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围城陆(2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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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内外万人瞩目下,雪白的大马慢悠悠向外走去,发出“得得得”的蹄声,车轮辚辚转动,一条碧绿丝绦不知何时从檐角飘飞,落在地上被滚过的车轮碾如泥地。

白马长嘶一声,车轮吱呀,马车稳稳当当停下,正对内史腾。

车内的人伸出一只手,将白色的帘帐拨开,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得极短,甲缝中不藏丝毫污垢。这只手修饰精致,看起来十分年轻,并不像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所有。

然而,内史腾却面露喜色。他看得很分明,对方的手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既是出于恐惧,又是常年纵情声色后耗空气血所致。这个韩王安,与他心中所想十分接近,一个胆小怯懦、昏淫无度的末路君王。

殊不知车内,李星阑虽然手在颤抖,面上却是带着古怪笑意。

陈铬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个不停:“这人傻不愣登的,对着你手看那么久,几个意思啊?”

李星阑忍不住笑,想着:“他心里轻视韩王,对整个韩国都不屑一顾,我只要显得懦弱昏庸一点,很容易骗过他。”

陈铬:“你很有气质,像个贵族青年。别人本来胜利在望,谁知道到你不仅敢假扮韩王,还能知道对方的想法?想想也是可怕。”

李星阑听到最后一句,忽而笑容一滞,只是短暂的瞬间,而后恢复如初,莫名说了句笑话:“贵族?黄钻还是蓝钻?”

陈铬:“……”

他应该假装笑两声吗?他不笑李星阑会不会觉得尴尬?可是自己也好尴尬,这谜一般老土的笑话,只有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才会说吧?

白雾茫茫,内史腾手持一卷竹简,放于面前,呼吸喷出的热气在其上落下一道水雾。他跨于马上,不说话也不动,看着白衣素服的“韩王安”从马车上爬下来,努力压制着手脚的颤抖,然而却还是在落地时左脚踩空,一屁股坐在地上。

韩王安发出一声“啊”的惊叫,下意识抬起手,似是正在等人来扶。

内史腾左右个一名裨将,见状哈哈大笑,劝慰韩王莫要过分惊慌。

内史腾也是忍俊不禁,静待片刻觉得差不多了,便出声止住他们的嘲笑,令右侧的裨将下马,将这韩王搀扶起来,牵引至面前。

李星阑佝偻着背脊,手脚都在发抖,额头浮着一层薄汗,甚至在裨将握住他的胳膊时,试图将手抽走。然而挣扎两下,还是忍了下来,抬头向内史腾行了个礼,却不并看向对方,只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道:“秦王……”

内史腾终于看清了他的相貌,剑眉薄唇,眼带桃花,散漫的目光未显轻佻,反而带着君王对众生的不屑一顾。这人即使削断了头发,仍旧是个十足的英俊贵族。

虽然“韩王安”的神情、行止,俱都显示出他的身份,确确实实是一名末路君王。但内史腾心中仍禁不住疑惑,对方面貌过于年轻,总有股子说不上来的不对劲,于是他便直接打断了李星阑的话,问:“你便是韩王安?”

陈铬扒拉在城头,生怕被别人发现,只露出一只白皙的耳朵,聚精会神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下十分忐忑:内史腾虽然轻视韩王,却保持着疑心和谨慎,李星阑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控制住?

内史腾又说:“听闻你已年近四十,却不想模样如此年轻俊俏。何故戴着面具,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前些天,咳,宫中起了场大火。”李星阑咳了一声,故意压低声音,仿佛喉咙受到烟熏呛伤,答:“火光通天。该烧的不该烧的,俱都化为一抔土灰。寡人的那些大臣们,心疼祖宗留下的老物件,为着救两个瓶瓶罐罐,不少人寻着先王去了。”

内史腾常在内宫,对宫闱中的腥风血雨了若指掌,倒是完全听明白了“韩王安”的意思,眼中精光一闪,道:“韩王倒是通达,莫要过于伤怀。然而你千乘之国,说降就降,恐是有诈。”

李星阑嗤笑,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孤愤,语气平淡,道:“千乘之国?离心离德,又有何用。群臣蒙昧无知,韩国,乃是寡人的韩国;百姓,乃是寡人的百姓。总叫嚣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何道理?既是寡人的国家,自然不能身边几个什么王亲大臣能说了算。秦王当世豪杰,三皇五帝怕也是望尘莫……呵,寡人不敢多言。”

这倒是像个君王的想法,内史腾不疑有他,笑:“韩王见识过人,手中所持是何物?”

