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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考了?”二管家只觉得晴天霹雳,震得脑袋“嗡嗡”直响,半响缓不过劲来。
“在这里等着,到了辰初,去刑部衙门接老爷回家休养”沈瑞移开视线,望向琉璃灯。
这是他的选择,就算不能因此延长沈沧的寿命,他也不会后悔。
二管家神色大变,却是支吾着说不出话来。虽前头还有个大管家在,可因大管家年迈,如今尚书府庶务都是二管家打理,对于沈沧的身体,他自然也得了消息,且早得了沈沧与徐氏吩咐,将此事瞒得死死的。
眼见沈瑞要弃考,二管家想要规劝一二,劝自家少爷“大局为重”,可想到自己老爷的身体状况,委实张不开口。他耷拉了脑袋,好一会儿方低声道:“二哥,老爷怕是会不高兴……”
沈瑞道:“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却做不得……”
就算沈沧“瞒”的好好的,外头并不会因此对沈瑞的下场有所非议,可沈瑞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两世为人,心里不乏晦暗之处,可是他依旧是做不到自欺欺人,在知晓此事后还当自己不知道。
沈沧的顾忌与打算,他也能猜出一二,可是现下到十五日最后一场下场还有六日。沈沧既病着,就该好生在家休养,而不是一日一日拖着患病之躯,在衙门里熬日子。
沈瑞平素读书又多用功刻苦,都在众人眼中。
二管家实没想到,沈瑞眼下这般决绝,在知晓老爷病重后,毫不犹豫地选择弃考。
主仆相处了四年,对于沈瑞的性子二管家也都看在眼中,也知晓他既有了决断,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二管家心里酸酸的,不知是为沈瑞的孝心欣慰,还是为尚书府的未来担忧
主仆两个并未刻意压着音量,马车外长寿、长福两个早已大惊失色。
府里长辈既要瞒着沈瑞,那自然也将他身边几个人都瞒得死死的。长寿与长福两个,直到现下,才知晓沈沧之病。
若是小病,沈瑞不会做出弃考的决定;要是大病,那老爷已经有了春秋,万一……
想到这里,长寿与长福两个都带了忧色。
天色渐亮,陆续有车马从贡院方向折返出坊。
等到车马散的大半,就听到贡院方向传来鸣金之声。
“二哥,贡院关大门了……”二管家抬起头:“要不先去家里?”
沈瑞摇头道:“直接往衙门去吧……”
接了沈沧回去,再一起与长辈们解释,省的有些话还要说第二遭。
沈瑞既吩咐了,二管家就下了马车,吩咐众人前往刑部衙门所在。
黄华坊在京城东南,刑部衙门所在的阜财坊却是城西南,要穿过半个京城
在城里,马车跑不起来,行了大半个时辰,沈瑞一行才到了刑部衙门外。
沈沧已经在刑部做了三年多的掌印尚书,刑部上下有不少人认识沈瑞这位衙内少爷。因此,沈瑞没有下马车,而是吩咐二管家去衙门接人。
沈家的马车,就在路口一僻静处停了。
刑部衙门里,沈沧坐在大案后,眼前一阵阵发黑。昨晚咳了一夜,没有睡好,如今头重脚轻,身上都木木的。要不是从家里出来前又吃了一枚人参延寿丸,他怕是连坐都坐不稳。
人参虽能补元气,却是燥热上火之物,他每每精力不支,吃了人参延寿丸能缓和一会儿,过后就会咳喘虚弱更厉害。东西虽是好东西,对现下沈沧的身体状况来说,却是饮鸩止渴。
沈沧不是不知其弊端,可眼下这几日却要熬着,实是没有选择。
贺东盛坐在对面,嘴里说着公务,眼风却在盯着沈沧。
沈沧的不适,都落在贺东盛眼中。
贺东盛幸灾乐祸之余,也压着心火。
老而不死为贼,既是病了,作甚不好生休养?三年前贺东盛初来刑部时,不过是右侍郎,可运气好,去年左侍郎告老,他这个本部侍郎就得了便宜,升了左侍郎。
要是沈沧现下因病告假,那刑部政务就要由贺东盛这个左侍郎暂代。
沈沧本就眼前发昏,偏生贺东盛又喋喋不休,没话找话,不由心中不耐。他撂下脸来,黑着脸望向贺东盛。
积威之下,贺东盛被看的头皮发麻,倒是不敢再啰嗦,寻了个由子,起身告辞出来。
不过走出本堂,贺东盛转过身去,眼神幽深,神色带了踌躇。他有心揭开沈沧患病之事,又怕沈沧病的不重,白折腾一场还得罪了人。沈沧虽不是三阁老门下,却有几门得力姻亲。
待转过身后,贺东盛想起沈家宗房那边传来的消息,沈械一家昨日到京了
“该叫来沈械问问,看看这老东西到底什么病,脸色儿难看得跟死人差不多了”贺东盛心里琢磨着。
这时,就见一个主事过来,对贺东盛躬身做礼,贺东盛摆摆手,转身就走,没有看到那主事转身进了本堂。
“什么?我家管家来了?”沈沧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点头,叫那主事带人进来。
那主事乖觉,传了话就掩了门下去。
眼见是二管家,沈沧皱眉道:“你不是送二哥下场?差事完了不回家来这里作甚?”
