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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二刻,新郑城内,王宫。
皓月当空,清辉洒落,地上霜白一片。舞女们身姿窈窕,纤长的倩影如灵蛇般游移,巧笑倩兮,比美酒更加醉人。
内史腾与李星阑推杯换盏,迷迷糊糊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高兴,明知入城受降全不妥当,危险重重,仍旧只想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喝,喝,再来一杯!韩安,你生得实在是……俊俏,你……欲往何处去!啊?”
李星阑仿佛醉酒般,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将内史腾拖住。两人勾肩搭背走到正在饮宴的主殿外,嘴唇几乎贴在对方耳朵上,还要伸出一手来遮住。声音极温柔,只是所说的话却半点情绪也无,道:“听着,你对韩王的诚意很满意,认为入城受降十分安全,你会命人将酒水全部倒入池塘,然后命秦国士兵放下武器痛饮。”
说罢伸手在内史腾太阳穴上一按,一道若有似无的蓝色光线迅速没入,继而消失无踪。
内史腾如梦初醒,反手搂住“韩王安”,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许许多多饮酒乐舞的场景,又看见满城百姓跪地山呼他的名字,加官进爵,金银无数。
两人朝外走去,身后跟着一众亲兵侍卫,内史腾开心极了,朗声笑道:“足感韩王盛情,堪为六国表率。来人!将韩王的美酒尽数取出,灌满宫内池塘!”
秦兵们不明所以,见内史腾及两名裨将均是同样神色,便令行禁止,“轰隆隆”拖出数百支酒桶,“梆”一声掀开盖子,各色美酒如江河奔腾,“哗啦啦”响个不停,汇入大大小小的池塘。
酒香如轻薄的雾气,逐渐盖满整座王宫,甚至于救火用的水缸也被倒空,而后灌满美酒。
内史腾慷慨豪迈,振臂高呼:“儿郎们!六国已灭其一,你们可放下手中武器,痛饮至天明!”
宫内爆发出一阵欢呼,本来准备一场恶战,不料如此轻易便吞灭了韩国。秦兵虽有忧心,却因为内史腾是个无比精明之人,再加上午后在韩国城中屠戮一场,并未遇到丝毫反抗,他们的戒心几乎已经全然放下。
这时长官一声令下,他们无不欢欣鼓舞,纷纷举杯畅饮。
内史腾搂着李星阑,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滑过,两人跌跌撞撞又回到主殿中,坐在同一张案几后,推杯换盏。
李星阑笑了笑,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带着股诡异的英俊。
他在内史腾耳边说了什么,后者吩咐左右,“吱呀”一声,主殿的木门阖上,几乎将内外两个世界完全隔绝开来。
李星阑伸手环过内史腾的脖子,手指轻触他的颈部,感受到粗糙的皮肤下,动脉正在突突突跳个不停。宽大的白色布衣下,他的大臂肌肉逐渐鼓胀,一点寒芒如同白雪飘落在他的指缝间。
内史腾甚至连反应都来不及,便已经双眼圆睁,瞬时间就死了过去。
鲜血迸溅至大殿的梁柱上,如同一道冲天的瀑布。
然而殿内仍有许多秦国将士,只是他们对此视而不见,一个个好似犹在梦中。
韩国官吏惊诧之际,横阳君甚至将杯盏掉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闷响,深红色的酒水洒落,仿佛杯盏流出的鲜血。
李星阑闻声,慢悠悠望了过来,与横阳君的视线碰在一处,目光平静无波,道:“还不动手,在等你的援军?”
