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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三日,一行人由钟季带领,于山间小路行进,避开沿路秦国布防,顺利至于阳人聚。
袁加文反手扣住腕间匕首,伸手向后一拦,道:“别动,前面情况不太对劲。”
陈铬走得太快,跟在高大的袁加文身后根本不用自己思考,一时间脚步不停,一脑袋撞在袁加文手掌上。
在别人看来,仿佛他自己把脸贴过去让人打了一巴掌似的,只听听“啪”地一声响,陈铬如梦初醒,问:“噢?什么地方不对?”
连钟季的脸上都泛起一阵笑意,北辰则爆笑如雷:“你个傻……”
“你才傻呢!我在想问题,我是一管会思考的芦苇杆子。”
陈铬揉着脸,望向前方,说:“城池周边没有人,城头上也没有布防,是有点奇怪。但现在时间已经很晚,大家会不会……都睡了?”
北辰:“这就是你思考的结果?哈哈哈哈。”
“噤声。”袁加文抽出匕首,面色凝重,“城里没有灯。”
“停电了呗,好吧,没电。”陈铬探头探脑,也感觉到一股不祥的阴云,正笼罩在整个阳人聚的上空,“要不我先去看看?辰哥,咱们飞上去。”
北辰应了声好,正准备变化。
钟季忽然出声,阻拦:“使不得!北辰兄,城池上方空无一物,连只飞鸟也不曾得见。你贸然升了上去,怕是会引人注目,打草惊蛇,成为众矢之的。”
陈铬墙头草似的,学舌:“这就是你思考得后果?哈。”
袁加文:“钟季说得对,但前提是,如果里面还有人的话。”
“别吓我,你们先别说话。”陈铬听得毛骨悚然,想起自己的五感敏锐,便闭上双眼,聚精会神听了一阵,北风穿过草木森林,呼啸而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会不会是一座空城?”
钟季:“如此,我们便步行过去,潜入城中,各位小心行事。”
四人一路走来,一直避免与秦军正面冲突,跟着袁加文学了一身前潜行的功夫。
不过片刻,便来到阳人聚那低矮的城门下面。
天空中阴云密布,无星无月,凉风从地面升腾,零星碎散的雨点飘摇落下,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而后是一声惊雷炸裂。
“感觉很糟糕,”袁加文的直觉很敏锐,一颗心突突突地跳,“只要发现一点异常,大家马上就撤,不要恋战。”
陈铬直接从城墙上跳到地面,抱着折断的小腿大呼小叫,疯狂飙泪。四周观望,发现一切正常,除了没有一个活人,便向上招手:“来啊,客官们。”
袁加文:“……”我说得话是放屁么?
众人穿城而过,隐身于阴影当中,天气闷热,但这场雨似乎怎么都下不起来,就一直这样闷着。
这回不用钟季带路,大家也一眼就看出来哪里是宗祠。最高大和最破败的,最雄伟和最凄凉的,阳人聚中有一个跟洛阳一模一样的建筑,只是看起来年月更短,仿佛是新修的一样。
陈铬唏嘘不已,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推门而入:“连个守门的人也没有,进去看看。”
“吱呀——!”
陈铬推开高达数米的大门,发现这座祠堂中竟然灯火通明,地面纤尘不染,显然是有人每天都来清扫。
钟季也发觉了异常,提醒:“还有人在这宗祠之中,大家当心,尽量莫要与人起冲突。毕竟此举,是对天子不敬。”
北辰掏着耳朵,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来来回回走了几步,道:“此地的牌位多出来许多,非独是周朝宗室,还有文臣武将。做甚呢?难道还想把他们的魂招回来,重新建起一个大周帝国?可笑。”
陈铬用手肘撞了撞他:“别那么说,兴许人家就是重感情。这是什么?又是周文王,跟他还真是有缘。”
他随手拿起一块牌位,发现是刚才拿过的,觉得十分惊讶,不小心加重了力道,在上面刺出一个指甲印,连忙放回去并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咔哒。”
陈铬将那牌位放下,不料竟触发了某个机关。
眼看那不过一个指节宽的牌位竟开启了暗扣,变成两半,其中放着一卷质地近乎透明的帛书。
他忙不迭接了过来,读:“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什么东西?”
北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别处,到处摸摸看看,随口答:“哦?拽文的,那是易经。”
陈铬:“你认识他?你敢想吗,周易这种高大上的东西,竟然是一个印度佛教徒交给周文王的,我感觉自己分分钟都要不行了。这东西上会不会有什么隐藏的秘密,咱们用水冲,火烤,试试?”
