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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长道:“如今之事,严玺卿、胡都宪两路大捷,天家颜面好看,这招安的第一步是走稳了。接下来,却尚需要两处努力。其一,进言天家,赦汪直之罪;其二,稳住舟山群寇,防他们再有异动,节外生枝。只要舟山群寇不妄为,待等天家赦书下来,则大局定矣。”
严鸿点头道:“天家面前,胡大督宪有此功劳,再加上家祖父和陆大都督在天家面前说话,这赦书想是不易难拿。只是我看这杭州地面上,颇有许多人看见大胜了,想趁机斩杀汪五峰的。想必朝中那帮清流文人,做这种想法的也不少,到时候天家面前,又有聒噪。因此尚需费些周折。此外,还须防止王本固狗急跳墙,杀害汪五峰。”
徐文长道:“此时大捷,只需天家一道旨意,量王本固不敢妄为。不过监狱之中,却还要烦谭子理多多防备。”
谭纶道:“说来,前些时汪五峰在监牢之内,写了一封血书,陈情乞活。某将这份血书拿到手里,未让它落入王本固那老匹夫手中,今日拿出来,请大家一观。”
说话之间,自袖内伸手,取出一物,却是一块上好的白绫,上面有人用手蘸着鲜血写就的文字.想那汪直叱咤风云,称霸两洋,俨然一方诸侯,即使身在监狱之中,也不可能真连文房四宝都没有,连写个东西都要蘸血。
实际上,这就是在做秀,体现的是自己的艰难和诚意,用以吸引同情心而已。只是他平素强梁,不输王侯,没想到今天要混到这种地步,如果按照历史原有走向,在将来更是混到人头落地。也难怪海盗们在汪直死后,再也不肯相信朝廷承诺。宁肯兵败将亡,也坚决不肯投诚招安,实在是朝廷在汪直这事上,把自己的信用额度透支到了极限。
那白绫交到严鸿手中。借着灯光,只见上书:“带罪犯人汪直,即汪五峰,南直隶徽州府歙县民,奏为陈悃报国,以靖边疆,以弭群凶事:窃臣觅利商海,卖货浙福,与人同利,为国捍边。绝无勾引贼党侵扰情事,此天地神人所共知者。夫何屡立微功,蒙蔽不能上达,反遭藉没家产,举家监禁之厄。臣心实有不甘。连年倭贼犯边,为浙直等处患,皆贼众所掳奸民,反为响导,劫掠满载,致使来贼闻风仿效,纷至沓来。致成中国大患。旧年四月,贼船大小千余,盟誓复行深入,分途抢掠;幸我朝福德格天,海神默佑,反风阻滞。久泊食尽,遂劫本国五岛地方,纵烧庐舍,自相吞噬。但其间先得渡者,已至中国地方。余党乘风顺流海上,南侵琉球,北掠高丽,后归聚本国萨摩州尚众。此臣拊心刻骨,欲插翅上达愚衷,请为说客游说诸国,自相禁治。日本虽统于一君,近来君弱臣强,不过徒存名号而已。其国尚有六十六国,互相雄长。其犯中国之贼,大致出于沿海九州,其他十有二岛,臣已遍历,劝自约束,今年夷船殆少至矣。臣料九州诸夷,经臣抚谕,必不敢仍请攻犯。臣当自五岛征兵剿灭,以夷攻夷,此臣之素志,事犹反掌也。如皇上慈仁恩宥,赦臣之罪,得效犬马之微劳驰驱,浙江定海外港,仍如壕境事例,通关纳税,又使不失贡期;宣谕诸岛,其主各为禁制,倭奴不得复为跋扈,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敢不捐躯报效,赎万死之罪。”
说实话,汪直写的这个东西,也是很不靠谱,把自己说成无辜的商人,所谓绝无勾引贼党侵扰等等,全是信口雌黄的假话。不过其中“臣料九州诸夷,经臣抚谕,必不敢仍请攻犯。臣当自五岛征兵剿灭,以夷攻夷,此臣之素志,事犹反掌也。”这段话,却让严鸿大受震动。
作为一个后世饱受爱国主义教育灌输,看了无数手撕鬼子抗战剧的人来说,严鸿对于日本的感情自不必多说。如果不是知道事不可为,他早就筹划如何把日本国揍个人死国灭了。他脑子不糊涂,知道大明朝的优势在于本土作战,如果去远征的话,物资补给,粮饷支出,都是国朝难以负担的开支,更别说万一打输了,那个大黑锅可不好背。
如今看汪直这说辞,分明是说朝廷只要放了他,就由他带着部队去跟日本人硬干,把日本人揍的服帖了再说。汪直结交西洋人,垄断军火贸易,手头有洋枪洋炮,还有几万战兵,西洋军舰,若真能做成此事,那时候日本就是大明的殖民地,这种事,自己怎么可能不从中推动?
