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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彭两个哈哈大笑。黄磊说:“看看,堂堂的杨先生怎么会如此沮丧。”
杨杰嗔道:“对了,不如两位复出,皇上对于两位的印象十分深刻,如有机会,还不如走进朝堂,联手应对,那样也有个照应,你们也知道,身为皇亲,是不能参与太多政事,何况只剩下一个侯爷的爵位,两位出山,对于朝中咱们的士气也有个鼓舞,你们说对吗。”
黄磊说:“饶了我俩吧,若要去做朝官,一张嘴贴不牢封条,不用几天就会进牢房。”
彭方抢着说:“山野村夫恐怕会要丢脑袋的。”
三个都哈哈大笑起来。黄磊笑罢,说:“二位,别光顾笑了,红叶堂里已经准备好了酒菜,请!”
在阵阵鸟唱声中,他们沿着一条林荫小道,走进一座厅堂式的小屋。屋子的正面墙上挂着一块小匾,匾上是黄磊亲笔书写的“红叶堂”三字。
厅堂里陈设简朴、古雅。靠墙临窗处,有一书案,摆有文房四宝;厅中有方桌,四周摆着鼓形坐凳。方桌上,已设好三副杯筷。他们刚就座,酒菜就端上来了。都是几样乡里的时新鲜菜:一碟盐煮花生米,一碟炒田鸡,一碟麻辣麂子肉,一碟干子豆腐丁,外加一大碗白银一般的雪花丸子。那碗雪花丸子甚是讲究,外用专为保温的草煲盛着,掀开草煲盖,便冒热腾腾的气。这种雪花丸子,是用精肉末和糯米饭做成,甚是香软可口。
抢先夹了一坨雪花丸子送进嘴里嚼着,杨杰点头称赞道:“还是永嘉的雪花丸子好呀!”
彭方得意抢过话头说:“告诉你吧。做这雪花丸子以料来说,糯米煮来特别软、香、甜,精肉必须是贴肚皮的五花精肉,这样既不腻,又有油;做工上主要是火候要恰到好处,太烂则不成个,稍硬则没有了落口消溶的味感。”
“啧、啧、啧,怪不得这么好吃。”杨杰点头称赞道:“不是两位邀请,哪有这种好口福!”
杨杰听着,轻轻抿了一口酒,淡淡地把话题转了回来,说:“其实,读书人读好书,就是要做官嘛。”
彭方说:“这就不解了。既然理当做官,你为什么辞官?所谓的读书养身,安身寡过这个道理,连我这个山野村夫也是知道的。”
黄磊说:“读书、做官,其实是一回事。因为读圣贤书,为的是学好本领报效国家,效忠朝廷,为百姓做事。光读书,不做官,又怎能去报效国家、效忠朝廷、为百姓做事呢?范文正公说得好:‘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在这里,忧君也罢,忧民也罢,实际上是一致的。对大明来说,社稷者,朱氏之天下也。而民众,则是社稷的基础。没有民众,何社稷之有?所以,当官也罢,退隐也罢,对于读书人来说,心里想着的,仍然是国家和百姓。”
沉吟半晌、若有所悟的杨杰放下手中的酒盅,说:“敬夫,你刚才引述范文正公的这番话,给了很大启示,范文正公的这番话,相信天下的读书人都能倒背如流,由此突然想到,方孝孺想要南北宗合并的原因来。”
“咱们分析了半天的原因,各种情况都想到了,但是有一点没有想到,这个举动会不会想逼迫咱们做出应对呢?看上去咄咄逼人,但是表面上却是风平浪静,如果传扬出去,不但会有人说咱们杞人忧天,而且会显示出咱们又政治野心?”
黄磊和彭方听后默然不语,半晌,黄磊才涩声说道:“杨兄的意思是只要咱们有所举动,肯定会让皇上怀疑成党争之势,那样对于学派的印象就会变差,但是杨兄有没有想过,如果咱们任由他成功,对于江南士林也是一种打击?”