北辰:“我当年四处搜寻黑石,曾路遇文王,他那人还不错,虚怀若谷,有教无类,但他的小儿子不行。周易是文王毕生所学,胜过轩辕剑万倍,你眼中所见即是他所传,再没有别的东西。”
陈铬点点头:“那算了,放回去放好。文王老爷爷,抱歉啊。”
袁加文跟两人相隔甚远,似乎是摸到了文武百官的排位前,或许是论资排辈,或许是论功行赏。
总之,姜尚的一块排位就在第一层。
袁加文探出苍白的手指,虚虚摁在姜尚的牌位上,一阵摩挲,最终轻轻敲了两下。
“你小心他爬出来给你开门,嫂子。”
陈铬冷不防来了一句,吓得袁加文把木牌“梆”地掉在地上,一个不小心摔成两半。
碎裂的木牌中落出一张层层叠叠的帛书,密密麻麻布满文字,看着便教人头晕。
袁加文立即将它从地上捡起来,抖抖灰尘。
陈铬还在四处翻找,随口问他:“姜子牙也很爱学习么,还是一张帛书,写得什么?”
袁加文随意扫了一眼,看得并不仔细,但还是捕捉到了关键的三个字“姜云朗”,这是他唯一不会认错的三颗古字。
“啪”地一声,袁加文把帛书对折,假装放进牌位中。却刹那间移形换影,顺手让它滑进自己的衣袖里,答:“没什么,只写了姜子牙的生平,收回去了。”
陈铬点点头,忍不住好奇想问问看他一辈子都做过什么。
“别出声,有人来了。”
袁加文瞥见门口一道人影缓慢游移,仔细听了两声脚步,便知道是有人朝着这房间走了过来。拉着陈铬,带着一行人迅速爬到高耸的梁柱上潜入黑暗。
“吱呀”一声响,门扉被人从外面缓慢推开,夜风扑来,将数千盏长明灯吹得灯影摇曳。
来人是一名中年男性,穿着繁复华丽黑红相间的礼服,却是披头散发,像个疯子般。
他反身把门关上,走到牌位面前,“扑通”一声跪倒下去,那一跪沉重突然,几乎要将满墙的木牌都震得掉落下来。
“昭文有辱周王室,愧对列祖列宗!”
众人相视一眼,原来这是昭文君。他穿着华丽的礼服,却披散头发,泪流满面,抱着周文王的牌位紧紧不放。
陈铬心中疑惑:他这是要姬昌从坟墓里爬起来帮他复国吗?
昭文君泣不成声,哭得浑身颤抖。
忽然,发现自己日日擦拭的牌位上不知甚么时候,竟然落下了一个印记。再一抬头,只见房檐最上方的墙角上落了个奇怪的影子,当即知道不对,双手摁在佩剑上,叱问:“何人鬼鬼祟祟?擅闯周王宗祠!”
陈铬无语,回头望了一眼,只看见钟季背上一把长、枪,在墙壁上投下一道诡异的影子,哭笑不得,低声笑话他:“钟大哥,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说罢,直接跨了一步,从二三十米的高的梁柱上一跃而下,重重落在地上,周身萦绕一层银白灵气罩。心想,跳了几百次楼,终于有一次记得操控灵气保护自己,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昭文君万分诧异,“铮”地抽出长剑,剑指陈铬,那剑尖却摇摇晃晃,仿佛是喝醉了。
钟季蹲在房梁上,张弓满月,时刻瞄准昭文君,以防发生变故。北辰懒洋洋躺着,袁加文心不在焉,一直用手攥着袖子。
陈铬站在原地不动,向对方比了个“禁止通行”的收拾,道:“昭文君,你好,别激动,我不是来害你的。”
昭文君手中的长剑“哐”一声掉落在地,他双膝瘫软,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你是鬼,来夺魂索命的么?”
陈铬隔得近了,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摇头:“不,我不是你的敌人,我知道自己深夜潜入你们家的宗祠,这件事做得不对。但是事急从权,现在秦国豢养尸兵,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就是为了对付尸兵而来。”
“尸兵,区区一个小子,如何对付那万千恶鬼?”昭文君颓然地坐在地上,哈哈大笑,望着眼前这名瘦削的黑衣少年,他的双眼黑亮清澈,仿佛多年前的自己,“小子,你斗不过他们的。”
“斗不过也要斗,即便是为了不让他们那么猖狂。”
陈铬走过去,把昭文君从地上扶起来,心想自己也太没有威慑力了,昭文君就这么让他近身了?侍卫都不来护驾的吗?
