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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驾已经到了长安县,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到达西安城,几乎是全城实行戒严,各个路口都有兵卒把守,而陕西的大小官员们,都已经在城外恭候圣驾,谁也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会来到陕西,而且没有事先通知陕西的官员,所以,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忐忑不安,不知道这次皇上的驾临是福还是祸。
为了配合皇上的隐匿行藏,徐辉祖早早的就和秦王朱尚炳一起出了西安城,在那里恭候着,虽然他心里也知道根本等不到皇上的驾临,最多等待的是皇上的銮驾而已。
前几日,陕西布政使俞士贤、提刑按察使徐庆奎、都指挥使张震、西安知府陈仲库等都惴惴不安地猜测着皇上突然驾临陕西的原因。几乎都思虑到十有***是皇上垂询重大问题,他们排除了因许多日常军事、政务被召见的可能性,但又有什么事情值得皇上在派来钦差后,还要御驾亲临呢?
虽然说虾有虾路,蟹有斜路。但是事发突然,他们在京师各自的途径、恩师都还不知道消息,更不要说没有时间在来回打听了。不过想起最近钦差大人所关心的沔县叛军问题,心里都开始惊恐起来。在一片慌乱中,俞士贤、张震等人像是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开始连续秘密潜入独秀馆。
先发制人,开门见山,绵里藏针,首先重申了自己对沔县叛军的态度,让自己从诸多事情里面抽身出来。徐辉祖自然明白他们是在试探自己,但眼下山雨欲来风满楼,是决不能打草惊蛇的,否则万一皇上追查什么事情,这些陕西官员就有了新的措辞。于是温和友善地抚慰他们,以表明自己的无辜,他也不太好表明立场,因为他从皇上的意思中看出似乎有些想让他呆在陕西一段时间,所以他也不好强作坏人,以免引起下层官员的戒心。
与此同时,徐庆奎也秘密进入了独秀馆。凭着当年在都察院练就的直觉,认定了皇上的来意,决心合力配合钦差大人的行动。
最不安心的就是陕西都指挥使张震,但总以为皇上驾临陕西绝不致专为沔县叛军。有可能是皇上重视和鞑靼的通商贸易,才来到陕西。他想打探出个中究竟,便悄悄拜谒徐辉祖。谁料这位钦差大人矢口不谈皇上驾临之事,更不提沔县或者何妙顺一个字,环顾左右而言他,兴致勃勃地和其商量官员圣驾到来关于西安布防的问题,张震厚着脸皮一再询教,徐辉祖也只扑朔迷离地说,皇上御驾出巡乃常有之例。朝中复杂,各怀深意,凡事不必太过揣测圣意,做到问心无愧即可等等。
而在西安城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朱标则在窗前看了一会,就放下窗帘,回到床上坐下,听着刘超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的抱怨着皇上不肯出去游玩。笑了一下,并未计较,虽然刘超这样做在别人眼里可能是有些对皇上不恭敬,但是朱标偏偏就能容忍这种行为,毕竟,现在能听到这样真心话的机会少了。
这几天,他们没有再走出客栈,因为方孝孺得知陕西官员的近况后,已经有点快抓狂了,他参与内阁处理事情,虽然也曾经在地方上有过基层经验,但对于秦王府养匪自重与边陲重地的**程度还是缺少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完全忘记了劝谏皇帝回京,投入到火热的调查之中,文人在某种程度上对于清廉的政治环境更为重视,连日来,方孝孺与皇帝还有来往的海关锦衣卫情报处人员,一直在针对陕西的吏治进行分析,力图找出合适的解决之道,却不知道在皇帝的心里早有计较。
他们住的是西安傍渭水却又临街的客栈。正午时分,前去迎驾的官员还未回来,朱标在那里等着,已热得汗流浃背,刘超在身后使劲地扇着手中的芭蕉扇,为皇帝降温。
中午用膳。他与方孝孺以师生的身份混迹在喧喧嚷嚷的楼下酒肆之中,两个人对坐饮茶小吃,谁也没有在意他们。刘超则以书童的身份,十分谨慎地注视着周边的食客,有七、八个锦衣卫宿卫化妆成客商模样杂坐其间。
朱标凭窗眺望渭水,忽然看见一个唱小曲的女孩正走过来,在几步以外边敲两头鼓边唱起了小曲。女孩只有十二三岁,长得很娟秀,她身边一个中年男子操着胡琴和笛板。于是饶有兴趣地支颐倾听,那女孩正唱的是元曲中无名氏的《醉太平》:
“……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 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愚贤。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舞中也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唱罢,引得一阵哄堂笑声。茶客们纷纷给那女孩施舍些纸钞、铜钱。朱标也笑了笑,叫刘超送去了一张价值五十文的小钞,唱小曲的父女惊喜异常,从来没有人给过这么多的赏钱,连忙趴在地上往朱标的方向磕头。
酒肆里乱哄哄高谈阔论,却不敢喧哗。这些食客大部分是商贾小贩,四乡村民,来往于天南海北、五湖四海,也有些闲适老人地主绅董书生学子在此饮酒聚谈,而那帮市井无赖游手好闲的纨挎子弟也往往跑到这里厮混。今日的西安宵禁,大家都不能随意在街上行走,所以老早的就聚集在一起,也是希望銮驾到时,能在窗前看上一眼,沾一点皇上的贵气傍身。
一边饮茶一边欣赏,不时看一眼周围的食客。邻桌两位老人的闲聊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们的桌上摆着两只精致的鸟笼,似乎都是画眉。一位精瘦老人看上去已年逾古稀,眉毛胡子全白了,但精神矍铄,声音宏亮,穿白色夏布衫裤,摇着一柄绘画折扇;另一个老人很胖,像个罗汉,年纪约在六十开外,穿一身象牙色纺绸衫裤,他敞着前胸,不住拿手巾往头上胸前揩汗,一柄芭蕉扇摇个不歇。朱元璋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倾听着他们的交谈,那胖老头把芭蕉扇将脸面半遮探身对瘦老头笑道:
“老哥,刚才那唱小曲的词意你听出来了么?那原是讥晒鞑子那班贪官污吏的,其实本朝又何尝不是如此?”
