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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严府花厅中,灯火璀璨迷眼,酒香肉香扑鼻,丝竹管弦乱耳。冠盖纷呈,金紫满堂,好一派富贵场景。
严鸿病卧之时,朝廷官员来探望的,送礼的就为数不少。如今既然病愈,这等喜事,当然要来凑个热闹。严府后院的厨房,从中午开始,就源源不断地运进新鲜屠宰好的猪羊鸡鸭。厨房里大灶火烧火燎,厨师、徒工们满身大汗地忙碌着。
严大、严二两个为首的总管,带领一群家人,门前门后,迎来送往,也是忙碌得不亦合乎。
酒宴之上,严嵩自重身份,更兼年岁大了,不喜热闹应酬,只出来团团一揖,答谢诸位老大人对孙儿的关爱,便退回书房休息。“小阁老”严世蕃代父做主人,严鸿、严鹄、严绍庆也出来拜见诸位叔伯。
而这些大明官员,品级有高有低,职权有大有小,身材有高有矮,相貌有丑有俊,却都众口一词地大赞严阁老洪福齐天,小阁老才盖当世,鸿少爷逢凶化吉,前程不可限量。
闫东来在21世纪卖保险,恭维别人是每天比吃饭喝水还频繁的事儿,但受别人的恭维,却几乎仅限于同事之间互相演练时。
现如今,却有一大票体制内的高官,大部分年龄都比他大,学问也比他好,在他面前,虽然用着长辈的口吻说话,言外却全是讨好乃至谄媚之意。
这种感觉,实在是……是什么呢,大约有点恶心吧,但还是挺爽的,不对么?
自然而然的,冒牌严鸿对眼下这种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盛宴,飘飘然起来。别的不说,席上这些美味佳肴,他忙着一块一块往嘴里填,简直就吃不够。
在21世纪,他不止一次唾骂着贪官和为富不仁者,眼下在一群贪官包围中,接受众人的奉承,却发现这事儿仿佛也没那么可厌。
当然,关键是看你自己处在哪个位置上,是被剥削压迫的,还是享受好处的。
原本对穿越后干啥事毫无概念的他,也渐渐有了比较坚定的想法:既然让我来了大明朝,就算混吃等死,也得混出一张长期饭票来。
大明朝有钱有势的人过的日子,也还是挺不错的。我不能糟蹋了这些条件。至于按历史,严家很快就要树倒猢狲散,那怎么办呢?既然我闫东来……不对,是我严鸿穿越来了,当然要竭尽全力,保住这棵大树,当一只幸福的小猢狲。能不能保住?尽人事,听天命了。
当然,我不会去刻意干坏事,助纣为虐。要是发现大势已去,我也不介意卷点家财急流勇退,去乡下做个土财主什么的。
只不过,这些都不是我小小严鸿这时候能控制的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严门夜宴,群英荟萃……呃,好吧,其实从后世的角度看,今天严家的坐上宾里,一半以上都是被人唾骂的奸臣。说是**毕至,或许更恰如其分。
来的宾客虽然冲的都是严家老小阁老的面子,可问题打的旗号,却是为严鸿大少痊愈来贺。礼收了,钱拿了,面子总是要做给对方吧?怎么着也得敬上几杯酒吧?
一人三杯两盏的转下来,严鸿已经觉得自己头大如斗了。虽然强支着满眼欢笑,舌头却已经扯不直。
眼看再这么下去非当场出丑不可,严鸿赶紧寻了个由头,借尿遁溜出了大厅。
“呃,朱门酒肉臭,内有醉死鬼啊。”严鸿是感觉自己快要醉死了,都说明朝酒什么度数低,穿越众酿蒸馏酒大发财,这个,严鸿是没觉出来。肚子里的酒不断往上漾,一个接一个的酒嗝,简直和放连环屁差不多。
他索性扯开嗓子,哼哼起来:
来啊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啊西边……厄……西边黄河流……
严鸿正一边哼哼,一边左右环顾。看看华丽的茅厕外面小道上没有旁人,就想趁机溜回自己的院子。忽然,肩膀上却被人拍了一下:
“严世侄,莫非要逃席而去?”
严鸿这一下真是被吓的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丝毫没听到脚步声,这是谁到自己身后了?而且这一下拍肩的手法,沉稳有力;这一声招呼,蕴含着万千气魄,分明就是北京奥运会那年查暂住证的警察叔叔的味道,吓得他差点大叫“我有暂住证!”
