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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听到皇上说到这个份上,两人心里清楚自己是要有所表示了,就比如朱标刚才以兄弟自称,称呼他们二人为一样,皇帝敢这么称呼,他们却不敢应声或者附和,只是按照礼制称臣,还得显出十分恭顺的样子。
朱棡首先退了一步,然后语气低沉的说道:“皇上能有这份心思,已经是足够了,臣回去后,一定以宗人府令的身份告诫宗室约束府中奉公守法,不再让陛下烦心。”
朱棣则不然,他心里明白自己的一切都落入了皇帝眼中,而朱标为什么没有说的太明白,他也不清楚,反正要是换成是他,还不利用这些置人于死地,心里暗暗有些不屑皇帝优柔寡断的同时,也多了一份侥幸,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于是开口道:
“皇上,臣认为应该将《永鉴录》和《皇明祖训》再次分发诸王,严加告诫,再有违反,则严惩不贷,但是朝野的攀诬之风,恐怕也要……。”
朱棡的眉头一皱,马上意识到朱棣想要说什么,心里也是讶然,四弟弟不像那种没有分寸的人啊,为何会说出这般没有分寸的话,开口截道:“朝野攀诬,那也要有些风闻言传,诸王不端,是无可辩驳的,大明乃是朱家大明,皇室乃是天下表率,还是要从宗室着手比较好些,至于攀诬之事,若是惩戒太过,恐怕会阻塞言路……。”
“但是不惩戒,也会助长歪风!!!!”朱标接了这么一句,令两人又感到一阵的意外。于是齐声问道:“那皇上之意……?”
“朕之意……。”
朱标用手掩嘴轻咳一声,改口道:“以有些大臣之见,就算是约束王府中,也难免会遭到心怀不轨之人攻击,大哥我压制这许多奏折,惶恐之心已经生之,更何况今后再有事端。将如何处置,心中的确没有把握。”
“更何况宗室自古以来都受到朝野诟病,皇祖父当初立法严苛,尚不能使朝野心服。鉴于如此,太子觉得,宗人府应该召集王们进京商议宗室诸藩法制完善事宜,请博学大儒、名士旁观,然后将结果昭告天下,使众人知晓,使其不能胡乱攀诬,如此以来,宗室可保永世无忧矣!”
“召集诸王进京?”朱棡脸上变了颜色,朱棣的心里骤然一紧。却是生出一股怒气,心道:“你以为诸王都是傻子吗?进京完善法制,还不如说坐等削藩呢?”
尴尬在一点一点的继续,直到远处的宦官在不安的朝万安亭张望,看看天色。已近申时,朱标知道前往晋王府的銮驾已经准备妥当,因为那宦官正是司设太监,掌卤簿、仪仗、帷幕诸事。
再回头冷冷扫了一眼正在心不在焉翻阅奏折的两位藩王,做出不悦之状站起身来,走到万安亭外,刘超一步亦随。朱标弯身捡起一叶霜红。仔细看着那枯黄的脉络,还是耐心的等待着。
刚才他的提议,的确是触动了藩王们的底线,纵然是朱元璋在世时召见,诸王需要遵从父子、君臣纲常,以朱元璋之威严。还出现谭王自焚、秦王暴毙的例子,更不要说现在的朱标正处在削藩的势头之中。
别说是心怀异志的燕王朱棣害怕,就算是晋王朱棡,也害怕身为宗人府令,召集天下诸王进京。万一皇帝行一些非常之事,那他晋王府就落得个一世骂名了。
所以两个人只能沉默,在那里佯作翻阅参奏诸王的奏折,却是谁也没有看进去,朱标也不说破,再过了一会,让刘超去传了那司设太监过来,问明情由,便随意的走开,仍由那司设太监禀报两位藩王,自己先回寝宫换一下衣服。
申时将尽,酉时未至时,皇帝的銮驾已经到了晋王府,虽然皇后杨氏在午时已经提前通知晋王府准备,还是把朱棡家里搞了个天翻地覆,锦衣卫以及五城兵马司的人员严格控制了周围街道、小巷还不算,原本晋王朱棡自从在洪武年间回到京师后,人显得愈加低调,而且这次寿诞,也是王妃和子女们搞出来的聚会,只是请了在京师中的宗室勋戚,还有一些熟识的大臣,只是计划了十余桌的宴席。
但是皇帝要御驾亲临,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再加上皇后杨氏有意的为皇帝此行造势,暗中也将风声放了出去,世间能不趋炎附势的人能有几个,满朝上下的官员蜂拥而至,晋王府的管家在接到大量礼单的同时,也烦恼不已,此时晋王府上下的行动已经受到了限制,在锦衣卫的控制之下,怎么置办皇上的御宴?