横阳君不敢置信,声音略有颤抖,问:“他们中邪了?对,援军。”
李星阑站起身来,露出指缝间藏住的刀片,慢条斯理走到离他最近的一名秦军将士身侧。敛目,弯腰,温柔地伸出捏着刀片的手,仿佛一名正在修剪碎发的理发师。
下一刻,刀片割断了对方的颈动脉,李星阑双眼漆黑清明,滚烫流动的鲜血倒映其中,也变成了凝滞冰冷的水墨,他也不知是在对谁说:“援军还有七里,疾行也要小半个时辰。”
鲜血喷溅,李星阑的手背被喷得斑驳淋漓,他顺势一掸,血珠飞出,正打在横阳君的嘴上,将他的唇瓣染得殷红:“秦军太多,须得等待援军。”
李星阑随意地走,随意地伸手摸了别人的脖子。
鲜血像是电力不足的隐约喷泉,伴随着热烈的丝竹之声,此起彼落。他笑了笑,又收回笑意,说:“我不太明白,你为何舍近求远,送信给赵国?”
衡阳君闻言一愣,站起身来,跟在李星阑身后。跨步上前,忽然与他贴得极近,避免他人听见彼此的谈话,轻声道:“你果然知道。是,是我调换了王上的降书,假传旨意,将求援信送往赵国。我姨母是赵国武安君的妾氏,武安君正妻早亡,对她宠爱有加。”
李星阑手中动作不停,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如闲庭信步般,悄无声息地抹了所有秦军将领的脖子,问:“赵国武安君,李牧?”
衡阳君点头:“是,前些日子,姨母传来书信,言道赵国早在肥下之战时便曾与阴兵交锋,对此早有准备。我不过是……不愿见到韩国亡与昏君之手。”
李星阑对此倒是不予置评,只问:“李牧有几个儿子?”
衡阳君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在说家国天下,李星阑问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然而他又不敢抱怨,只得顺着他的话说:“李……武安君有三个儿子,姨母为他生了第二和第三子,小小年纪全都骁勇善战。此次是姨母的儿子领兵,无须担忧,必定会全力襄助。”
“赵国援军行进到三里外时,我会通知你们开始行动。”李星阑却又对这不感兴趣了,将手中的刀片一扔,在地上发出“哐”一声响。顺势在衡阳君衣服上擦了擦手,肃容道:“先前出城投降时,印玺的事情,我也不与你计较了。韩成,你的人必须令行禁止,此战我们势单力孤,唯有里应外合,行动环环相扣,须臾不得耽搁,才有取胜的机会。”
衡阳君深吸一口气,准备说几句豪言壮语。
哪晓得窗户“梆”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灰头土脸的张良带着个更小的少年七手八脚爬进来。两人挤得不行,脚未落地便抱作一团摔在地上,张良十分激动:“是!谨遵李先生之命!”
戌时三刻,新郑城外,东。
北风将树叶吹得“沙沙”响,蒿草丛中隐藏着两个黑影。
陈铬一手搂着“金雁妖”的肩膀,总觉得既冷又滑,特别别捏。他的双瞳放大到一个恐怖的程度,将黑暗中的一切事物尽收眼底,低声说:“丹朱,你觉得她们该不该杀?别舔舌头……别舔我!”
丹朱将舌头一收,撇撇嘴,笑:“杀呀,兔兔那么可爱,你为什么要吃兔兔?”
陈铬被他说得心里发毛,抓了把头发,说:“别闹,跟谁学的?还是觉得不太对,虽然北辰说‘大道废,有仁义’……”
丹朱耸耸肩,道:“那是老子说的。”
陈铬莫名其妙:“你才变成人几天,就学会说脏话了。”
丹朱更加莫名其妙,满脑袋问好,解释道:“确实是老子说的,什么是脏话?老子就是老子啊。”
陈铬:“而且你有口音。”
两人说着说着,竟然相互推推搡搡站了起来,各自的内心都很崩溃。陈铬摊开双手,在身前比划:“你不要学北辰说话好吗亲?”
丹朱随意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得一个趔趄飞了出去,正好摔在一群紫衣人中央:“……”
丹朱推开蒿草,大大咧咧走上前,啐了口唾沫,大骂:“老子都被抓了,你们都没人来救!还是不是人了?”