李星阑:“降书,印鉴,一样不少。”

内史腾点头:“一样不少。吾王宽宏,归降之后,自然会善待于你。”

李星阑道了声谢,说:“寡人倒是觉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火烧得及时,若非如此,到如今他们还拉着寡人救火呢。咳,此乃——”

他说着话,单膝下跪,托举起手中的物件,朗声道:“天命所归。”

站在李星阑身侧的裨将会意,将降书取走,展卷大声念诵。

而将其递给内史腾,再返身回来,准备取走青铜印。

李星阑将他的手撞开,仰头与居高临下的内史腾对视一眼,眸中蓝芒一闪而逝,道:“还请大人亲自来取,此事于我韩国而言,也算顶天的大事了。”

内史腾与那“韩王安”对视一眼,不知怎地,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只觉得这人所说句句有理。不知不觉自己已从马上爬下,接过了李星阑手中的青铜印,并将覆盖其上的布帛揭开。

“大人!”裨将顺势望去,只一眼便立刻抽出腰侧长剑,点在李星阑咽喉:“这印鉴已被毁坏,恐其中有诈!”

陈铬一颗心悬了起来,张大眼睛向外望去。惊诧急了,发现李星阑手中所捧的青铜印,不就是在寝殿里被大火烧毁的那个?印上的字迹已经一片模糊,只隐隐约约还露出半个“韩”字。

但是刚才出城时,他明明亲眼看着横阳君在大殿上把这个印章找出来,交到李星阑手里。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李星阑早就知道横阳君有鬼,所以才会先说宫城着火的事情,以此来加强心理暗示么。陈铬有些怀疑,就像先前在汴阳君府的议事厅里那样,李星阑或许只是能够在他人脑海中制造幻象,而他的控制能力实际并并没有多强,与奇幻小说的设定截然不同。他只是在想方设法,在这种能力的辅助之下,利用自己的算计来催眠对方。

陈铬握拳,心想回头一定要问个明白,可不能再让他这样冒险。

内史腾将印鉴捏在手中,反复查看,问:“此又是何故?韩王,你已是强弩之末,还敢假意归降不成。”

李星阑懒洋洋道:“方才说了,宫中起火,群臣在殿上争个不休,寡人一把火烧……总之这印么,往后也用不着,都给了他们吧。还给周天子,走!进城吃酒去。”

内史腾哈哈大笑,将“韩王安”搀扶起来,向后遥遥摆手,示意任何人不要轻举妄动。

李星阑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笑,道:“寡人这便令人打开城门,恭迎秦国,将士,入城。我新郑百年基业?百年基业吧,都归于秦王,归于,大人。”

他在读“秦国将士”和“大人”时似乎刻意加重了语气,几乎是一字一顿的。

这话传入内史腾的耳中,仿佛瞬间令他忘却了什么重要的计划,满脑子想得都是如往常一般,秦军攻城,秦军入城,取出美女美酒,喝个天昏地暗。那场景反反复复在他脑海中浮现,光是想想便令他感到无比快活。

于是,内史腾吩咐左右:“传令下去,秦国将士随我入城,阴兵在外等候,随时听令。”

两名裨将似有疑虑,将领亲自入城受降,实乃兵家大忌。内史腾本是个心思细腻之人,缘何会作出此种决策?他们当即劝说:“大人,这事……”

两人同时开口,那“韩王安”却忽然连咳数声,仿佛喉咙还在冒烟。他们循声望去,只见他那一双眼睛,似古井一般黑沉,脑中也想起了寻欢作乐的场景,说不出的逍遥快活,思绪像是一团毛茸茸的柳絮,漫天飘飞:“这事……倒是桩美谈,为六国之……表率。”

随即如此发布号令,将旗飞扬。

紫衣的姜氏正控制着阵法,见了那号令,只觉得秦国人莫名其妙,立即面露不愉之色。然而,却又因着控制大量丧尸而心力交瘁,□□乏术,也只得由着他们去了,想他们左右不过是要进城搜刮一番,都是些凡俗之人。

寒风吹送白露茫茫,仿佛没有气味的硝烟,弥漫战场。

内史腾骑在马上,向前望去,“韩王安”翻身上了自己的那匹白马,正在给他带路。

那人一身白衣似雪花,随着马儿“咯噔咯噔”的步伐忽上忽下,仿佛淹没在了白色的汪洋大海中,融成一片六角形的冰晶。

内史腾越看,眼前雪花越多,脑子更是昏昏沉沉,像是走入了一片迷雾中。

城门口,铁链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巨大的城门随着机械轴转动的声音,从中打开。

入城的号令不过多时,便传遍了四方秦军。

他们个个身着玄衣玄甲,整齐列队,如长蛇巨蟒,自东南西北四门同时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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