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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会上,太子太傅方孝孺作为东宫的近臣也参与其中。这一生之中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次这样的朝会,但是这次却只是站在队伍的最后,默默无闻也没有发言,这个方孝孺的一贯作风不符,但是也和皇帝的冷漠有着很深的关系。
近五年来第一次来到京师,自从太子守护北平之后,方孝孺就把心思全部放在辅佐太子治理辽东的事情上了,就连老家都没有回,只是留大儿子方中愈在家中侍候八十余岁的高堂,也算得上兢兢业业了。
但是随着离开京师的时间越长,他就越感到生疏,不但是对朝堂之上的礼仪生疏,而且感到皇上离他也越来越远了。是皇上把他召至京师,但是来了三天了,在北平享尽了太子优容的方孝孺,出乎意料的受到了冷落。
鉴于梅殷刚刚被赐死,而方孝孺作为东宫之人,前来拜见他的人不多,除了几个亲近的学生之外,以前许多亲近的朝臣并未作出太大的反应,甚至方孝孺拉下面子前去拜访,也吃了几个闭门羹,就算是愿意见他的也是不冷不淡的应对着。
这一切都使方孝孺感到愤怒,可是面对皇上的威严,他只能用沉默来表示反抗,所以在三天之后,皇上特旨命他上朝听政,他依旧一言不发,一直保持到最后散朝。
待出了午门,气氛便松了下来。一些相熟的官员三三两两的聚到一起。而那些平日便爱埋头攀迎的下官们则纷纷跑到各自上司跟前点头哈腰,攀附交情。还是那个模样,方孝孺离开的久了、自然没有什么人来巴结他。而他也不是太在乎,此时便独自步行。正过了端门,一个侍卫急急小跑过来,对方孝孺细声道:“方大人留步,皇上要召你见哩!”
尽管方孝孺有些赌气,但皇帝召见是不可能推辞的。忙整了整衣冠,轻声道:“请带路。”便随那侍卫一起折返回去。
被召见的地方是乾清宫。乾清宫位于内廷。乃皇帝寝宫。一进乾清门,方孝孺便背心发凉。皇上不在外廷,而在寝宫召见自己,究竟所为何事?莫非陛下已决心要找太子的晦气,而先拿自己开刀?方孝孺虽然不信。但依旧不能制止自己心中的恐惧,却又不敢多问,只得硬着头皮,在宫内的女史接手带路后,还是走了进去。
女史并未把方孝孺带进大殿,而是左弯右拐,直到一扇小门前才停步。他轻轻推开房门,对方孝孺笑道:“皇上有旨,命方太傅在此见驾。你请进。”听他如此说。道了个谢,提脚跨了进去。
方一进门,后面咣的一响。门已经被闭上。年迈的方孝孺吓了一跳,来不及细想,连忙躬身就要行礼,却发现有些异常。房间内静寂无声。过了良久,见过了半晌还无人搭理,让方孝孺无法忍受。
偷着打量四周。发现房间内空无一人,皇帝并未在里面。也没有任何人的存在。方孝孺顿时一头雾水:既召我来,怎么却又没人。一时间微微有些愠怒。他当然不敢在此地发牢骚,但见皇帝既然不在,便也大着胆子直起腰来四处看看。
这房子不大,只向南面开了一扇小窗,屋内北面有张坐塌面南而设,想必是为皇帝所备;墙壁上挂了几幅行草,方孝孺粗粗一看,似是北宋黄庭坚的笔法;坐塌前方还摆着一个红木凳子,不知是不是为自己所设。不过皇帝既然不在,方孝孺然不敢贸然坐上去,只得站在那里轻轻搓手。
就在等的颇为不耐之时,坐塌后面的屏风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声,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心中暗想,皇上还是来了。
“方爱卿!”朱标说话了,但是其声音深沉冰冷。方孝孺听了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忙磕头觐见,得到允许后方站起来。
朱标此时已换下先前朝会时的衮冕服,换上一身素白的常服。方孝孺看见,方想请问皇上所召何事,就听见说道:“方爱卿,可知朕今日召尔至此,所为何事?”
语气仍是冰冷,一句问询的话中似乎带着极大的压力与威严,方孝孺许久不在京师,当然对天子有了敬畏之心,心马上又提了上来,小心翼翼道:“臣愚昧,请陛下明示?”
朱标没有说话,房间里鸦雀无声,年逾六十的方孝孺,竟然被这种沉闷的气氛压制的喘不过来气,头深深的低下不敢仰视。
“方爱卿,你是几品官衔,朕又赋予你何等职司?”朱标发话了,但却是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方孝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毕恭毕敬道:“回陛下,太子太傅乃三公之一,并从一品掌以道德辅导太子,而谨护翼之。”
“唔”朱标应了一声,随即又道:“爱卿可知朕赐你此官职何意?”