王爷和王妃都不在,管家只好求教于宫中来的女官,哪知皇宫中尚膳监的宦官率领着御膳房的人随之而来,带来了大量的食物材料,将晋王府的厨子们全都清理出去安置,又在王府后花园布置了一番。
待到皇上驾临之时,晋王府后花园已经成了灯的海洋,处处修篁夹道,婆娑摇曳,缀满精致的造型各异的五颜六色小纱灯。穿过一片灯影浮月的池中曲桥,在池边罗列十余座精巧别致的红罗帏幄。
朱标在最大的那座红罗帏幄前接受了百官拜见,虽然没有说什么话,就进入帐中,但是薄薄的红纱怎么能遮掩住幄内四弟壁角上悬挂着小巧玲珑的八角宫灯,靠里两角置立红木花架。一盆春兰秀叶滴翠素馨初绽,散发出阵阵幽香;另一盆山水盆玩,碧漪横舟,峰峦参差,咫尺之间犹瞻万里之遥。红毡地上摆着八把镂花楠木椅夹着檀木茶几。
月色透过红罗纱与幄内灯光交相辉映,袅袅檀香,汩汩流泉,使人仿佛置身仙境。帏幄内皇帝和晋、燕等藩王的推盏交杯、相谈甚欢。
众宾客三哥五成群,按照事先的安排走向自己的,在一片惊嘘中进入帏幄,琢磨不透皇上心思的大臣们,食不知味的不断侧目观察皇帝帷幄中的动静。他们都不明白这次皇帝亲自贺寿的意思,在削藩风声正紧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动作,不免让人有些浮想联翩了。
朱标显然没有想到。如此的一个举动,会在京师百官中造成什么影响,曾几何时,就在晋王府大宴宾客的时候。太常寺卿黄子澄拖着疲惫回到府邸,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没心思与妻儿家小欢聚畅叙,沐浴更衣之后,便钻进书房,命随行家丁将厚厚一摞文书摆到书案上,夫人亲自泡上一杯碧螺春茶,见丈夫沉默不语,眉峰紧蹙,知道他心中有事。没有多说话就悄悄离去了。
正心殿面对燕王的失利,随后皇帝又亲往晋王府贺寿,燕王随行。这一切他都知道,也有不少大臣邀请他一起前往晋王府贺寿,但是被拒绝了。黄子澄自从新皇登基后,就一直把削藩作为自己的志向,发誓要为朝廷除去这最大的隐患,以他心中的傲气,怎么可能再与藩王发生纠葛,平素在宫中遇见亲王,也是目不斜视。正襟而过。更何况去参加晋王的寿宴呢?
不过,皇上的这次举动实在让他忧心,想起了正心殿他和方孝孺、尹昌隆等人的哑口无言,想起了燕王所说的“幸念至亲,曲垂宽贷,以全骨肉之恩”之语。再联系起今天皇上的御驾亲临晋王府,黄子澄不由的心里惴惴不安。
“难道皇上心软了?!”黄子澄出神地自语,端起碧螺春茶啜了一口,继续翻阅案上的文书,一本发黄发软的小册子映入眼帘。那是他珍藏并引之为座右铭的文章,乃是洪武九年,平遥县训导叶伯巨上书朝廷的奏折,也正是因为这份奏折,使叶伯巨遭到杀身之祸,以至于死于狱中,这份奏折随之被禁,但有人感其风骨,手抄传于世,辗转落入黄子澄的手中。
心里一动,又取了过来,翻开首页,再读起早已滚瓜烂熟的每一句话,黄子澄觉得,每读一遍,就会有新的体会,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臣观当今之事,太过者三:分封太侈也,用刑太繁也,求治太速也。”
“先王之制,大都不过三国之一,上下等差,各有定分,所以强干弱枝,遏乱源而崇治本耳。今裂土分封,使诸王各有分地,盖惩宋、元孤立,宗室不竞之弊。而秦、晋、燕、齐、梁、楚、吴、蜀诸国,无不连邑数十。城郭宫室亚于天子之都,优之以甲兵卫士之盛。臣恐数世之后,尾大不掉,然后削其地而夺之权,则必生觖望。甚者缘间而起,防之无及矣。议者曰:‘诸王皆天子骨肉,分地虽广,立法虽侈,岂有抗衡之理?’臣窃以为不然。何不观于汉、晋之事乎?孝景,高帝之孙也;七国诸王,皆景帝之同祖父兄弟子孙也。一削其地,则遽构兵西向。晋之诸王,皆武帝亲子孙也,易世之后,迭相攻伐,遂成刘、石之患。由此言之,分封逾制,祸患立生。援古证今,昭昭然矣。此臣所以为太过者也。
“昔贾谊劝汉文帝,尽分诸国之地,空置之以待诸王子孙。向使文帝早从谊言,则必无七国之祸。愿及诸王未之国之先,节其都邑之制,减其卫兵,限其疆理,亦以待封诸王之子孙。此制一定,然后诸王有贤且才者入为辅相,其余世为籓屏,与国同休。割一时之恩,制万世之利,消天变而安社稷,莫先于此…….。”
是啊,黄子澄心中默默的想着,叶伯巨所言朝廷三患:分封太侈、用刑太繁、求治太急。也正是自己所忧虑的,可是皇上登基已经一年有余,除了用刑太繁之事稍有宽松之外,另外两患却是无动于衷,好不容易盼来削藩之望,可是皇上却是模棱两可,令人难以琢磨。
皇上难道真的被燕王打动了?他的手像是被烧红的铁块炙了一般,猛地合起册子。不行,皇上不能改变心思,正如叶伯巨临死之言:“今天下惟三哥事可患耳,其二事易见而患迟,其一事难见而患速。纵无明诏,吾犹将言之,况求言乎。”其意也就是指分封诸藩,虽然从表面上难以看见坏处,但其弊端爆发起来却会非常的快,一旦爆发,对于朝廷将会是致命的打击。
“禀老爷。都察院监察御史尹大人求见!”家丁在书房外禀报,打断了黄子澄的思索,一听说是监察御史尹昌隆来到,心里一喜。立刻吩咐:
“快请尹大人书房相见。”
尹昌隆是洪武三十年南榜进士第二名。初授翰林院编修。新皇即位后,尹昌隆被引入都察院监察御史之职,曾多次上疏劝谏,由于当初的南北榜案,尹昌隆差点没有因为科举而获罪,最后终于因为太子殿下的介入不但豁免,随之也成为了当今皇上的门生,否则,以他的资历,绝对不可能那么快成为监察御史的。
也正是因为那次遭遇。当得知南北榜案身后有北方藩王的背景出现时,因此引起了尹昌隆对于藩王的敌视,才和黄子澄走的那么近。
双方见礼之后,开始随意的谈论了最近的几件朝中大事,京师要闻。都察院最近的奏议。忽然,尹昌隆凑近黄子澄问道:
“大人最近可曾听到北方的一些传闻?”