旋即问他:“我来的路上,还有进城之后,都觉得很不对劲。昭文君,城里的百姓都走了么?他们是收到了什么警告还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昭文君摇头苦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从未离开,就快要回来了。你是个好孩子,莫要扶我起来,我的手筋脚筋,早都被吕不韦给挑断。你要什么?”
陈铬:“我要发动一个阵法,把所有的阴兵全部消灭,在找法器,轩辕剑,我想应该在你们周王室的手里世代流传。怕你不肯借,这才偷摸摸找过来。”
昭文君:“世人都道我已死了,难为你们有心能找到此处。洛阳、巩县,都如何了?”
陈铬:“老百姓都还活得好好的,城市有点破了,修缮一下,又是一座座崭新的地方。你别太难过,我们一起对付丧尸,送你回去。”
昭文君长啸一声,落下两行热泪:“回不去了,想当初文王演周易,武王号令群雄共伐暴殷,逐鹿中原收九鼎,开创大周盛世,国祚延绵千年。但毕竟这场战争,导致中原血流成河,民不聊生,这天下,终究是要还回去了。”
“哎你还给谁啊?别闹了,叔。”
陈铬终于接触到昭文君,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然而这人原本就已经行动不便,这时更是喝得酩酊大醉,扶起来也没用,只得劝他:“你别这么难过,好歹还是个君呢,外面那么多死在荒野上的人,他们连名字都没有。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你帮我们找到轩辕剑……”
昭文君凄然一笑,搞得陈铬汗毛倒竖,生怕他一个想不开抹了脖子,那人却摇摇头,道:“无妨,你可知轩辕剑的来历?”
陈铬第一反应,我不想知道啊。
他见昭文君可怜兮兮的模样,于心不忍,便只是轻轻摇头。
余光瞟见墙壁上落下昭文君的影子,正因为他穿着复杂的礼服,使得这个人影都失去了人的形状,有些奇怪如野兽。
昭文君深吸一口气,道:“上古,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黄帝部落中一名男子,最擅铸造兵刃,世人尊称为兵祖。其取天外陨铁,铸一柄长剑献与黄帝,帝以此剑征战天下、杀伐四方,平定中原,以其名以名之,曰轩辕。”
陈铬:“蚩尤为黄帝铸造轩辕剑?别是搞错了。”
昭文君:“蚩尤原是世人的蔑称,只因他为庇佑妖族与苗民,与黄帝部落反目,并最终受人背叛陷害,在逐鹿战场上变为尸兵。他便令手下应龙、黄帝之女女魃,合理携轩辕剑斩杀自身,从此身首异处。只可惜兵祖一世英明,偏偏被这邪术驱使,死后肉身不灭,化为一只无头巨兽。
“黄帝要让其身首异处,故而按照女娲大神的指示,放了九黎姜氏携其头颅归于南方血枫林。葬其身于崤山,无奈女魃因斩杀蚩尤同受邪气侵染,也变成了尸兵,为之奈何?便一同被葬于崤山,永生永世镇压兵祖的邪灵。”
陈铬:“可是崤山墓里,女魃手中并没有轩辕剑。那是有人取走了,是你们?”
昭文君:“太公望。”
陈铬:“怪不得姜尚会拿到黑石!他进过崤山墓,拿走了黑石、轩辕剑,然后划花了壁画,隐藏那个……忘了,壁画到底画了什么来着?算,总之轩辕剑变成了周王室的王道之剑,而黑石却在异能者和妖族的战斗中不知所踪。对吗?”
昭文君:“对,太公望留下一封手书,对此番因缘际会陈述得一清二楚。你也知道,你是何人?”
陈铬不禁瞟了袁加文一眼,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笑说:“我是兵祖的弟弟,我得帮他把心愿完成,把丧尸和病毒都清楚掉。”
昭文君恍恍惚惚,完全没注意到陈铬说的是什么惊人的事情,道:“如此?那……便物归原主,拿去,此乃轩辕剑,你兄长是个英雄。”
“这就给我了?!”
陈铬目瞪狗呆,接过昭文君手中长剑,发现这剑同样也是通体幽黑,抬起来一看,剑柄顶端确确实实刻了一个白鹰符文,忙不迭道谢:“多谢多谢,你真是太大方了。那你知道,太公望是怎么善后的吗?黑石,有没有一点线索?”