“那岂不是咱们无论做不做出反应,都要吃这个哑巴亏吗?”彭方在一旁狐疑的说道。
杨杰点点头,道:“跟随皇上这么久,当然了解皇上的心思,皇上对于制衡最为在意,不会允许一家独大的,当初组建内阁,却又组成了皇事院,对于内阁开始制衡,虽然皇事院没有什么权力,但是却有监督内阁之责,而且内阁用外臣,皇事院全部都是宗室勋戚,两者的利益都不一致,当然只会对立。”
“而现在皇上成立司法部,却要制定很多没有实际用途,或者是百年之内看不出成效的法律,以在下看,皇上不过是拿这些尝试,以期以后制定出严格的法律制约皇事院和内阁。但是司法部所制定的法律,又必须经过内阁和皇事院的双重通过,这样以来,就形成了三权分立。”
“以我推测,以后每通过一项法律,皇上在经过验证后,就会适当的放掉一部分权力,那样可以减少皇室的压力!”
“皇上准备放权?”黄磊疑惑的说道:“那对皇权的稳固会有不好的一面,难道皇上真的想做一个安乐皇帝?”
杨杰用指头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黄磊和彭方二人探身过去看,却是“军权”两个字,等二人看明白,杨杰随即用手拭去,沉声说道:“只要皇上手里抓着这个,无论怎么放权都无所谓,因为这样可以随时收回来放出的权力。”
看着两人点头,杨杰又说:“恰恰因为这样才令人担心,如果太子登基,利用这个收回权力,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比如说敬夫的海运船队,比如说伯扬的几个工厂,还不是当时皇上的一句话的事情,大家都不要忘了太祖年间的沈万三,所以对于自己的下场,应该会有一个清楚的认识。”
“方孝孺的做法,不但让皇上现在对咱们起戒心,而且还在让太子看到咱们的反应,为今后的复古学派独揽朝政打基础?”
黄磊说完,彭方马上接着说:“所以说咱们这次关于南北宗合并的事情,无论有没有反应,亏已经吃定了?”
杨杰沉重的点点头,道:“我们两派存在着根本上的分歧,复古学派讲究的是忠君爱民,而我们讲究的是爱民忠君。而忠君,又是以爱民为本的。离开爱民,就谈不上忠君了。正是这种坚定的以民为本思想,才使我们在民间受到欢迎。但是方孝孺是以忠君为主,在忠君的基础上才说道爱民,虽然都是四个字,但是颠倒过来就成了两派真正的分歧。”
黄磊忙问道:“皇上不是已经十分认可我们的思想了吗?那就证明咱们的学说是附和朝廷利益的。”
彭方抢着说:“敬夫兄,你该先让杨兄说完呀!”
黄磊连声说:“好,好,杨兄请说,请说。”
缓缓地给两人斟上酒,然后深沉地说:“这么多年,人一直在京师,心里却一直在琢磨忠君、爱民的问题。特别是先皇未驾崩之前,在京师的东宫做事,所见所闻,常常觉得要爱民,就必须拗君;而要忠君,往往就损了民。”
“自从当今皇上登基之后,一直强调的是爱民,就连是战事,也尽量的引致国外进行,所以我派才有市场,但是太子不一样,太子从小就在宫中长大,又是受复古学派的教育,和当今圣上的想法一致与否,还是一个未知数,本来也不用担忧,但是我们却输不起啊。”
两人点点头,彭方低声说道:“那么前两年咱们在京师所议之事,是不是应该启动了呢?”