因此严鸿将白绫递给胡宗宪,说道:“这是老船主的手笔?”
谭纶道:“正是。”
严鸿暗想:这汪直确实有本事,居然在牢狱之中,还能写这么篇洋洋洒洒的东西出来。可是任他再如何威风,如今被困监牢,也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的局面。而如今杭州的文臣武将里,能有本事把他救出去的,也只剩下自己而已。
胡宗宪等人此时也看完了那份供状,其中有人对此嗤之以鼻,有人则暗自点头,当然如史得恩这等阉党,则纯粹是关我鸟事的态度。严鸿道:“汪五峰这份供状,倒是个有用的东西,到京师打官司,它也是一件凭证。只是单靠,这些还不够在万岁爷面前保汪五峰毕生无死,怎么运筹此事,我还需要仔细琢磨一番。当务之急,宁波那边,还要请姐夫与那汪滶再见上一面,把他安抚住,免得再撕杀起来才是道理。”
徐海点头应诺,又道:“李老儿兄弟私通陈东、叶麻,还勾结白莲教,往来书信已经落在我的手中,这回有了这东西,就不怕扳不倒这两只老狗,也为我的翠翘,解一解心中之恨!”他深爱王翠翘,对李文修、李文藻兄弟自是恨之入骨,这一番从陈东的老营里,发现了李家与陈东、叶麻勾结的往来信函,内中更有几封书信,在里面约定如何奇正结合攻略台州等浙南州县,并以台州所得之佛郎机炮并钦差严鸿的人头,和倭人换取海外一岛,作为安身之所云云。这种信件拿出来,便是李文藻再如何了得,也只剩下个死字而已。只是胡宗宪拿着这样的铁证,却引而不发,徐海甚为不满,只怕对方官官相护,把书信毁了,因此公开说了出来。
胡宗宪心道:这蠢贼,真以为江南及时雨,是这么好对付的人物?我若拿这书信除他,他的亲信同僚,靠山党羽甚多,若是惦记上我胡宗宪,日后寻机报复,这滋味可不好受。如今现成严鸿在此,李文藻又是直接奔他下手,自然有他去和李家兄弟较量,我可不趟这个混水。按说也怪,那李文藻既然做下这天大的勾当,又准备逃亡海外,那为何却又有情报,说他反而北上到了扬州。管他的,对手发蠢,就是我的福气。好歹老夫派人马控制扬州,不让李家兄弟走脱就好。至于动手拿人,这种事我才不做。
严鸿听徐海这般说,顿时来了精神,对胡宗宪道:“军门,这李家通倭的书信在您手中,借晚辈一观,可还方便否?”
胡宗宪笑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严钦差身负视察东南军务的皇命,自身又是锦衣堂官,访查奸邪、缉拿不法,正是你的职责所在,胡某自当全力配合。回头下官让人把东西都送到你房里就是,但有用的着之处,只管言语,兵将战船,任你调遣,决无二话。”
谭纶道:“监狱那边,前些日子有些小动作,不过都已被我制住,成不了什么气候,汪五峰的性命暂且无忧,只是这事还需尽早操持,免得夜长梦多。”
史得恩则道:“咱家只是怕,杭州的老百姓脑子简单,再有人把这些百姓煽动起来,搅闹一番,或是误了工期,到时候贡缎交不上去,咱家的小命,可就要危险了。”
严鸿笑道:“史老先生放心,这事也包在我身上。蛇无头不行,百姓闹事,无非是豪绅煽动。回头我便让锦衣卫宣告各街巷,要所有豪绅、财主知晓,各自管好自家附近的百姓。如今倭患还未平息,谁敢闹事,咱就办他个通倭!到时候抄家灭门,决不含糊,若是有人想要自己往刀口上凑,那我就成全他!”这一招也就是连坐。只要是你家附近的老百姓上了街,我一律找你土豪是问。
史得恩道:“钦差这主意是不错,可是那些豪绅财大气粗,可不是好惹的,拿不到凭证,全靠空口白话,通倭也不是说定就定的罪过啊。何况这些豪商里有不少是本地名门望族,家中出过多少名臣,又有多少子弟在朝为官,得罪他们,怕是要惹来无穷祸患。”
严鸿冷笑道:“老先生,您真是个忠厚人。我们锦衣办差,向来就没有过凭据不足的时候,您要是不信啊,回头把将岸将千户叫来问问就知道了。”
他这话一说,这密室之中,仿佛吹过了一阵阴风,每个人心头都一打突。是啊,他这话说的隐晦,可话里的意思谁听不懂?锦衣卫办差,证据都是随身带的,你说是倭刀、甲胄、书信、旗帜要啥有啥,保证一搜就有,一找就能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