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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朱瞻垠点了点头。
一直沉默的杏儿开了口:“法师睿智灼见,为晚辈指点迷津。此番去京城障雾重重,如履刀丛,法师的教诲我听明白了,要想见到皇上,惟有先过佥都御史邓大人这一关。”
“不错。老衲本想在京城等候邓大人回京,寻机面谒。但这样,一来会引起一些有心人的怀疑,反而打草惊蛇;二来老衲乃方外之人,万一被庶务牵绊,反而困住残躯,招惹不测。好在知道皇上确是以江山社稷为第一的有道明君,心中也便有底。此案若能最终呈于龙案,皇上决不会置之不理。所以老衲这才匆忙离京,只说到苏州寒山寺云游去了。”
“俺却听不明白,”魏成贤嗡声嗡气地说道,“法师说了半天,还没讲皇帝老子究竟是啥态度。倘若能够一竿子捅到金銮殿,老皇帝能怎么处理?”
“汝等万万不可鲁莽,不可麻痹!”定边严峻地提高声音说,“老衲适才所言,皆是有利顺势一面,然达到遂心成事还必经重重艰阻,险恶风波,稍有不慎,如落子错棋,全盘皆输。那些人绝非等闲之辈,一路令人追杀,既未得汝确实死讯,便不会掉以轻心。恶人先告状,早由陕西官衙以钦犯缉捕,也就自然奏称汝等如何抗逆朝廷,皇上不知内情,自然赞同捕杀你们了。你们在京若有粗疏,被人认出,那就很难脱身,还言甚告他彻状?”
定边又抿了一口茶,指着魏成贤接着说道:“慧明生性粗野,遇事莽撞,师傅犹恐你要生出事端。”
“师傅放心!”魏成贤扑嗵跪下,说,“徒儿慧明替天行道,这回去南京天子脚下,一定处处留心。戒酒戒怒,一切听从郑哥指挥!”
“起来吧,你有这个决心便好。老纳在南京鸡鸣寺已与云素长者仔细商讨,汝等见了云素法师,自会妥善安排。在寺中万万不要露面,云素法师设法觐见佥都御使邓大人。”
“晚辈谨遵法师教谕。”朱瞻垠说,“不过,都察院戒备森严,如何能见到邓大人呢?”
“当然不可擅闯都察院,那无疑自投罗网。”定边说。“此事至关重要。你们随机应变。所谓心无备虑。不可以应猝,以明防前,以智虑后,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老衲也赠你每几句签言,曰谨慎、曰心细、曰果敢、曰应变。”
末了,定边取出一个小小青花瓷葫芦,交给朱瞻垠,又仔细叮嘱了一番。
当天晚上,朱瞻垠一行三人悄悄走出明教寺,出了大东门,在东门大河边搭上一条小船人不知鬼不觉地启程往南京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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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天气稍微有些阴郁。中午下了近两个时辰的毛毛细雨还夹着一阵冰雹,到了傍晚的时候,竟然天气放晴,西边透露着红色的晚霞,空气清新。纤尘不起。
虽然东方的天空中还集着浓云。但丝毫不能阻挡江面上的阵风吹来,爽人心脾。通往江边夫子庙的小道上,一头小毛驴欢快地踮着四蹄,项下的小铃铛嘎啷啷直响。驴背上骑着一位须发如白雪的老人,肩后背着一顶青皮斗笠,身穿米黄色杭纺短衫,矫首暇观,嘴角边挂着惬意的微笑。
毛驴后边跟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同样背着斗笠,只是臂上斜挎着个蓝布包袱,时不时回头张望似是在寻找什么。
不少褐衣壮汉参杂在前后左右,一眼看上去好似全无关系,但是如果有人用心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些壮汉的目光始终在这老少二人身边巡视,注意这周围的一举一动,生怕有什么闪失。
在老朱的坚持下,侍卫们只好放弃了在十五楼为其安排的楼台雅间,而朱元璋的目的,只是想重温一下当年和皇后一起游灯河、猜灯谜的场景,对于远距离的海市蜃楼,一点兴趣也没有,无可奈何之下,侍卫们只得由着皇上的性子,临时让诸卫换上便装,一起往夫子庙而去。
不断地回头张望,因为在路过十五楼的轻烟楼时,突然听到从楼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叽里咕噜的说话声,按照侍卫们的判断,是棒子的口音,由于大明的文字和语言都是高丽的官方所用,所以听到他们反而再说自己家乡土话时十分别扭,仿佛有些不习惯一样。
不过这不是令人感到可疑的地方,让侍卫们怀疑的是,在京师中,由于当时的大明十分排外,所以一般不是必要的话,外族人是不会说自己的家乡土话,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换而言之,就是京师中无论是百姓或者是官员,基本上就没有拿外族人当一盘菜,其中,高丽人尤其明显。
大家可以想想看,连一个国号都需要皇上下旨才能定下的藩属,在京师的百姓眼里,恐怕还不如皇上所封的藩王吧,那还叫国家吗?