杨杰和黄磊的脸色同时一变,看看周围,家丁、佣人已经被远远的遣开,但依旧不敢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特别是杨杰,他深知皇上的内厂神通广大,对于自己前来永嘉的行程肯定要关注,他们实在不敢冒这个险去讨论这个问题。
黄磊了一口酒,用手中的筷子朝窗外的山丘边指了指,说:“在下打算在那里修建一座大厅,以后可以安住在这华盖山之中读书,做学问,还可以跟来这里的师长、后学们切磋。这里就是我的极好归宿,如同香山居士白居易洛阳香山中的草堂;休斋居士朱熹在武夷山上的桃源。”
他巧妙的将话题转移开,然后悠然说道:“两位一会不妨酒后散步,也为在下的扩建红叶堂出出主意,觉得以其这么多想,还不如仍由事态发展,以观其变。”
杨杰和彭方当然知道他话中的意思,那就是有话不妨在野外说,那样不怕被人偷听,相对的也安全一些,大家点点头,对了一下眼神,点点头。
黄磊笑逐颜开地举起酒壶,一一给斟满酒,连连说:“现在尽管喝吧,喝个一醉方休。”
酒后,已经近傍晚,三人当然去夕照亭看日落,夕照亭处于山巅,四周空旷,连棵大树也没有,说话当然放心很多。待三人微醺着逶迤归来之时,已是夜幕低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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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心里在想些什么?”
方孝孺紧皱着眉头,有些沉闷的下了轿,没有理会向自己行礼的侍卫,直接就太子府的书房行去。时已近午。像往常一样,他没去詹事府理事,迈着方步看着十分悠闲,但却是心事重重,百无聊赖地一路观赏着太子府里的风光。
这些年,方孝孺发福得厉害。肚子挺挺的,全身都像发酵了一般,膨胀得将官服塞得满满实实的。常年的静坐读书生涯,使他面肌松懈,两个大眼泡垂得很低。整个的他都给人一种疏懒的印象。
时光总是那么容易的流逝,流逝的时光总会带走一些什么,带走的东西就永远回不来了。就这么一眨眼的时间,方孝孺已经六十有余,一个英雄迟暮的年纪。
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是有些心神不安,至于为了什么,他也不知道。难道这就是一种年迈后的心态吗?
曾经抱着忠君报国的念头,在当今皇上登基初始,一直重用于他,方孝孺被委任翰林侍讲学士,又值文渊阁大学士之职,无疑是皇帝身边的重要谋臣之一。
在那时,他也以为自己的满腹经纶会派上用场,以为自己会如唐时的魏征、房玄龄;宋时的范仲淹、王安石一般青史留名。但一切都不能尽如人意,没有想到自己的满腔热血却只换来五年的内阁生涯。
然后就被打落凡尘,连爵位也没有封赏。要不是自己享有盛名,被皇上钦点为太子太师,主詹事府事宜。恐怕自己会落的父亲那样一个收场了。
为什么总是到了无奈的时候,才会回忆起过去呢?
父亲方克勤,在洪武年间,死于太祖皇帝的“空印案”株连之中。所谓空印案,是指洪武年间因空白盖印文书而引发的一起案件。
关于父亲,在方孝孺的印象中为官清正廉洁,洪武四年,受任为济宁知府。父亲以民生为念,恪尽职守。还自奉简素,一布袍十年不易,日不再肉食,一件布衣穿了十几年,谁能做得到呢?但是父亲做到了。
在济宁为官,老百姓争颂其德。然而,像是父亲这样一位清官能吏,居然因为小人的几句诬陷之辞,就被罢官流放了。次年“空印案”发,已不在任的父亲亦受追究,不问青红皂白被抓回来杀掉了。
在方孝孺看来,父亲是被冤枉的,但他却没有对朝廷有过任何怨言,太祖皇帝欣赏他,留他辅佐新帝,新帝开始也十分器重于他,但是随即就被杨杰那般永嘉、永康学派的人迷惑了,偏离了治国的根本。
大明应该以农为本,“士、农、工、商”的排序应该是千古不变的定律,但是当今圣上受到永嘉学派等的错误学说,以提倡实事和功利为幌子,为那些商贾摇旗呐喊,殊不知这样是动摇国本的吗?
他正走着,猛突然他听见有人喊:“太师,太师!”
停下来。方孝孺极不高兴地对着那个横在他面前的老太监问道:“你叫什么?”
老太监满面堆笑地说:“太师,太子殿下在文德殿等您,你走错道了!”