方孝孺忙道:“自是皇上的恩典,命微臣辅佐太子,效忠朝廷。”
“但是现在北平是谁在辅佐太子,你又是效忠于谁呢?”朱标步步紧逼。
方孝孺吓了一大跳,忙跪下道:“当然是效忠皇上,臣食的是朝廷俸禄,对皇上忠心不二,岂敢受他人驱使!”
“好一个忠心不二!”朱标一声冷笑,顿了一顿,突然厉声道:“朕问你,爱卿身为太子太傅,自当谨慎侍奉太子,使其熟练政务。但是朕却听说,现在太子最信服的不是你这个太子太傅,也不是盛庸这个太子太师,而是那个什么法云寺的和尚,爱卿你说说看,你们是不是老了……。”
朱标声色俱厉,方孝孺顿觉五雷轰顶,整个人顿时呆住。其实最近连年。他都是有这种想法,但是从来不敢说出来而已,因为说出来不但是诛心之言。而且他身为儒林大家,还有沽名钓誉之嫌。
虽然他这一辈子都为声名所累,虽然平时做出自明清高,不与人争长短,其实他心里比谁都在乎,要不他就不会在自己的书房内,和儿子们一起密谋铲除智光的威胁了。
自从智光获取太子的信任以来。他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疏远,要不是有从小教导太子的恩德。还有朱雄英不是一个忘本之人,换了其他人恐怕早就失去了宠信了,对此,方正刻板的方孝孺也曾经想过办法。
但他不是一个做事不择手段的人。所以才会在嫌恶智光的同时,还要在智光布局陷害二皇子朱允炆的时候,从中动用自己的力量帮助智光善后,因为方孝孺知道要以太子的利益为重,而智光也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有执无恐的行事,因为他知道,只要牵涉到太子的声誉和地位,方孝孺会不遗余力的为其补救的。
而且山东叛乱以来。传说中与智光有斩不断的关系,方孝孺身为太子太傅,在京师的首辅。多少也晓得一些。前些日子方孝孺还隐隐听传言说,皇上要诛杀智光,但是方孝孺在欣慰的同时,又害怕打击了太子的威信,所以摆脱黄子澄上了一封奏折,还请朱棡戴尔说项。
正因如此。当智光在北平他来京师之前对方孝孺屡次试探时,方孝孺虽知不正常。却也没有抖落出来,只是吱唔以对。没想到今日进京,皇上竟当面诘问!方孝孺此时方寸大乱,忙拜了一拜,稳定了一下情绪答道:“臣惶恐,臣实在不知皇上所指……”
“胡说!”方孝孺尚未说完,朱标便将其打断道:“智光和尚结纳白莲余孽,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前日大理寺已得了实证,你身为朝廷命官,竟袒护一个和尚,知情不报,难道说朕不会杀你吗?”
方孝孺一惊,但是为官多年的他,也就是一惊,就回过味来,刚才主要是朱标让他独处一间房屋,然后又很久不给你反应,故意让他多想,打的也就是心理战,让方孝孺等的时间越久,方孝孺想的也就会越多,而想的越多,在言谈中才会表露出来。
其实朱标此时心中也很紧张,方孝孺是什么人,一代大儒和官场老将,要不是此次返京,在皇帝的暗示下,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去方孝孺的府邸中拜访过,也没有人敢明着透露朝廷的风向,导致了方孝孺本来就有些疑心,然后自己将其放在房间内晾了许久,最后一上来就气势汹汹的质问,打乱了方孝孺本来已经布置好的防线,
方才那些话,大家都心照不宣,不过没有人敢明着说而已,就算是朱标在朝堂之上,也不会公然说出来,因为真的是那样,就要朝野间大乱一阵子,甚至要牵涉很多人出来,没有必要的话,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陛下……”过了良久,方孝孺才道:“臣有罪,臣有罪!臣其实知道些智光的动静,只因无凭无据,又牵涉太子殿下,不敢乱说,怕说错了自己遭罚没有什么,但如果连累了太子,那臣就百死难赎了,臣不敢不慎啊!”
朱标浑身紧绷的神经瞬间松了下来,人忽然有一种虚脱感,过了好一阵方恢复过来。见方孝孺仍然拱着身子在那里站着,微微一笑,起身亲自将其扶到红木凳子上坐了,温言道:“方爱卿不必如此。你谨言慎行,不做妄言,本也是人臣之道,岂有罪过可言?今日朕召你于此密室,便是望与爱卿坦诚相对,至于以前种种,朕自有明断,必不怪你欺君!”
这也可能就是天子威严,恩威并施的结果,方孝孺知道,不过还是要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十分感动的坐了半个屁股。随即又站起谢恩。
两人就北平之事商谈了一会,有了刚才的严肃,方才又现在缓和的结局,方孝孺从皇上严厉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皇上的想法,心里也放心了很多,对于智光等人的评价也相对大胆了。
朱标对于智光的认识。除了见过一面和内厂的情报之外,通过方孝孺又加深了一层。想道此,朱标脑子一转。心中已有了计较,便对方孝孺沉声道:“方爱卿,朕有一事需你去做,不知你敢与不敢?”
