”
齐国府和荣国府一样,都是最初太|祖皇帝所赐封的四王八公之一,又因着两府都在京城里,故而交情也不算坏。当然,八公里头,交情最好的铁定是宁荣二府,可那是因为两家先祖是嫡亲的兄弟,跟旁的国公府原就不同。
那拉淑娴出自于张家,虽说同样是开国元勋,可四王八公十二侯全部都是武将,张家却是一门雅士,两边本就没有太多的联系。不过,王家就不同了。同样都是帮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武将,王家那头肯定很熟悉那些勋贵人家。
王夫人做梦也不会想到,那拉淑娴会在大清早的跑来梨香院堵门,更不会想到,还是为了齐国府的事情。
“齐国府?陈家?他们怎的了?”王夫人一脸的惊愕,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齐国府招惹你了?哦,那她要回娘家一趟,叮嘱父兄跟齐国府绝交。
“偶然听了一些闲话,起了点儿兴致。”那拉淑娴笑得一脸意味深长,看得王夫人牙疼不已。
这要是搁在早些年,王夫人铁定不会给那拉淑娴好脸色看,同样都是荣国府的太太,就算占了长又如何?王家可不比张家差!
然而,时至今日,王夫人真的不敢。
王家和张家究竟哪个比较能耐,这或许还有待商榷。可有一点,却是王夫人无论如何都没法狡辩的事实。那就是贾赦比贾政能耐得太多了,也能折腾得太多了,这得罪了那拉淑娴的娘家无妨,一门的读书人能将她如何?啧,她才不怕那些个迂腐书生呢。可万一得罪了那拉淑娴的夫君……
凭良心说,王夫人还不想死。哪怕真的想死,她也不会寻那么不体面的死法。
“闲话?兴致?”王夫人一脸的惊疑不定,似乎在掂量那拉淑娴这话的真实性。
这时,容嬷嬷冷不丁的蹦出一句话:“我家主子不喜欢齐国府。”
——哦,那就好办了。
确定了立场之后,王夫人再度开口时,却是顺畅了许多:“要说那齐国府,也就是头一代的齐国公陈翼是个能耐的,往后就没出个一个能人。像前年刚过世的齐国府老太爷,就是齐国公陈翼的独子,那年轻时候可是四九城内出了名的浪荡子,年过六旬还整日里宿在花街柳巷,虽说府里只得了一子一女,可谁知晓府外还有多少个。”
“再说现如今的齐国府家主。对了,已故的齐国府老太爷是承袭了一等将军的,现如今的齐国府大老爷,也就是家主,承袭的是二等将军的爵位。他们家的情况,就跟隔壁东府一般。其实还不如东府呢,起码敬大老爷是个靠谱的,可齐国府一门上下,就没一个是靠得住的。”
“对了对了,咱们府上老太太的娘家,保龄侯府史家就同齐国府联姻过。就是如今那位老侯爷夫人,她是已故齐国府老太爷的闺女。说来也是奇了,他们家永远都是一儿一女,还都是先生儿子,再生闺女的。”
齐国府头一代的齐国公陈翼,所出一子一女。儿子便是前年刚过世的齐国府老太爷,次女则在早几十年前就嫁人了,且在嫁人后不久便过世了。
往下,齐国府老太爷也生了一子一女。现如今齐国府大老爷就是他的儿子,而女儿则嫁给了已故的老保龄侯爷。
而如今,齐国府的大老爷也一样有一子一女。儿子娶的是缮国公石垠的后人,是旁支而非嫡枝。女儿则尚待字闺中,听闻是个极为稀罕的美人胚子。
“……这齐国府的话,大嫂您听过就得了。他们府上说真的,十句话里头有九句半是胡编乱造的。就说保龄侯府的老夫人,当初可是传闻满天飞,都说她是外室所出。还真别说,旁人不信,我信!大嫂您是没见过齐国府的老太太,我小时候曾经跟随娘家老太太赴宴过,她那模样,不说有多丑,却是天生的大饼脸,滚圆滚圆,就跟大嫂你房里的二丫头似的。可保龄侯府的老夫人,却是尖下巴的瓜子脸,明显就不对嘛!”
