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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白天,严鸿便不再出去,只在行辕里休息,同几个姬妾谈笑。到夜里,在严府护卫和锦衣十二生肖高手的保护下,去了大同的会馆里。彼时晋商势力尚不如清朝那么大,这会馆也就是一座关帝庙。关羽崇拜之风,自南北朝时期便已盛行,隋唐宋元,愈演愈烈。到明初罗贯中《三国演义》出版之后,更是无人不晓。关羽本是山西解良人士,出道前又曾做过小商贩,更兼其一诺千金,忠肝义胆,因此尤其被晋商推崇,凡是订立合约,皆在关帝庙前,以示不欺不诈,若有违信,人神共愤。
严鸿进得会馆中,已然摆好一桌酒菜。晋商素来生活简朴,这酒菜自然远远赶不上杨顺在总督衙门的奢华,不过也是水陆齐备,颇为精致。几位晋商各自恭维,请严鸿上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范一同便代表诸位晋商,提出他们的意思:
严大少爷要兑换碎银犒军,此事有利国家,晋商自当一力承担,只收二厘火耗。六十万两的数额巨大,一时凑不齐,十日内先给严钦差拨八万两来,余者从各地陆续调运,限一个月运齐。
严大少要开货行的事,也是方便九边军民,晋商久在本地,自然要多加扶持。具体出资算法,本地晋商先拿个谱来,根据预算银钱,大家讨论下如何出资。总之,在这分润上面,绝不会亏了严大少。而且货运人手,晋商一力承担,只是希望到时候严大少派人随同押队,关卡有些方便。
至于说到开海之事,严大少欲寻晋商为盟,这个面子自然更必须给。几大晋商凑乎了一下,准备第一期先拿出一百万两白银,作为造船、雇工、备货之用。严大少就不必出钱了,占一分五厘干股,船引这边却须烦劳严大少解决。
严鸿听晋商肯出一百万,却也欢喜。严府富贵自不必说,单是严鸿手下的款项,自上次严嵩做主,将漂没的白莲教宝藏分给严鸿一半,价值便有数十万之多。只是这些钱用途也多,总不能全拿出来投海上生意。而且以后生意做开了,还得有花钱的地方。晋商不仅财力雄厚,而且生意经也念得准,有他们作为联盟,至少这一方面是不愁了。
此外,通过这商业联盟,两家在某种程度上也达到了休戚与共。这样一来,当初自己办案把郑国器给弄翻的梁子,大约也可以算揭过了吧。严鸿怀抱这种想法,与几个晋商开怀畅饮,彼此尽欢而归。当夜却宿在张青砚处。
转过天上午,便是约定与太原文武开会的日子。自有那大同巡抚杨选、巡按路楷、大同总兵张承勋、宣府总兵赵卿、山西都指挥鲁魁等人,纷纷前来觐见。唯有总督杨顺,却称病不来,只遣师爷阎儒前来。
严鸿见杨顺不来,眉头一皱:“阎师爷,我那叔父杨顺却是得了什么病?今日我召集此处文武集合,是要商议犒赏边军的大事,这如何能缺席的?”
阎儒道:“钦差老爷见谅。大帅自前日与钦差大老爷接风,不合多喝了几杯,夜里被西北风一吹,受了凉,当夜就烧的烫手,如今喝了几副药,发了几身汗,这烧还没退下去哩。本想挣扎着起来,郎中说实在不能乱动,还望钦差大老爷顾怜大帅这把老骨头,有甚安排,学生回去转告大帅,绝不误了大事。”
严鸿心中暗笑,看来自个前天夜里把杨顺吓得不轻。他咳嗽一声:“既然如此,那便商议这犒军正事。本钦差既奉天家旨意,前来宣大颁奖,务必使边庭将士,人人得沐天恩。因此,这犒赏务必下发到士卒手中,便是有那在与鞑子鏖战中负伤、阵亡的,务必也给抚恤。不然,让这些为国捐躯的将士无依无靠,大家于心何忍?”