瘦老头将折扇一合,在桌上点两点,又指指上面,说:“咱们大明的洪武皇帝圣明天纵,革新吏制,励精图治,普天之下确是欣欣向荣。皇上最恨贪官污吏戕害百姓,危害社稷,敕谕官吏贪赃到六十两以上者枭首示众或剥皮处死。”
“嗨,那是前些年,洪武皇帝真的是雷厉风行,够厉害的,如今的皇帝就不同了,心怎么就这么软呢。”
“唉,贪官杀不尽,见财起异心,新皇登基这几年贪官污吏又如蝗虫飞来。更有甚者,一层骗一层,下官瞒上官,官官相卫,隐而不举,恐怕只有皇上被蒙在鼓里。”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皇上功德无量,德泽兆民。可是,本朝建号才仅三十余年,尽管先帝严刑峻法,屡颁法律,杀了贪官污吏数十万,而新皇刚刚登基,为官者就开始蠢蠢欲动。如此几代以后……。”
两个人本来在那里小心的说着,突然看见有人注意自己,适时的住嘴不讲,朱元璋时锦衣卫的威名在偏远边陲,仍然是有一定威力的,更何况现在圣驾准备驾临西安城,城内有多少皇上的爪牙,谁能知道,所谓祸从口出,还是不说为好。
所以无论朱标再装作不在意的模样,那两人就是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但是坐在朱标下首的方孝孺却也已经听到这两人议论的何事,当听到说先皇洪武帝的好处,却说现在皇帝的软弱时,方孝孺不住的望着朱标,害怕皇上一时恼怒,当时擒拿两人,却已经做好了随时劝谏的准备,但是皇帝只是笑笑,并未多说。
一直等了很久,才听到皇帝銮驾由别门进入,直奔秦王府,大家才有些遗憾的纷纷散去,朱标一行,待到无人注意,才出了客栈,在城内兜了一个圈子,往秦王府而去。
一夜无话,当官员们得知皇帝不在銮驾,而是已经到了西安城十天左右,一直是微服私访的时候,都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而张震、俞士贤等人更是面如土色,恨不得早早的溜走,就算是弃官不做,也比丢了性命要强。
窗外传来杜鹃的啼叫,那声音凄厉哀婉。西安城内巡夜的梆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远。
东方微明,秦王府议事大殿前静候着朝见的群臣。都觉得有些不祥之兆,心内有鬼的官员,在临来前已经和家人打好招呼,一路上悲悲切切,皇帝一连十余天的私访,后面隐藏着什么意思,他们都是官场浮沉之人,哪能不知道,要不是城外已经驻扎了护驾的军队,他们逃跑的心思恐怕都有了,可是现在就是跑,也跑不掉。
当随侍的太监宣示上殿觐见后,陕西一众官员鱼贯而入。朝觐大礼一毕,俞士贤就急不可耐地想走出谢罪。但朱标却首先开了口,不给他这个机会,接着秦王朱尚炳的大殿,在那里议论关于和鞑靼贸易互市的事情。
皇上这些圣谕,大家也不知做了多少功课,几乎都烂熟于胸了。皇上难道在西安城微服私访这么多天没召见大家,只是调查这些官面上的小事?说出来谁也不相信啊。
不过皇上不说,大家也表现出足够的耐心,一个时辰过去了,为什么对沔县的事儿只字不提呢?
朱尚炳终于沉不住气了,疾步走出趋步御前,奏道:“启奏皇上,臣……。”
朱标打断他的话,有些讥讽似得问道:“秦王,你有什么事情?”