就听“噗通”一声,二管家双膝一弯,已经跪下:“老爷,老奴无能,没有劝住二哥。二哥没有进场,现下就在衙门外,要接老爷回家休养”
沈沧闻言,身上一颤,“腾”地站起身来,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
二管家又重复了一遍。
沈沧一时情急,又咳了起来。
“什么时辰了?”沈沧咳声一止,就匆忙问道。
“过了辰正了(早上八点)……”二管家回道。
沈沧坐在那里,呆愣了好一会儿,方露出无可奈何来:“这孩子,到底还是孩子……”
“请老爷体恤二哥的孝心,告假家去吧……”二管家早年是沈沧身边小童,主仆感情深厚,看着沈沧晦暗脸色,哽咽道。
事已至此,沈沧只有闭上眼叹了一口气,道:“嗯,告假……”
再睁开眼时,沈沧双眼烁烁,里面并无恼色,反而带了几分笑意。他一下子放松下来,不再强忍身上不适,又是一阵咳,咳到最后嘴角已经带了血丝。
二管家面如土色,忙上前要扶沈沧。
沈沧低下头,拉开书案下的抽屉,取了一份折子出来。他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早已经是强弩之末,自打中元节后都在强撑着,为防那日支撑不住,早就预备好了因病指仕的折子,连遗折都预备了一份。
“贺伯达日思夜盼,今日终如竖子之愿”沈沧将折子摔到书案上,不以为意道。
刑部衙门里,尚书是长官,沈沧离衙归家也好,还是直将使人将告病折子送到内阁、直陈御前也罢,并不需要经过哪个的认可。
不过沈沧素来负责任,不愿意因自己仓促告病就使得衙门里乱套,耽搁了公务,就叫了门外主事进来,叫他去请两位侍郎过来。
两位侍郎,左侍郎就是贺东盛,右侍郎是外官进京,是刘阁老门下,不过并不是刘党核心人物,又是久在地方做官,资历远不如贺东盛。
两位侍郎都瞧出,沈沧有甚么不一样了。
沈沧将那折子递给贺东盛道:“本堂春秋已高,如今节气变换,倍感不适,恐不能再胜任部堂这是本堂致仕折子,烦劳贺侍郎代本堂送阁……”
右侍郎已经变了脸色,贺东盛也颇感意外。明明他方才过来时,沈沧还在硬挺,这才不过两刻钟,怎么致仕折子都出来了?还有沈沧这精神劲儿,是露了病态,可怎么还如斯轻松模样?
难道这“因病致仕”还是好事不成?
“大人万万不可啊……大人还未来花甲之年,即便要暂作休养,告病就是,何须致仕?”右侍郎带了几分急切道。
沈沧这几年坐镇刑部衙门,并不大权独揽,肯将差事下放,使得这边的人跟着赚了不少资历。
贺东盛这个左侍郎鬼迷心窍,对沈沧的的尚书位“虎视眈眈”,右侍郎却是在地方上历练出来的,最是有自知之明。
右侍郎心里明白,别看贺东盛平日里仗着是李相门人,狐假虎威,可真要刑部尚书出缺,也轮不到贺东盛。
贺东盛年资不足,都不够再升级。
与其来个新主官,还不若沈沧在。
贺东盛在旁,将右侍郎恨得牙痒痒,不过面上还是做附和状:“是啊,即便大人身体有恙,告病就是……就算下半年衙门里公务忙些,还有下官与吴侍郎在……”
沈沧摆摆手道:“刑部衙门为三法司之一,关系重大,正需能臣执牛耳,岂可因本堂贪恋权柄,就使主官虚设?本堂心意已决,两位侍郎勿要再劝……折子到内阁,再到御前,总要几日功夫,这几日衙门公务,就托付给二位了…
沈沧这般痛快地放手,贺东盛欢喜之余,却是心生不安。
大男人不可一日无权,沈沧身子不好,每年秋冬都要病上一场、两场,可这次不是告病,而是致仕,可是一丁点儿后路都不留。
为何如此?不会是刑部衙门要出什么大事吧?
贺东盛有些拿不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落衙回去就叫了沈械过来,总要将此事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