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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不能让自己这个老子去迎接儿子吧,方孝孺一边生气儿子的不懂事,一边还是整理一下衣冠,在门口处站定,不管怎么说,礼数是最为重要的,太子是君,自己是臣,不出去迎接已经失了礼数,在书房内还是要注意的。
方孝孺三个儿子,长子方中愈,次子方中宪和三子方中仁,其中老大忠厚,但不懂得变通,被留在宁海照顾奶奶。三子方中仁也在江南,听说最近和一班传教士打的火热,只有这个次子深的方孝孺的精髓,也很得太子的赏识,是方家最有希望继承方孝孺衣钵的人。
过了一会,方显引着太子和方中宪进来,方显将座椅摆正,侍奉老爷拜见太子之后扶着方孝孺坐下,从侍女的托盘里端过新沏的热茶,放在各自的桌上,退步一旁躬立着。
朱雄英宁神喝茶,想着该怎么和老师说事。这个年轻储君已经二十六岁了,瘦削的身材,清癯的面孔,细细的双眉下闪着充满慈善的目光。
今日头戴乌纱折角向上巾,身穿红袍,盘领窄袖,袍的前胸后背及两肩皆绣织金色盘龙,腰勒玉带,足登皮靴,显得俊逸如同一个儒生。越看越像是孝康皇帝年轻时的模样。转眼之间已经近五十年过去了,方孝孺见过当时是太子的朱标,当然会这么想。
而性格也愈来愈像孝康皇帝朱标,温文尔雅,生性忠厚,醉心于仁政,崇尚周公孔子,讲宽和,讲慈爱,最重要的是认可儒家治国之道。朱标用当初朱元璋培养自己的老办法训导朱雄英,学问和德性并重,叫他批阅奏章,平决政事,学习做皇帝的一切礼仪和才能。
然后又遣太子来北平尝试执政,对于边民,朱雄英显示出本性善良仁慈,鼓励生产的同时,减免了多处赋税,在辽东、宣化和直隶一带深得民心,天下臣民同颂皇太子仁德,而朱标正是想借助这一点,以宽和一点的政策归拢辽东民心,用皇太子作为向天下公示的对象,显示出朝廷对于辽东的看重,以加大自愿移民速度。
“老师……。”
朱雄英在东首前铺着绣垫的椅子上刚坐下,便探身欲说,见方孝孺似乎正在想事情,紧紧的皱皱眉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殿下,近日东宫早朝时的言奏中所说,殿下又放在心上了?”
低头翻阅着自己的文稿,没有看太子,直接问道。朱雄英欠身回答说:“老师也有听说吗?难道不应该放在心上?”
“殿下觉得他们说得有理么?”
“二弟往陕西代天子巡狩,插手勇王军需之事,还屡次调动北平储备,北平布政使说商贾们所执的文书,皆是往北平附近官库汇兑,已经严重的干扰了辽东的战备和生产,孤王觉得很有道理。”
方孝孺从文稿上将目光移向自己的儿子方中宪,食指用力捏平文稿上的折痕,问道:
“还有吗?”
方中宪本想想让太子说,自己避而不谈,见父亲威严地逼视着自己,鼓起勇气站起来说:
“父亲,有很多事情是不能拿出来在桌面上说的,比如……这个……嗯……”
“什么这个那个的!”方孝孺火了,指着儿子大声道:“既然是不能在桌面上说的事情,你还担心做什么,这些还值得怂恿太子操心吗?”
“孩儿知罪!”方中宪吓的离座躬身说。方孝孺推开书案上的茶杯,用力过猛,水泼了出来,方显迅速走过去移开一些文稿。方孝孺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对太子他不敢假以颜色,但是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可以呵斥的,就算是太子在一旁也无所谓,正好可以点醒太子,不要整日沉溺于不该担心的事情当中。
朱雄英很明白老师为什么发火,不过看着方中宪那狼狈的模样,心里颇为有些不忍,连忙挺身嗫嚅着想说什么,方孝孺站起向他一礼,道:“太子,老臣无状,请太子恕罪!”