昭文君:“太公望从兵祖处请来阴兵,自然要将它们送回去。文王演卦洞悉天机,通晓阴阳古今,得知那背叛者乃是兵祖麾下一养马男人,为兵祖武力镇压后归服,名唤蜚蠊,乃是秦人的祖先。
“秦人自古至今,从未放弃搜寻黑石,以效仿伏羲女娲,迎阴兵至人间,统御万邦。蜚蠊后人恶来革,因意图盗取姜尚手中黑石,为武王当众凌迟处死,告慰兵祖英灵,震慑心存邪妄者。然而人心如何能够操控?秦国将此执念世代相传,到了赵政手中,总算是实现了。”
陈铬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秦国人图什么呢?”
昭文君摇头轻笑:“不提也罢,姜尚从师门处获得助力,秉承女娲大神的旨意,发动你方才所言的,封神大阵。尸兵灭尽,天地归宁,上古凶器散落人间,从此湮没尘世。”
陈铬:“怪不得,嬴政收集了特别多的石头,满满当当摆了好几个架子,原来都是祖传的。几千年了,他们能拿到女娲石不奇怪,到时候问问金朝……对了,叔,姜尚没有留下什么东西记载黑石的去向?”
昭文君忆苦思苦,泪眼婆娑,顾影自怜,没把陈铬的话听进去,只是哭诉:“如今大周没落至此,便是因为开国时借了阴兵之力,报应不爽,报应不爽。天下大势已然落入秦国手中,再如何挣扎反抗,不过是苟延残喘,缘起缘灭,盛极而衰,世间事大抵如此罢。”
陈铬:“呃,我听得不是很明白,黑石去哪里?姜尚留下的记载又在哪里?对了,你们城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百姓都去了哪里?”
他一口气问出三个“哪里”,霎时便将昭文君给弄糊涂了,喃喃自语“哪里”“哪里”,凄然一笑:“百姓,在何处?百姓,在何处?哈哈哈哈哈哈!百姓马上便要回来!我一死,他们便要回来!”
“喂——!”
陈铬一直在思考,冷不防袁加文等人听到关键处,全都从梁柱上爬了下来,落在地上,吸引了陈铬的注意力。
昭文君本是紧紧靠在他小腿边,趁机一把夺过轩辕剑,“铮”地一声抽出长剑,迅速抹了脖子。
鲜血滚烫腥臭,从脖颈上的缝隙碰出,化作一道血线打在列祖列宗的排位上。
“哗——!”
天空中一道惊雷滚落,闪电的白光照亮了半边天,黑暗中夜风如号角呜咽,传来一阵阵令人不安的呼号。
大地惊雷,周王朝最后一个未能成王的君主,在这样一个漆黑深沉的秋日雨夜中,用一柄王道之剑自刎与祖先灵前。
鲜血溅在牌位上,疏忽间变成了一朵朵殷红的血花绽放。
陈铬手握染血长剑,惊讶到失语:“他……他他他……”
袁加文上前两步,俯身探出食中二指摁在昭文君动脉上,片刻放下,道:“已经死透了,活不下去,死得倒是很有勇气。”
“袁加文!”陈铬听他那话,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死者为大,请你别再说那种话,即使……它是实话。”
袁加文苦笑,眼中尽是落寞,点点头,退到陈铬身旁,沉默不语。
众人注视着这令人心惊的场面,不料陈铬手中轩辕剑竟自动发出阵阵蜂鸣,引起整个祠堂中所有的金属不断震颤。
从高空俯视阳人聚,仅有祠堂中的星火一点。
水汽在地面的草木上凝结成霜,夜里风凉,电闪雷鸣后狂风大作,寒气穿过草木,瞬间便将霜露吹成了一阵阵寒气,仿佛从地底深处蒸腾而出的滚滚白烟,几乎要遮住了所有的道路。
雨点落下几颗,却因为雷电过甚,似乎又被吓了回去。
大地发出的微微震颤,像极了地震来临前的恐怖征兆,它不猛烈,却极为长久,仿佛逐渐遮蔽天空的阴云。
陈铬感觉很糟糕,视线沿着昭文君的血迹,在牌位上一阵逡巡,问:“gavin,你刚才翻到姜尚的牌位,有……在暗格里发现他的手书吗?”
袁加文眼神闪烁,答:“没有。”
陈铬:“别的呢?”
袁加文望向陈铬,摇头:“没什么,只有一张帛书,不是姜尚写的,文字非常古老,非常古老……我看不明白。”
陈铬:“是吗,那……算了吧。”
他点点头,心想文王留下一份周易,姜尚会留下什么?袁加文承认了,却不愿交出来,多半是和大哥有关,不逼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