黄子澄一愣,什么北方的传闻,难道他比自己的信息还要广泛?见尹昌隆诡谲地转动着双目,装作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什么传闻?尹大人可不要道听途说啊!”
尹昌隆摇摇头没有再说话,似乎在吊着黄子澄的胃口,而发现后者马上就有些不耐。反而心里一动,手指在桌子上敲动着,好像在斟酌话语。此间,黄子澄的家丁上茶,顿时书房内冷清下来。
“这个消息不是道听途说!”尹昌隆看着倒茶的家丁离去,慢慢的说道:“齐大人应该也知道此事。不过可能被皇上封了口,下官是从一个故人口中得知的,绝对可靠。”
见黄子澄沉默不语;又加上一句:“下官只是复述,绝对无欺君的念头,还望大人见谅。请恕下官冒昧,现在北方诸省传言,先皇有意传位于燕王,所以才在驾崩前将晋王、燕王召至京师,后来太子殿下,不,是当今皇上篡改遗诏,才登基为帝的。”
黄子澄倒吸了一口凉气,压住了心头怒火,连话也不说,挥手示意尹昌隆继续说下去。
丝毫不为意的,尹昌隆继续向黄子澄陈述着北方的传言以及根据,什么入葬匆忙、不让诸王进京奔丧、遗诏中提及的夺诸王节制军队之权等等。当下还把燕王、晋王被囚禁的传言,燕王发疯是皇上所害的传言等等都说了出来。
尹昌隆说的十分老实,有一是一,倒是没有添油加醋,但是已经让黄子澄胆战心惊了,倒不是因为这个谣言的内容,而是立即想到皇上未将这个消息公布,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知道,单凭这个传言,已经可以导致燕王、晋王以死明志了。但是皇上竟然将消息封锁起来,均势削藩前途,恐怕是危机八面了。
兹事体大,黄子澄顿时沉下脸来,盯着尹昌隆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要知道,此事可大可小,未经证实而攀诬藩王,今日尹大人你也在正心殿,可是见过那燕王的牙尖嘴利,你这些传言,可有证据吗?”
虽然太常寺卿虽为正三哥品的大员,而监察御史的正七品和其相差很远,但是监察御史负责一道监察职责,和太常寺怎么也不搭边,黄子澄却也管不住尹昌隆,要不是他是东宫故臣,皇上潜邸时的伴读,未来的前途难测,尹昌隆倒也不会将黄子澄放在心上,看见对方如此着急,尹昌隆倒是放下心来,不理黄子澄,端起桌上的碧螺春茶抿了一口,脸上愈加有些高深莫测。瘦削发青的脸上像刀刻似地显露出几条清晰的藤纹,嘴角两边更显得青而深。配上那锐利的双眼,透出深不可测的冷漠。
也许是职司的严峻铸就他这种特殊的禀性和外形吧。监察御史是负责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的一个官职,虽然官阶不高,但可以直接向皇帝弹劾违法乱纪和不称职的官员。尹昌隆上任以来,把监察御史闻风奏事的习惯发挥的淋漓尽致,有一点什么小事就会上奏举谏,就算是皇帝也不留情。碰到这样的人不要说是同朝任事,就是在一起聊一会儿天,都会觉得闹心。朝中有些大臣见了他也不寒而栗,敬鬼神而远之,很少有几个朝官与他交往。
但是,这次在北方诸省遍传的谣言,尹昌隆所得到的渠道,那里肯那么容易放出,遂作出一副为难之态,道:“黄大人,下官说这些,已经是冒了杀头的危险,哪能再连累他人,不过有一点大人可以放心,那就是此传言绝对可靠,大人与齐指挥使交情不浅,相信一问便知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