见皇帝一脸肃容,忙起身行礼道:“陛下言重了,臣乃朝廷命官,陛下若有差遣。臣万死不辞,岂有不敢之理!”方孝孺本来就是谨守君臣纲常之人。以前因着种种顾虑不敢言语。今日朱标恩威并施,虽说不一定是成功将其慑服,但至少表面上那颗忠君之心顿时活了过来,此时一番表态倒也并非做作。
“好!”朱标对这种表现十分满意。随即道:“朕意已定。要彻底杜绝佛教祸乱朝政,明年准备进行佛道置辩,朕觉得儒家也有必要参与其中。而大明上下,爱卿乃是公认的儒林大家,朕决定让太子主持佛道置辩,但是又担心太子经验尚浅,要以你为先锋,不知你可愿做?”
朱标的这番话,是摆明了车马炮要对付佛教。方孝孺顿时血气大涨,大声说:“臣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此番臣回到北平。必用心辅助太子主持佛道置辩,不负陛下所托!”
方孝孺又在京城盘桓数日,方陛辞返回。一路颠簸回到北平府,也不休息,直接进东宫向太子请安招呼。
朱雄英这段时间心情愈发不好,因为现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的师傅智光大师。他有些担心自己的能力问题了,但是又不能不保护智光。因为智光在他眼里不但是一个智囊,而且是他多子多孙的倚仗,三十余岁了,自己的太子妃才有身孕,在朱雄英眼里几乎就是一个神迹,所以他一定不能让师傅有任何的差池。
就在他担心的时候,方孝孺求见,朱雄英大喜过望,因为所有人都猜测此次皇上召见太傅大人,肯定是为了传言中的智光大师牵涉山东叛乱一案,既然方孝孺回来了,那肯定事情已经有了定论,朱雄英想快些知道,而且他相信,太傅大人,也就是自己的老师,肯定会站在他这一边,这点是一点儿也不需要怀疑的。
朱雄英传旨,在东殿议事阁接见。方孝孺整好衣冠进去,见还有两个人,自己的儿子方中宪和一个没有见过的和尚也在里面。他没有理会,只是躬身对朱雄英行完参见之礼,然后又接受儿子拜见的一揖。
待太子问他进京事宜时,他方把在京城的一应公务等例行公事般说了,至于被朱标召见一事,因为皇帝还没有明旨,在加上有和尚在一侧,所以也就含糊其词的带了过去,不想在此时说起。
果然,朱雄英微笑着询问了些父皇与母后的身体情况之后,便没有揪着此事,继续追问父皇如何看待关于智光大师涉案一事,但是方孝孺不由分说,声称自己路上偶感风寒,已经不堪承受,所以要告退,稍后再向太子奏明。
待方孝孺走后,没有过大一会,方中宪也告退而出,回去时候父亲去了。朱雄英从面前案牍上拿起一张信纸,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抬头问那和尚道:“圆觉师兄,老师不说,你认为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贫僧认为有可疑之处!”圆觉思忖许久,方应道。
“哦?”朱雄英有些意外:“大师的意思,京师中父皇要对师傅不利吗?”
“皇上单独召见太傅大人,但此次召见所为何事,太傅大人却语焉不详,故贫僧有此一说。”
“说来听听!”朱雄英坐直了身子。圆觉是智光大师的首徒,算来也是朱雄英的师兄,不过太子虽然一直以师兄称之,圆觉却是不敢应承,不过圆觉一向心思缜密,善辨辞色,素得智光信任,此次闻听方孝孺回来,智光有意让圆觉在一旁观察方孝孺的举止。
圆觉吸一口气,侃侃言道:“太傅当年乃是朝廷重臣,现如今又是东宫首辅,皇上让其上朝和私下召见都没有问题,无非是为了太子殿下好,贫僧刚才观察太傅大人,本来精神焕发,但是看见贫僧在,却又说不堪一路劳累,明显的是陛下召见太傅大人是关于师傅的事情,但是太傅大人又不说,那自然是一个不好的信号了。”
朱雄英默然。确实,这些都是可疑之处,圆觉的揣测不无道理。莫非父皇已经动了杀心,而老师将会成为父皇对付智光大师的一柄暗刃?不过思虑再三后,朱雄英仍轻轻摇了摇头。
毕竟他从小受到方孝孺的教导,且在他看来,方孝孺又是个懂礼守道的儒家子弟,就算是父皇动了杀机,也不可能让方孝孺出面,那不是离间他们的师生情谊吗?
不过,圆觉之言虽只是凭空猜测,并无实际证据,但多少显得有些捕风捉影,风声鹤唳的意思。但话虽如此,这一片疑云却缠绕在朱雄英脑中,总也挥之不去。想来想去,太子朱雄英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智光大师受到牵连,也不能让自己的师傅和老师之间产生矛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