但是听到轻烟楼上那些棒子的说话,不但人数不少,而且其中还参杂着有汉人说话的声音,显得极为谄媚。以至于侍卫们虽然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已经开始反感了,于是就让侍卫悄悄的上去看看,到底是不是高丽所派的使节,或者是的话,那就搞明白接待其的是哪个礼部官员,查明之后,等回头朝堂之上再秋后算账。
以这种语调和棒子说话,那不是有伤国体吗?
但是直觉告诉他,决计不是高丽使团,也不会有那个礼部官员会这样说话,平日张嘴天朝上国,闭嘴礼仪之邦的那些礼教大拿们,哪个不是眼高于顶,在侍卫们的印象中,是不会这样做的,除非是他不怕御史们的弹劾。
在前去探听消息的人没有回来之前,侍卫们的心里一直充着疑问,所以才不断的回头张望。
到达附近的时候已近傍晚。侍卫们也曾经不少次微服游览过这著名的十里秦淮,看来朱元璋也一样。两个人这次出来,甚至连个太监也没有带在身边领路,就可以看出对这附近的熟络。
夫子庙所处的位置是个丁字形的地段,二水夹流,舟揖塞港。石板长街上肩摩踵接,一片喧嚣。这里在蒙元占领期间遭兵火破坏十分严重,大明正式建都于此以后才渐渐兴旺繁荣起来。短短的几道街上不算是朝廷所建的那十余家,竟还有茶楼酒肆六十余家。朱元璋头戴青皮斗笠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东瞧西望,侍卫们紧紧贴着他。便衣的侍卫们正前后左右暗里护卫着皇上,警视着他们身边的每一个行人。
拥挤的来往行人免不了推推搡搡。就有一个担柴的被后边的人拥得站不住脚。担子撞到了朱元璋身上。猛一个趔趄,侍卫们慌忙伸手搀住,担柴的连声的表示歉意:“对不起,老人家。我不是故意的。”
朱元璋说:“没事没事,人太挤了。”说罢朝右边的一个稍开阔的地带走去。这儿一溜排着些卖馄饨、面条、炸油条、稀饭、包子的小食摊儿,一个吆喊的老人声音特别宏亮:“哎!吃烧饼喽,又黄又脆又香的烧饼呢!”
听出来是定远口音,那里也算是他起家的地方,顿觉几分亲切,走近炉子,打烧饼的正用手从炉内取出烧饼,便散出一股芝麻和烧饼的香味。见有个老人驻足。便笑道:“来一只吧!!!”
此时刚刚天黑,礼部所派来主事灯会的官员应该还没有过来,所以满街游走的行人大部分都在选择着自己喜欢的商品,有更多人,为了迎接这通宵的盛会。纷纷趁着还未开始都找些吃食,免得一会饿了在找吃的,耽搁了观赏灯火的机会。
左右看了看,朱元璋笑着问道:“多少钱一只?”
“巧呢,一文钱三只。”
听着是定远方言,巧既是便宜、很贱的意思,朱元璋又亲近了几分,抬头看看侍卫们,后者笑着点点头,然后朱元璋说道:
“给朕……咱们烘几只,要现出炉的。”老朱出于习惯,差点没有说漏嘴,好在那卖烧饼的人也不疑有它,熟练的做着烧饼,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
“听口音,老哥哥是濠州人吧,和俺还是同乡呢。”
“你说对了,咱就是濠州人,和孙子来京师做买卖。你干啥从定远几百里到这京城里打烧饼?”
“老哥哥,不瞒你说,俺们家弟兄六个都是打烧饼的,从俺爷爷那一辈起便干这活传下来的。一家人都在定远县生意不好做,去年腊月俺就试着到这来卖卖看,这不,生意挺火红的呢。秦淮河两岸,不少人都说俺这里的烧饼好吃……
他揩了揩脸上的汗水,就将几个小面团儿在木板铺面上揉几揉,小擀面杖儿熟练地上下一拨落,然后用小刷儿蘸上香油,在几只连摆着的面胚子上一抹,洒上芝麻,便伸手抄起面胚,放进炉膛内,忽然小声地问朱元璋道:
“老哥哥是濠州人,听说马娘娘当年买烧饼的故事么?”
侍卫们在旁边把这老头佩服的五体投地,利用名人效应打广告的传统,看来在明朝已经有了,但愿不要说得太离谱,要知道当事人就在他的面前,不过看到朱元璋笑眯眯的样子,也不像是发火钱的预兆,姑且先听听看,其实侍卫们的骨子里,也充斥着八卦的基因。他也想听听明朝的传言和后世有什么不同。
“听说过,当年推车到定远卖货,在宋记烧饼铺就听老板言过这事儿。”
老头子骄傲地说:“嘿嘿,这宋记烧饼铺便是俺大哥开的,马娘娘就是从俺大哥那里买的烧饼呢。”
“哦,真的?”