方孝孺才醒过神来,自己边走边想,一下子快到了内宫之中,心里一阵余悸,连声暗叹自己有些老糊涂了。轻轻的“嗯”了一声,对着那老太监的眼光显得稍微柔和了一点,示意让其带路前行。
现在已经不是原来宫中太监林立的时候了,皇上不喜欢阉人,所以无论是在京师的紫禁城还是北平的东宫之中,太监的数目都是越来越少,太子不像是皇上那么厌恶,觉得用阉人还是方便一些,所以还保留了一些在身边。
文德殿,是仿造文华殿的称谓,在蒙元的故宫之中独立出来的一片院落,皇上觉得太子不可太奢侈,蒙元故宫太大了,不能全部使用,只划出了部分宫殿为太子使用,其他的都封了起来,作为皇室在北平的行宫,只有少数侍女在那里负责打扫。
见方孝孺脸色转和,老太监心里已经明白过了这一关,他不敢得罪这个连太子都要让他几分的太师。便谦卑的侧过身子,请方孝孺先行,然后紧随其后,往文德殿走去。
太子朱雄英倒是深的他们这朱氏一系的基因,就犹如爷爷朱标,父亲庞煌一样谦谦有礼,看到老师进来,朱雄英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行了弟子拜见老师的礼节,然后等老师坐定之后,才坐回原处。
“太子最近在读什么书呢?”
方孝孺问道,听到这么问,朱雄英还以为是老师要考究自己,连忙把刚拿起的书本放下,恭敬的回道:“老师,今日并未读书,而是按照老师的意见,正在观摩孔圣人的家谱,听说过几日衍圣公就要来北平授课、谢恩了,见了面总要有个说辞是不?”
方孝孺点点头,还未说话,朱雄英接着问道:“孤王有些不明白,衍圣公的后人开枝散叶,在江南有一宗,也可以宣扬教化,弘扬儒家传统,为何老师要让孤王向父皇请求其北迁呢?”
听到太子提出这个问题,方孝孺马上就知道有人开始向太子开始质疑了,而这些质疑的人,肯定也就是永嘉派系的官员,心里一动,想了一下,然后轻声说道:
“殿下,老夫早些年的文稿,收集了一个小故事,不知道殿下可否愿意听听?”
“觐听老师教诲!”听老师要讲故事,朱雄英来了兴趣,马上就将注意力转了过来。
“在浦阳县微臣有个朋友名叫郑仲辨,他的身体强壮,面色红润,精神充沛,从来没有生过病!有一天,左手的大拇指生了一个疹斑,肿起来像米粒一般大,他疑惧给别人看,看过的人哈哈大笑,认为不值得担忧,过了三天,疹粒肿得像铜钱那般大,他更为担忧,又拿给人看,看得人像以前一样笑他。”
“那他为什么不去找医生看看呢?”朱雄英觉得老师这个故事有些简单了,刚问出口,方孝孺遂举手制止了朱雄英的问题,继续讲道:
“又过了三天,拇指肿得像拳头那般大,靠近拇指的指头,都被它牵引得疼痛起来,好象割刺一般,四肢心脏及背脊骨没有不受痛的。这个郑君辨心中害怕,就去请教医生,医生看了,吃惊地说:‘这是奇特难治的病,虽然病在指头上,其实成了影响全身的病了,不赶快治疗,将会丧失生命。可是刚开始发病的时候,一天就可治好,发病三天以后,要超过十天才能治好;现在病已经形成了,不到三个月不能治瘾。一天治得好,用药草才可。用艾草就可以了!过十天要治得好,用药草才可。到成了重病时,甚至会蔓延到肝脏、肺腑,不然也可能有一只手臂残废。除非能从内部治它,否则病势不会停止,不设法从外面来治疗,病就不容易治好!’郑君听从他的话,每天内服汤药,又外敷有效的良药。果然到两个月后就好了,三个月后精神脸色才复原。”
说道这里,方孝孺遂停了下来,朱雄英听着听着,突然没有了,不禁有些失望,不由有些狐疑的望着老师,做出询问的神色。
但是看着老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声息,不由问出声来:“老师,这个故事讲完了吗?”
方孝孺点点头,反问道:“殿下可曾从这个故事里面听出点什么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