姜氏们显是认识这“金雁妖”,冷冷瞥了他一眼,为首一人开口,声音清脆甜美,语气却十分冷淡:“金朝?你自己将事办砸了,却还有脸回来。”
“金朝”瞬间面露凶光,巨大的羽翅再其身后张开,如一团金色焰火,瞬间爆裂,化作浑身流光的金雁,长啸一声:“死——!”
姜氏们深知这半妖疯疯癫癫,不得不起身迎敌。
那瞬间,东门汇聚的所有丧尸俱齐齐转头回望此处,脚下不稳,将大地震得一抖。
姜氏暗道糟糕,一面要对付着发疯的巨大金雁,用宽大的披风遮住全身,生怕自己被病毒感染。另一面还要维持住控制丧尸的阵法,以免军团发生动乱。
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方才说话的那名女子退至众人身后,指尖轻碾,将一只血红色的甲虫从自己的手背上逼出,望向“金朝”,嘴里念念有词。
她的眼神中藏着急迫,似乎隐约在期待着什么。然而过了半晌,却不见“金朝”有丝毫变化,她终于反应过来,大喊:“他不是金朝!我们中计了!”
一众紫衣女子如花朵瞬间绽放,朝四周散开,却是为时已晚。
陈铬从被推倒地上时,就怀抱着蚩尤刀。丹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他便轻手轻脚爬到一边,将刀鞘解了下来。这刀通体黝黑,似乎是由某种陨石所打造,几乎不会反射出任何光线。
他在黑暗中拔刀,利刃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那女子喊出一声,连退数步,忽觉后颈处寒意刺骨,像是扎了根冰棱似的,下意识回头去看。只看到一名短发少年站在自己身后,右手平举,似乎握着什么。
她再仔细一看,只见汩汩鲜血在半空中流动,反射出一星半点的月光,那是自己的血,勾勒出一把长刀的轮廓:“兵祖……刀……”
那少年双眼微微下垂,眼神清澈明亮。
陈铬将手向前一送,“哐当”一声闷响,这名紫衣女子脖上戴着的银圈应声落地,一把长刀便将她从后颈处扎了个对穿。
女子倒地,陈铬一愣,来不及抽刀,被她的尸体带着,打了个趔趄。继而猛烈吞咽,大口喘气,自言自语:“我杀人了,大哥……”
其余女子见状,爆发出剧烈的愤怒,连带着东门前的一大片丧尸,都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丧尸齐齐望向东方,阴森的吼声如有实质,仿佛暴烈的寒风吹送。
她们相视一眼,默契十足地分裂开来,围成一圈,像一朵艳丽诡异的食人花。花瓣迅速朝陈铬收缩过去,纷纷掏出怀中的毒蛊,准备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为姐妹陪葬。
姜氏来势汹汹,陈铬却有一瞬间的愣神。
天空上的“金雁妖”急不可耐,拍打着巨大的双翼,刮起一道道旋风:“凤翼天翔——!”
没想到出招的时候喊自己招式的名字,竟然真的这么尴尬!陈铬一瞬间没了悲情。
女子们以手护住豢养毒蛊的竹筒,“哐哐哐”一声声脆响,头上戴着的青铜面具纷纷应声落地。一张张正当青春的美丽面庞,嘴唇血红,皮肤苍白,双眼盛满冰冷的悲凉。
她们迅速吹响口哨,一大片金雁从黑暗中迸射而出,迅速将丹朱撞飞,如同铺天盖地的洪流。
丹朱长啸一声,骨骼爆响,在通天彻地的一道道飓风中,幻化为九只一模一样的巨型金雁。金雁们双眼充血,向这一群怪鸟反扑过去。
陈铬沉默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觉得浓黑如墨的天幕仿佛也带着一股血腥气味,旷野之上,是炼狱般的战场。他不再迟疑,双手握住蚩尤刀,将它举起,对准这一群鲜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