好在一瞬间,他从酒醉神迷地状态里稍微回过神来,这是我自己家的宅子啊。
回头望去,却见一个身罩紫缎团花常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身后。
此人身材高大,面如火炭,一双虎目,神光炯炯。
方才接触到这男子眼中透出的气场,冒牌严鸿顿时就有不寒而栗的感觉,仿佛自己穿越窃身占位的勾当,都要被这双虎目看个一清二楚;又仿佛这人一双大手随时会伸展出来,一把揪住自己来自21世纪的灵魂,从眼前这具英俊的少爷胚子里生拽出来一样。
正牌严鸿的记忆闪电般被检索。这个中年男人,大名鼎鼎,丝毫不难认出。
他非是旁人,正是今天宴席上,爷爷严嵩交代自己要重点巴结的人物之一,当今天子嘉靖皇上爷的奶兄弟,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使掌卫事,大明朝唯一一位三公兼三孤于一身者,陆炳陆文孚。
一看是这惹不起的巨头,严鸿立刻明白了“坦白从宽”的道理。别看咱这保险销售员能说会道,要在锦衣卫总司令面前耍花腔?借你一百条舌头也不够啊。
他赶紧直截了当地告饶:“陆老大人,陆世伯,陆老爹,小侄……小侄我不胜酒力,实在是不能再喝了。求世伯还是高抬贵手,放我逃了吧。”
这个大明朝的第一特务头子,昔年在卫辉府有冒火救驾之功,生身母亲又是嘉靖皇帝的奶娘。与当今天子感情之厚,连严嵩也比之不上。之所以地位没到严嵩这个高度,只因他是个武官出身,大明朝文贵武贱,文官们可以通过同窗、同乡、同年、同门而形成一张张关系网,互为奥援,而武官们就比较难过了,本身手握兵权,就容易遭到朝廷猜忌,往往被文官甚至是太监节制,不管是平时还是战时,受不尽的窝囊气,通常只得寻找文人作为靠山。因为这个原因,陆炳虽然圣眷在身,比起严阁老严嵩来说,还是略逊一筹。
好在陆炳和严嵩父子本身也并未掐架,相反沆瀣一气,颇做了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勾当。
严鸿作为严府第三代,对于爷爷、爹爹和陆炳之间的关系,只是略知一二。但就是严嵩偶尔给他交代的相关事宜,已经使他了解陆炳的分量了。严嵩曾经很直截了当地说过:“咱们严家,朝廷上谁都能惹,但惟独对陆炳,决不能得罪。有一个友好的陆炳,严家就安如泰山。否则的话,泰山崩摧,也许就在眼前!”
严世蕃则很给面子地把陆炳称为与自个并列的“当今大明三俊杰”之一。
所以,按照爷爷的交代,在今日酒席之上,严鸿第一个就敬了陆炳的酒。当时的陆炳,面带微笑,不露声色,酒到盏干,说了两句祝福的废话,也没太多表示。后来在酒席上,也是不冷不热地与同僚们攀谈,或与严世蕃调笑两句,甚至并未注意到严鸿这边。
严鸿当时还嘀咕,爷爷今儿午后不是说要找陆炳带锦衣卫帮我“报仇”么,倒想问问这仇怎么个报法。可看陆炳只顾喝酒谈天,压根不往这边看,严鸿也不敢贸然去招惹这个特务头子。
这下可好,尿遁都瞒不过人家,真不知这个世伯怎么追自己到这里。难道是要捉自己回去喝酒?又或者,嫌自己不够恭敬,要抓回锦衣卫去严刑拷打一番?
正当严鸿战战栗栗之际,陆炳开口:
“哈哈,世侄刚才哼的哪里的小调?未曾听过,倒是颇有些味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兼而有之啊。你身子刚好,也确实不得滥饮。世伯听说你最近从杭州新进来几斤上等好茶,我是个嗜茶的人,可要来尝尝了。”
这个大特务头子张口了,总不能驳了对方面子吧?再说,请人喝茶,总比被抓回去再灌酒好得多。
无奈之下,严鸿只得把陆炳引到自己院落的待客厅堂内,心里想的是怎么把这家伙的思路引开,千万别追问那小调的事。
此时,严府正厅之内觥筹交错,饮酒正酣。但奇怪的是,既无人来寻这陆炳陆大金吾,也没人留意,今晚宴会的正主已经脚底抹油了。大多下人都在伺候着正厅的酒席,来往穿梭,川流不息,而这小小客厅内,倒是一派安祥气氛。陆炳毕竟是个男人,不好让入内宅,就在前院客厅内招待,倒也恰如其分。
两边分宾主坐下,严鸿吩咐仆人泡上上好龙井。陆炳大马金刀,端起茶碗来,轻轻呷了一口,微微点头。茶碗里的蒸汽缓缓腾起,把这位锦衣卫大头目的脸也遮掩得云山雾罩。加上头脑里的酒意冲来撞去,严鸿简直有种朝拜神仙的感觉。
烟雾中,陆炳沉声开口:
“世侄啊,你这次坠马受伤,可知是甚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