朱元璋忽然对这位同乡感到无比亲切起来,其间还夹着一种莫名的惆怅。
五十年过去了,旧日的往事一直铭刻在他清晰记忆中,并时不时栩栩如生的出现在眼前。
那时候,朱元璋刚刚娶了郭子兴的义女马秀英。因为屡立战功,引起了郭子兴两个儿子的忌恨。于是散布流言蜚语,同时鼓动亲信轮番在郭子兴面前挑唆,说朱元璋占领滁州时掳掠大批财物隐为己有,并说朱元璋暗里招兵买马培植亲信大有反叛自立异举,生性多疑的郭子兴便将朱元璋禁在定远行辕的一间黑屋内。而且不让人给他吃的。
当年的马皇后终日以泪洗面,她知道丈夫已有两三天没吃饭,怎么受得了。于是便从附近宋记烧饼铺买了十只刚出炉的烧饼,因为怕被人看见,所以将滚烫的烧饼藏入怀中,急匆匆来到朱元璋囚室,马皇后这才将烧饼从怀内取出,但胸口的皮肉已经被灼焦红了。人高马大的朱元璋,平时便饭量极大能吃能喝,饿了两三天。一见烧饼。几乎是三口一只。狼吞虎咽一口气吃完了。
最后郭子兴放出了朱元璋,但从此削去兵权,值宿军营,一日三餐吃不饱。马氏便天天去来记铺子买烧饼。又将义父特地分配给她的一份肉脯和干粮都省下来,自己只吃半块馍馍充饥,饿得眼冒金花,暗里将食物送给丈夫……朱元璋做了皇帝后,常常当着朝廷公卿大臣的面津津乐道此事…..。甚至给孙儿侍卫们都不知道讲了多少次。
今日看到家乡的烧饼,才又让他记起了往事,一时间陷入了恍惚之中。
“老哥哥……。”
那老汉见客官坐在长条板凳上发愣,手里拿着刚烘好的烧饼,不知道如何是好。又喊了一句,“老哥哥……这烧饼……。”
侍卫们接过烧饼,递给朱元璋,这才恍然,此时竟然做了一件很出乎预料的举动。拿着滚烫的烧饼,顺势便往怀里一塞,并用手捂着。
惊愕地看着朱元璋奇怪的举动,心里也不禁为朱元璋的长情而感动,匆匆将钱丢给那老汉,抓住朱元璋的手说道:“皇……祖父,烧饼太烫……。”
过了一会,朱元璋感叹地说道:“果然是又灼又疼,马皇后娘当时真是受苦了。”说罢便像当年在囚室里一样大口大口地吃起烧饼来。
后面保护他们二人的便装侍卫初见皇上的举动,不由的一阵耸动,被锦衣卫用手势止住,不让他们过来,也拿了一个烧饼,陪着老朱吃了起来。
还没有吃完,就听见夫子庙方向传来一阵喧嚣的锣鼓声,此时夜幕完全降临,等会开始了。正在小摊上进食的众人,也纷纷放下手中的筷子,携带者零食,往人群拥挤的地方而去。夫子庙一带人涌如潮,锣鼓喧天,其灯火之盛比白昼的亮光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朱站起来,给卖烧饼的老汉打了个招呼,就要随着人群而去,侍卫们皱着眉头看着犹如钱塘江潮汐的人,挤挤拥拥多似蚂蚁般的往前移动,紧跟了几步,假意扶着老朱,附耳说道:“皇上,要不咱们现在远处看看烟火?稍后等人少些再往里去?”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朱元璋似乎有点不满意,而侍卫们也不知道他是对于阻拦的不满,还是对于自己身体状况的不满,但见他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就依你吧……。”话中充满惆怅。
这元宵灯会,本是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定都南京,为了营造盛世氛围,竭力提倡元宵节这一盛事。此后元宵节张灯时间又延长为十夜,成为大明史无前例的的灯节。秦淮灯会在这一时期进入到发展高潮,朱元璋每年都花费众多人力、物力、财力,制作相当数量的彩灯,以吸引民众参加规模宏大的元宵灯会。
可是正是自己的大力支持,反而使自己不能亲身参与到其中,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反而是侍卫们看见朱元璋应允,心里自是大喜过望,连忙向周围侍卫示意,皇上要去临近的望江楼休憩,侍卫得到暗示后,随即分出几个,前往望江楼清场而去。
搀扶着朱元璋,触及其手掌,便觉得一阵冰冷的刺骨,同时隐隐约约感觉到老朱的双腿在不住的颤抖,心里不由后悔不已。
心里不由的有些后悔,不过朱元璋犹自未觉,三步一回头的看着秦淮河两岸林立歌楼酒肆上挂着的彩灯,河房水阁争奇斗艳,游艇画防灯火通明,这在灯会的衬托下如同白昼一样看的清楚,听着喧天的锣鼓声,和游客们不时的叫好声,在仔细倾听,秦淮河的画舫中的琵琶古琴的演奏声也时时破空而来。
显得是那么的留恋,那么的不舍,好像哪里留着朱元璋很久之前的回忆一样,才想起,今年已经是洪武三十一年了。要是庞煌在这儿的话,就可以推算出来,要是历史没有什么改变的话,那么今年就是朱元璋驾崩的日子,今年看来要出很多事情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