朱尚炳奏道:“圣上容禀,臣为秦王经年,但是依旧有沔县叛匪未能剿灭,臣有罪,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想请皇上允许臣能领兵亲征,以弥补施政不利的过错……。”
朱标听候,问道:“不知沔县叛军与秦王施政有何关系?”
朱尚炳不由语塞起来:“这……”
于是便有陕西布政使俞士贤,都指挥使张震等相继奏闻皇上听说,秦王在陕西日短,曾经在陕西为朝廷做过许多好事,功大于过,若能法外施恩,严厉责罚,则更显圣德无量。
朱标沉下脸来,说道:“俞士贤,朕看你此时为秦王说话慷慨激昂,巧舌如簧,朕且问你,你于那开封俞力是什么关系。”
没有想到皇上这么快就清算到自己头上,听闻此话,马上跪在地上颤抖起来:“皇上,那是臣,臣的远方亲戚,不过已经病逝了……”
“一派胡言!”朱标把斜倚龙椅的身体坐直,指着俞士贤厉声说,“真的是暴毙吗,朝廷已经查明,俞力乃是被人下毒致死。你且说说,是谁会下毒害死俞力呢?”
俞士贤面色大变,不由诺诺应道:“臣不知!”
“那你可知俞力平时都做得什么生意吗?”
“臣有罪。”俞士贤的身子如中了风一般在那里战栗着,皇上能问出这些话,就证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勾当,自己通过俞力和沔县进行贸易,从中牟取更大的利益,但是之前由于分赃不均,所以产生争执,俞力扬言要上京师告御状,状告他勾结叛匪,没有办法,他只得将其灭口,但是一部分赃款被俞力隐藏起来,开封知府刘森是他的同窗,两人又勾结起来,做了一个套子,让俞力之子和杨学祥互相争执,他们好将俞力家产吞没,俞士贤没有想到,皇上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他还有什么话说。
俞士贤被推出大殿之后,殿内一片肃静。所有的朝臣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一动不动,躬身鹤立,不敢出声,不敢仰视。就听朱标咳嗽一声,清了清嗓门,说道:“方学士,你替朕宣旨吧!”
方孝孺面色沉重地展开圣旨,朗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宣,皇帝昭日:秦王朱尚炳即日起往皇事院述职,交由皇事院正朱棡议处下步分配,秦王府长史宗敏触犯大明刑律,论罪当诛,敕令自尽。另,陕西承宣布政使俞士贤、都指挥使张震、西安知府陈仲库等等。并论坐死。提刑按察司按察使徐庆奎,精忠可嘉,敕谕吏部擢升为左都御史大夫。责赏劳之,如敕施行。勿怠。钦此。
方孝孺宣毕,大殿中的陕西官员一片震惊,面面相觑,不由得偷偷地窥视皇帝着皇帝的表情。这次宣召,竟然是连理由都没有说,但是大家都知道,既然秦王都要往京师皇事院议处,那么事情牵涉到皇族,不说明理由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但是处罚的如此严厉,实在是新皇登基之后的第一紧要,陕西三司中,两员封疆大吏被处死,就算是提刑按察司按察使徐庆奎被表彰,其实由封疆大吏调至京师都察院,那也是明升暗降,失去了很多权柄。
大家都心照不宣,有很多官员都是知道一些内幕,所以并不意外皇上会处罚的如此严厉,令他们意外的是,皇帝竟然在不动声色之间,将陕西的事情调查的一清二楚,这样下来,很多暂时未被处罚的官员也有些人人自危。
朱尚炳更是面色不愉,但是又不敢表露出来什么,皇帝亲自从京师赶过来处理他一个藩王,他能有什么话说,只能哀嚎倒霉,他只是没有想到,昨日皇帝竟然一点风声也没有向他透露,还和他一起吃饭聊天,像是不关秦王府的事情,所以他也暗暗有些放心。
可是没有想到,皇上今日一上来就拿他开刀,看来在心里是真的想让他这个秦王换换地方,去京师是福是祸,他不知道,不过既然不宣布他的罪状,那么事情也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接下来皇帝宣布的事情,更是证实了他的想法,秦王府内原封不动,而秦王去京师后,在陕西之地,将会由周王朱有炖代管,秦王到了年纪的几个弟弟封地依然有效,而周王朱有炖也不会从封地带过来人手。
同时,徐辉祖即日起,出巡松潘、碉门、河州、临洮等处重要关隘,督察处置与鞑靼的通商互市事宜,调西北军镇总督平安在西安觐见。东宫旧日的门生郑华、丁志方续任陕西布政使、按察司之职,但是对于都司指挥使一职,却未在说明,似乎有别的想法。
其他也没有在处理别的官员,只是严令立即搜捕沔县逆首何妙顺以及从犯等等,这样标志着,对于沔县金刚奴所领导的叛军正式开始围剿。大家都在震慑于皇帝的威严,沉浸在未知的恐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