朱雄英摆摆手,示意没有什么,刚想说话,又被方孝孺打断,听老师说道:“殿下,记得臣给殿下说过,无过既是功,只要殿下坚守本分,自可无事,不必烦恼。”
“但是谣言越传越烈,本宫觉得长此已久会对弟弟们不利,时间久了,也有伤兄弟和气,所以想提前预防,在没有酿成大祸之前将此事消融下去。”
“殿下仁德,乃万民之福。”方孝孺点点头,继续说道:“不过太子要周全亲情,就更不能做出丝毫反应,否则无论结果如何,皇上都会不愉的。”
“首先,皇上最是顾念亲情,自臣追随皇上以来,还未见有任何皇室受到责罚,最严重的当初秦王养匪自重,勇王父子双双造反,皇上最后都不了了之,秦王不过是改藩易地,而勇王则在西方征战天下,那还不是皇上的恩典。”
“老师说的是,父皇仁德远非本宫所能比拟的。”朱雄英附声说道。
“殿下,无论殿下做出什么举动,无非有几个结果……。”
“请老师明示。”
“一是殿下将一些不能明说的事情奏报皇上,这个又有两种后果,第一是皇上调查后并无此事,就会觉得是殿下多疑。第二是皇上调查后确有此事,那么皇上又会觉得殿下不顾兄弟亲情,只为了储君之位。”
连声称是,不敢打断老师的话语,听方孝孺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殿下不闻不问,那么皇上又会觉得点下羸弱,不足于托付江山社稷。”
朱雄英忙点点头,也就是这种想法困扰着他,让他左右为难。方孝孺继续说道:“臣还是那句老话,以不动应万变,太子就当从未有事情发生过一样,按部就班,就如同几年前那样处理北平之事即可,不可为此事困扰。”
“但是据本宫亲卫所述,民间对于本宫无子嗣之说,在某些人的操纵下,愈演愈烈,诟病良多,正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本宫担心父皇听得多了,心意自然会有所改变。”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方孝孺这么说着,却用瞟了一眼太子,看见朱雄英的脸上登时红了一下,遂马上住嘴,劝道:“此乃殿下的心结所在,臣自当寻觅良医为殿下诊治,不过殿下却勿要将此事演变成心魔。”
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殿下还年轻,皇上也是正值壮年,有些话臣不知当说不当说……。”
“老师有话说了便是。”不但是朱雄英马上就打起精神,那边方中宪也注意起来。
“虽然说殿下的时间还长着呢,肯定会有龙孙的诞下,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殿下无子嗣,不得已之下,只要殿下奏请将二皇子之子过继,皇上肯定也会答应的。到那时,一切问题都不存在了。”
朱雄英脸色有些难堪,但方孝孺说的是实话,他对这个老师的信任也是无以复加,如果真的像是老师说的那样,真的一切都不是问题了,就算是过继弟弟的儿子为太孙,自己如果再有儿子的话,立储当然是自己的儿子了。谁也没有话说。
心里好过一些,朱雄英从小就被人当做储君对待,自懂事开始起,就以大明的未来皇帝自居,谁知道随着年龄的日益增大,所遇到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一旦受到威胁,总容易钻牛角尖,现在听老师这么一解释,心里顿时轻松了很多。
不过,还是说道:“不过二皇弟总是以北平、辽东官库中的储备作为疏导商贾们的渠道,长此已久下去,肯定会对辽东的生产造成打击,关于这件事情,本宫该不该向京师汇报呢?”
“报与不报都是一样的,皇上成竹在胸,这些事情哪能瞒的了皇上,依臣之见,这些事情绝非二皇子所故意为之的,而是别有用心之人,想挑拨殿下与二皇子之间的骨肉亲情而已。皇上既然不说,那么太子殿下也不用说,只是在奏折提提就好,让皇上知道殿下心里明白,点到即止。”方孝孺这样回答。
但是又知道自己的说辞只能压制太子殿下的想法一时,这些话自己旁敲侧击的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过一段时间太子总是会又忧心忡忡。不由暗自叹息一声。
朱雄英不敢再说,过了一会,就起身告辞,毕竟是在臣子的府中,传了出去对于方孝孺也不是太好,方孝孺将朱雄英送至门外,而方中宪也转身欲走。
“慢!”方孝孺出口阻止道。他有些话想对儿子说。过了一会,太子车驾渐渐远去,方中宪随着父亲又回到书房之中。
“父亲大人还有什么教谕?”
“你怎么会和太子一起回府,难道一点礼数也不知道吗?”
“孩儿和太子出巡,路过家门口,太子非要进来,孩儿也没有办法,已经劝过了,父亲大人也可以看出太子的心结所在,那里是孩儿能够劝阻的了的。”
“太子今天还说什么没有,都见过谁?”
“启禀父亲,今日太子召见孩儿,先是在东宫谈诗论画,后来内卫呈上了一封密函,太子看后就心里烦闷,让孩儿陪他一起出巡常平仓,然后又去了永定河视察水情,在归来时路过咱们家,非要进来不行,孩儿苦劝无效,只得由的太子了。”
“密函的内容太子没有说吗?”
方中宪摇摇头,方孝孺叹了一口气,摆摆手,显出了一种老态,道:“嗯,你去吧。””
方中宪离开西阁后,方孝孺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老了,能活的日子几乎可以扳手指来计算,太子的性子别的都好,就是胸中城府太浅,容易被事情困惑。儿子方中宪虽然能继承自己的衣钵,但是原则性不强,没有那种强势所在。
要是换成自己,今日怎么也不可能让太子进府中的,难道就没有考虑万一自己不在,或者正在接待别的客人之因素吗?一味的盲从也是自己儿子最大的缺点。这样自己怎么放心将所有的事情交给他呢。
方显轻手轻脚为方孝孺换了一杯热茶,他端起茶盏抿了两口,又接着翻阅文稿。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抬头问方显:“中仁多久没有来北平了?”