王夫人说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这要是不曾肯定那拉淑娴站哪边,她或许还会有迟疑,可左右那拉淑娴不喜齐国府,那就随便编排呗。
只是,说着说着,王夫人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儿。
——仿佛,那拉淑娴娘家侄女就是嫁给了保龄侯府的大爷罢?
蓦地,王夫人面色大变,急急的道:“其实关于保龄侯府老夫人的事情,我都是听娘家老太太说的,基本上都是猜的,估计她也是听风就是雨,随口瞎说的,大嫂您别当真哦。”
那拉淑娴目光幽幽的望着王夫人,她也是头一回看到有亲闺女这么说亲娘的。
不过,对于保龄侯府老妇人的事情,先前那拉淑娴也听贾赦提过一句。基本上可以判断为,身世不明,但齐国府坚持是嫡女而非外室女。至于真相究竟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这种事情原本就很难说,尤其是在时间久远的情况下。
就拿迎姐儿来说好了,这也是因着过去了没多少年,所以大部分荣国府的老人都知晓迎姐儿的真实身世。可要是过了许多年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等那一批知情人都没了以后,谁还会知晓迎姐儿的身世?这还是在没人刻意封锁消息的情况下,若是有心想要隐瞒,就那拉淑娴而言,她有一百种方法来掩盖真相。
“我不喜齐国府,是因为他们家既不打算将嫡女嫁给史家大爷,又想要占着保龄侯夫人的位置。”那拉淑娴笑得一脸诡异,“弟妹,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懂!当然懂!
这简直就是世上另一个我!
王夫人先是狂点头,旋即立马意识到不好,赶紧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强行咽了下去,强笑着道:“这、这可真是太无耻了。”
齐国府的想法更好猜,毕竟连荣国府这头都知晓史家大爷身子骨不大好,正常来说,但凡是疼爱女儿的人家,又有哪个愿意将女儿嫁给病秧子呢?可史家大爷胜在能够承袭爵位,这一点又是身子骨极好的史家二爷所不曾拥有的优点,更别说,保龄侯府除却爵位外,还有极为厚实的家底,毕竟先前的两代保龄侯爷都是极能捞钱的。
就好比荣国府这头,袭爵和继承家业的人是贾赦,可贾赦他靠不住呢!看起来相当靠得住的贾政,却不能袭爵更不能继承家业。
凭良心说,王夫人当时也挺犹豫的。只是没等她做出决定,贾赦就跟张氏女订了亲。没得挑了,那就只能凑合着过了。不过,在当时王夫人也设想过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大房没了,她既能嫁给靠谱的夫君,又能当一等将军夫人。
这简直就是十全十美的事情!
当然,事实证明,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甚么十全十美的事情。旁的不说,连她最在意的贾政所谓的靠谱,都是假象。
“我倒是觉得,保龄侯府这种情况,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那拉淑娴笑眯眯的道。
王夫人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看向立在那拉淑娴身后的容嬷嬷。说真的,容嬷嬷个头并不高,比那拉淑娴还要矮了一头,身量也算不上有多壮实,顶多就是胖乎了点儿。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又矮又胖,看起来无比敦实的老婆子,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挺像弟妹你娘家的。”
“呼!”王夫人长出一口气,旋即立马回道,“是的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两家到底还是有所不同的。史家大爷那是身子骨虚弱,我娘家大哥那就是个混不吝,成天到晚不干好事儿。史家二爷身子骨是结实了,可我敢打包票,他才没有我娘家二哥的能耐呢!”
许是觉得还不够味儿,王夫人砸吧砸嘴,又额外的添了一句:“有真本事的人,又怎会牢牢的盯着长兄应得的爵位、家产不放呢?就该自个儿去拼去争,只盯着别人碗里的东西,根本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
“弟妹你说得对。多谢你同我说了那么多,回头我定会寻一份大礼谢你的。”那拉淑娴笑得眉眼弯弯的,旋即起身告辞离开。
直到那拉淑娴走了都有小半刻钟了,王夫人才从茫然之中回过神来。
她是不是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