众文武都点头。严鸿又道:“本钦差也不是糊涂人,边庭征战频繁,有时军户逃亡,或者伤亡后不及补报等等,兵与额有些出入,都不是什么大事。诸位也都是要养家糊口的,我自不会求全责备。然而,凡是总得留三分余地,诸位扪心自问,这宣大之地能够守住,京城能够平安,大明江山能够稳当,一半也是靠将士们用命堆出来的。诸位在任上,当然最好升官发财,若是把这根基动摇了,还好不好呢?所以,诸位回去之后,烦请将各部的兵马、各卫军户,都造册送来,然后本钦差来分派犒赏。诸位这数字拿来,我自不会上报朝廷,也不会给别的衙门看,仅用此次分发犒赏,到时候也少不了诸位的好处。但是,诸位也别糊弄我,若是数字出的茬子大了,别怪本钦差不讲交情。”
众文武见严鸿把话说到这一层,不禁都悚然,连忙称是。严鸿笑道:“如此,便辛苦诸位了。两日之内,却把名单与我。”
众人退去后,独有阎儒留下来道:“钦差大老爷,学生这里尚有一事,须得禀告。”
严鸿道:“请说。”
阎儒道:“前夜里有军户和家眷聚众闹饷,回去后大帅令学生查了一查。大同镇毕竟是总督衙门所在,有标营弹压,一些军户闹不起大风波。但却有一处,那宣府副总兵马芳,素来骄横狂妄。这两年每逢有犒赏,总是第一个出来闹事,不是说赏银发少了,便是说布匹太旧。他手下那帮骄兵悍卒,也是一个个耀武扬威,甚至公然辱骂上官。此次钦差发饷,大帅也担心,此人不要再闹些麻烦出来。”
严鸿笑道:“我道何事,这个无妨。本钦差奉旨犒赏,只要公正公平,一般将士,如何会来寻衅?马芳就算脾性骄横,他难道敢造反?至于说当兵的骂上几句,这又怕甚么?你还能把他嘴巴缝起来?”
阎儒道:“单说如此,倒也罢了。可是前夜里的闹赏,学生查了下,这其中有人散步谣言,甚至煽动聚集。这背后策划的人,说不好倒是白莲教徒哩。而那马芳本是蒙古逃过来的,当初俺答待他不薄。且此人素来喜欢招降纳叛,军中北归之人、蒙古降兵及江湖拳师甚多,鱼龙混杂。据言,白莲教在马芳军中也甚是猖獗。因此学生有些疑惑,担心这其中实有名堂。”
听得“白莲教”三个字,严鸿双眉一挑。这白莲教非但是大明朝心腹之患,而且与他严鸿的仇恨实在不小。前年他破了白莲教在北京城西边永平庄的伪皇国,去年下山东更是将白莲教总坛一系尽数剿灭,诛杀护法使王玄和两大长老,歼灭白莲教伪军近十万。而今年在海上,又险些遭到白莲教金刚佛的暗算。彼此之间可谓仇深似海。宣大之地,接近蒙古,而白莲教赵全背后的靠山正是西蒙古大汗俺答。白莲教选这么个当口来闹事,那实在是太正常了。
老实说,对于杨顺、路楷、阎儒等人轮番的给马芳泼的脏水,严鸿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毕竟这几个人本来就是一路,而马芳则是得到岳丈陆炳亲自推荐。再加上本地锦衣千户杨大业的介绍,严鸿心头其实是倾向这马芳本是良将,因为不肯阿附杨顺而被构陷。但现在听阎儒说到马芳军中可能有白莲教,进而煽动闹饷,那根阶级斗争的弦却立刻绷得贼紧。这马芳军中若真是成了白莲教的贼窝子,那可不得了。自己断不能容宣大重地有这么个定时炸弹。