方显想了一下,道:“三少爷已经离开北平有一年零七个月了,自从上次和老爷吵架……。”
说到这里,方显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住嘴,看着老爷的脸色,见没有什么变化,才放心一点。方孝孺没有表情的说道:“往宁海传个话,让他过来……。”
停了一下,转口说道:“你一会去让中宪亲自写个信,让他回来,顺便带几个名医过来,就说我病了。”
方显吃了一惊,刚想说什么,但是方孝孺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摆摆手让他出去了。等待这个老家人出去之后,放下手中的文稿,抬头看了看窗口传来的夕阳余晖,天色已经稍微有些阴暗了,其实刚才他什么也没有看进去,只是用看文稿来掩饰自己的心思。
想起了小儿子方中仁,方孝孺不由一阵的头痛,自己儒学世家,信奉的是孔孟之道,自己平常从不和那些鬼神之道来往,不管是道教、佛教还是其他的信仰在他看来都是旁门左道。方孝孺只承认那些只是心灵上的寄托而已,是一种逃避,也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所以他对这些鬼神之说显出了极大的不屑。
可是偏偏在他这样一个家里,生出了一个信基督教的儿子,不去学习孔孟之道,偏偏和一些不务正业的人天天厮混在一起,正在翻译所谓的《几何原本》。据说这本书是那群传教士带来的。
自己读了一辈子圣贤书,都觉得没有完全领悟孔孟之说,作为自己的儿子,应该继承自己没有完成的事业,为什么要去学习那些蛮夷带来的东西呢?看着那些所谓的传教士,碧发蓝眼,吃饭连筷子都不会用,所学的怎么会有儒家的学问深远呢?
为此,方孝孺当初和儿子吵了一架,方中仁气愤而走,回了宁海老家,虽然方孝孺觉得这个儿子不屑,但是这个小儿子除了聪慧之外,另外有一点是他比较欣赏的,那就是方中仁的坚持。
一束明丽的阳光射进东角门大殿内,朱标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矗立在殿门口的屏风,在二十多年之前,自己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在这里发生过多少事,一晃眼自己已经年近半百,虽然每天都会被人称之为“万岁”,但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一辈子,快要到头了。
按照锦衣玉食的保养,说不定他可以活百岁以上,但是随着大明疆土的日益扩大,朱标发现,自己的时间都浪费在等待之中。在这样的条件之下,他改变不了什么。
比如说现在印度那里正打的火热,可是自己一道旨意,要等到反馈信息回来,至少也要四个月以上,路上如果有什么变故,比如说海上的风暴,或者丛林中信使的遇难,随时都可能造成信息的中断,可能会要再来一次。
朱标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两颊微微泛起红晕,就在此时,却传回来一个驴唇不对马嘴的消息,在今年他派遣往东南亚继续寻觅橡胶树的大臣回报说,东南亚一带和闽粤部分地区,有白莲教的踪迹存在,并提到了一个朱标十分熟悉的名字:白莲圣母唐赛儿。
这算是哪门子事,要说出现白莲教,朱标根本不会这么放在心上,但是提及了唐赛儿,就不得不使他注意了。
因为庞煌的关系,朱标十分清楚唐赛儿的事迹,更是因为庞煌在另一个时空老家是山东的,又在山东上大学,当然知道自己家乡曾经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了。唐赛儿在另一个时空中,是明朝初年起兵反朝廷的著名白莲教女首领。山东蒲台县人,林三之妻。
林死后据说唐偶得一石匣,内有宝剑兵书,唐研习后通晓法术兵法,以传白莲教为名,集合民众数千,在益都卸石棚寨起事。唐赛儿起事后全歼了前来围攻的军队,杀了青州都指挥使,各地民众纷纷响应。
但是自己改变了历史,唐赛儿根本不可能出现了啊。唐赛儿的出现,是由于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山东是主要战场。朱棣做皇帝后把京城从南京迁到北京,大修宫殿。为了供养京师官员及军队,又组织南粮北调,修浚运河,开凿会通河,大量征调民夫,山东百姓首当其冲。
之后山东又连续发生水旱灾害。百姓吃树皮、草根、苟延生存,但仍然“徭役不休,征敛不息”,使百姓陷入绝境之后的产物。
于是朱标命令锦衣卫外事局在东南亚的势力严查,还命内厂也彻查此事,虽然从头到尾朱标也不认为唐赛儿能给大明带来丝毫威胁,但是庞煌心里却是觉得,唐赛儿毕竟是在另一个时空***现过的名人,应运而生的绝不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